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对死亡感到恐惧,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死亡是怎么回事,最关键的是不知道灵魂是怎么回事:人死后灵魂还存在吗?如果存在,那么人死后就还会有感觉,还会有痛苦。灵魂会存在于何处?灵魂有可能下地狱吗?还是被转移到其它动物身体上?等等。这些人们都不知道,感到困扰,想起来就会烦恼。这是人们无法快乐生活的一个重要原因。
伊壁鸠鲁首先从灵魂的性质入手,来消除人们对此的困扰。他明确指出:“心灵和灵魂从本质上说乃是物体性的东西。心灵是非常精致的,并由非常细小的微粒构成。”(伊壁鸠鲁、卢克莱修:自然与快乐——伊壁鸠鲁的哲学.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p.129-130)
伊壁鸠鲁用了很大篇幅来批驳灵魂不朽的说法,说明灵魂是会死灭的。例如,他解释说,灵魂一旦脱离人的肢体,就挥发消散为原初的物体;既然心灵也像身体一样,在药物的治疗下能够恢复健康,这也就表明心灵也会死的;当心灵与身体相连时,它们能产生带来感觉的运动,而在死后,当心灵和灵魂飘散到空气中,就无法在人体外产生这样的运动,因为它们再也不像以前那样被围住了;如果灵魂不朽,它脱离身体后还有感知,那就必须假定灵魂也有五官的感觉,然而这是不可能的,因此它脱离身体后既不能感觉也不能继续存在;我们活着时整个身体都有生命,如果这时身体被突然劈为两半,那么灵魂也会被劈为两半,而可以被分割的东西是不会永恒不灭的;如果灵魂不朽,它是在我们出生时潜入体内的,那么为什么我们无法回忆起前生前世的事情,这只能说明:以前的灵魂已经消亡,现在的灵魂是才产生的;等等。
在大量论证人死后灵魂必定消灭的基础上,伊壁鸠鲁得出一个重要结论:“死与我们无关。因为身体消解为原子后就不再有感觉,而不再有感觉的东西与我们毫无关系。”(同上书,p.38)
“死亡对我们不算什么,与我们毫无关系,既然心灵的本性就是有死的。当我们不再存在时,当使我们成为一体的身体和灵魂的结合已经分裂解散时,就根本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在我们身上,因为我们已经不在人世了;也根本没有什么东西能重新唤起我们的感觉。”(同上书,p.148)
循着这一思路,伊壁鸠鲁指出,那些害怕死亡的人是没有任何道理的:“因为当我们活着的时候,死亡还没有来临;当死亡来临的时候,我们已经不在了。所以死亡既与活着的人无关,又与死去的人无关;因为对于生者,死还不存在;对于死者,他们本身已经不存在了。”(同上书,p.31)
伊壁鸠鲁并不认为活得长久就一定比活得短些更有意义,这是因为:“那个随着今天的落日结束生命的人,比起那个早在许多月或许多年前就已死去的人,他死后不存在的时间并不会更短。”(同上书,p.157)同时他也反对以自*来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他说:“一个有多种理由一定要自*的人真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家伙。”(同上书,p.47)对于生死问题,伊壁鸠鲁提倡一种顺其自然的态度:“贤人既不苦苦求生,也不惧怕生活的终止。生活对于他既非一种障碍,死亡也不被他看成是一种恶。”(同上书,p.31)面对死亡,他说:“当我们到达终点时,我们应当保持宁静,心怀愉悦。我们将在离开生命的时候响亮地唱出宣布我们美好一生的凯旋之歌。”(同上书,p.48)
有论者在评价伊壁鸠鲁的死亡观时说:“如此就可以消除对死亡的恐惧也许是可疑的。这种理论是个人主义的,也就是说原子论自然哲学所解释的死亡和对死亡的不惧怕是立足于个人的感觉的。也许我们很多人都不怕死,但担心死后会给活着的人带来痛苦。如果从他人的角度看待自己的死,那死还是会给人带来另外意义上的烦扰的。”(曹欢荣. 营造快乐的伊壁鸠鲁自然哲学. 自然辩证法研究, 2007(4).)
我认为,这里的问题不在于伊壁鸠鲁的死亡观是否可以消除人们对死亡的恐惧,而在于该论者是否认同伊壁鸠鲁的观点;如果不认同,他的“另外意义上的烦扰”确实无法消除。伊壁鸠鲁有一段话好像就是专门针对该论者的问题而发的。有人在亲近的人死去后哀叹道:“是的,你现在沉睡在死亡的安宁梦乡中,而且你在以后的所有岁月中都将一直这样安息下去,所有的忧伤和痛苦都将远离你而去。但是当你躺在可怕的熊熊燃烧的柴堆上烧成了灰烬,我们站在你旁边会为你哀伤哭泣,那持久不断的悲伤永远无法从我们心里移走。”
伊壁鸠鲁的回应是:“对于持这种论调的人,我们也可以问一问他,如果在睡眠和安宁的休息中,一切都已经结束了,那么这里有什么样的哀痛,会让人在永恒的哀婉中不断憔悴下去?”(同上书,p.150)我们也可以用这段话来回应该论者。如果真正把伊壁鸠鲁关于死亡的思想搞透了并认同他的说法,那么,一个人对于亲近者的死不会痛苦到影响自己心灵的安宁,也不会在想到自己的死给亲近者带来可能的痛苦时产生心灵的烦扰。实际上,最好的态度还是伊壁鸠鲁所说:“让我们不是用痛哭而是用愉快的回忆来表达对于去世的朋友的同情。”[(同上书,p.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