小时候,一天早晨,母亲失口说了声“老鼠”,竟犯了父亲的禁忌,恰逢父亲酒醉,随手扔过一铁钳去打我母亲,意外将我的鼻子打破,经送医院缝针后,未破相,却也终生留下一道不明显的疤痕。反之,“檐巴老鼠”(蝙蝠)其貌更加丑陋,虽以捕蚊为食,却仅仅因“蝠”与“福”同音,而受到众人青睐。旧时,大户人家打造高档木器,有人喜欢将它的图像雕刻上去。“老了人”明明是办丧事,却硬要说“喜事”。在平江,收亲嫁女,叫“红喜事”;治丧,则叫“白喜事”。这种禁忌的情形也出现在平江的行业语中。旧时陆上交通不发达,我们平江这山区小县主要靠水运,船运业兴旺。船上,禁忌语特多,也许是急流险滩不时导致事故的原因。他们称筷子为“篙”,调羹为“浆”。 据说,他们最忌五个字:翻、沉、滚、打、流。我的父亲从事的是金银首饰业,他们也有行业语,称金子为“廛子”,白银为“绿丝”,银元(光洋)为“扁里”。则纯属本行之间语言交流的黑话,目的在于让外行人听不懂,与禁忌无关。
语言的禁忌现象还影响到我们平江的乡风民俗。“喜不送伞,寿不送钟,丧不补送”即是。“喜”,别人新婚,你怎么送伞(“散”)呢?祝寿,送钟(“终”)行吗? 即使人家不说你是一个“忏头”(讲不吉利话做不吉利事的人),寿星的心头也不免会因此蒙上一层阴影。现时有一种电子钟,虽同为计时工具,但是取名“万年历”,而且牌面很漂亮,计时手段又先进,我想作为寿礼也许可以,不过还是小心为宜。送贺礼,过去我们平江人喜欢“四”, “四季发财”嘛!近些年,大约受岭南风俗的影响,忌讳起“四”(死)来了,一百、两百、三百、五百……都可以,可千万别送四百或二百五(傻瓜)啊!
“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婚”。说来你不会相信, 尽管“喜不送伞”,但是哇媒(说媒)却离不开伞。看亲那天,不论晴雨,媒人均需带雨伞一把。到达女方家后,便将伞伴墙倒放着,女方姑娘会用托盘盛热茶出来见客。男孩见了姑娘如果中意,就将伞倒过来,顺放着,表示“趁心顺意”。这样作,大约是考虑到小伙子害羞,不便于出言表态吧?接下来,再进行以下“赏盅”“复盅”之类的诸多程序。
更值得一提的是,平江话中的不少俗语意义深刻,令人警醒,除个别自然淘汰外,大多至今有着它们旺盛的生命力。
近日,我有过一次与一名高一学生谈心的机会。我以长者的身份勉励他抓住青春年少的机会刻苦攻读,我说:“后生家,吃点苦,读好书,莫错过了机会。我们平江有句话,莫等到认得了秤冇了肉卖。这句平江话,不晓得你懂不懂啊?”谁知,他竟茫茫然地望着我,摇了摇头。也许,正是这件事触动了我,我要写篇文章宣传一下我们的平江话。
“文章齐了颈,也要人提醒。”说的是哪怕你知识再丰富,也要虚心听取别人的意见,乐于不耻下问。说到这里,我忆起了一件感人至深的事情。著名作家张步真先生在其《江湖之远》的《后记》中谦虚地写道:“我上学读的是工科,后来的知识积累又很不充分。《江湖之远》这一创作计划,对于我犹如在一座荆棘密布的高山上攀缘,我气喘吁吁,力不从心,但我又不想放弃。于是,每写成一篇初稿,我都会打印许多份,分送给朋友们征求修改意见。”完全没有料到的是,2018年10月,老人家竟给我发来两篇他的文稿。我除了认真拜读外,凭着自己十分有限的水平就两个小问题向张老汇报了我粗浅的看法。更没有料到的是,我们德高望重的作家竟采纳了我的意见,并于前不久给我寄来了他刊有这两篇文章的新书。张老不耻下问的情怀我将没齿难忘,并且一定虚心地向他学习!
说到“丈姻婆见到郎,屁股不ya(第二声,‘挨着’的意思)了床”,它反映了我们平江淳朴的民风和家庭生活中浓浓的亲情。五十七年前,我第一次到岳家去见丈姻公(岳父)和丈姻婆(岳母)的情景还至今历历在目,它寄寓着我对两位老人永远的怀念之情。不久前,我曾经撰写文章回忆:“俗话说,郎(女婿)是半子,加之岳父岳母相当憨厚仁慈,我们婚后总喜欢下乡去居住,特别是暑假,一住就是十天半月。至今,我还记得,岳父自家园子里的菜蔬,岳母亲手焙的小鱼虾,两位老人用石磨磨出的豆腐,无不加倍地香甜可口。当我们每次回家时,岳母还要大包小包地给我们塞上。”真的,我们一下乡, 两位老人就忙得屁股不ya(第二声)了床。可喜的是,三十三年前,我们也做了丈姻公(岳父)和丈姻婆(岳母),有了自己的“郎” (女婿)。从第一天起,我的老伴总是笑得合不拢嘴, 忙得屁股不ya(第二声)了床。一直至今,我们见着了第四代,我的老伴和我仍是日夜不知疲倦地操心劳碌着。而且,希望这爱的接力棒代代相传,直至永远!
至于“哇(说)得水也点得灯燃”一语,据我理解,是形容某人夸夸其谈巧舌如簧之意,带揶揄的口吻。因为,自古以来点灯一直用油。水火不相容,哪有用水点灯的道理?我们平江,历来盛产茶油,除大量食用外,家家户户也作照明用。一些大点的寺庙,日夜燃香点灯,用的都是信士们奉献的香烛和茶油。到了近代,有了“洋油”(煤油),于是家户改茶油为“洋油”(煤油)照明了;好像,寺庙里一直还是用茶油,因为煤油烟大。可是,到了现代,水力发电,各式各样的电灯、电棒,乃至五颜六色的霓虹灯遍及城镇乡村。这时,真的“水也可以点得燃灯”了。以至,这一俗语似乎历史性地退出了语言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