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v.
10
灼见（*penetratingview)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作者丨晓筱
启程去巴黎的前几天，女儿把头发染成了蓝色。蓝天的蓝。
我和他相对无言。看着女儿笑嘻嘻地在镜子前照来照去，我小声嘀咕，这好看吗?他说，染都染了，不好看也得说好看。
接下来的日子，女儿收拾行装，确认行程，忙得不亦乐乎。我看着顶着一头蓝发的她在眼前晃来晃去，总觉得自己像一片云，轻飘飘的浮在雾里。
/01/
7月5日清晨，下起了小雨。
去往机场的路上，女儿说收到航空公司短信，飞机晚点。
雨越下越大，看着车窗上不停流淌的水幕，女儿的担忧一点点加深:还会晚点吗?会取消航班吗?
我答不上来。握着她纤细的手指，一个念头几乎是在潜意识里游动:对，雨再下大点，航班就可能取消。
接着，我被这个毫无预谋的想法吓了一跳:也许，从一开始，我就对她的这次欧洲之行充满了疑虑。
/02/
当我们到达机场时，雨停了。
在候机厅值机口，女儿和同学会合，然后和我们挥手告别。
单程飞行12小时、近万公里，横跨欧亚大陆，历时22天的欧洲五国自由行，女儿前后准备了几个月。
网上找签证代理咨询，各种繁杂的送签资料，到武汉面签……在忐忑不安而焦急的等待中，几经波折，女儿顺利拿到了申根签。
在这个过程中，我的心情是复杂而矛盾的:我希望她拥有一次难忘的旅行，兑现我们之前的承诺;又几乎是下意识地拖延着，幻想她因此失去耐心而取消行程。甚至，我用各种理由对她进行暗示，比如法国治安不好，单身女生很难过签，和朋友的休假时间对不上等等，来博取她主动放弃的一丁点可能。
但是，时间的流逝越来越让女儿觉得紧迫而焦灼，她总会在我以为她忘了这件事的时候，或出其不意或漫不经心地一次次提起。于是，在近乎执拗的坚持中，她得偿所愿。
也让我的心陷入一片迷雾，好似断了线的风筝，在茫茫云海中失去了支撑。
/03/
预订机票、酒店、交通，讨论行程，筹划攻略，女儿和高中密友在属于自己的群里，充分倡导民主精神，制定了一条最符合小伙伴们意愿和梦想的自由行线路。
看女儿井井有条地规划着，眉飞色舞地描述着，我不时煞风景地提醒: 新闻里说巴黎有犯罪团伙专门打劫外国游客，要注意!
到一个陌生的城市，要低调！
女儿沉浸在兴奋中，一笑置之。对未来的遐想，让她的思绪飞到了万里之外，她渴望到达的地方。
/04/
很早以前，女儿就说，去巴黎时要把头发染成蓝色。
起初，我以为她只是一时兴起，随口说说的玩笑。没想到她说到做到。
我说，不是告诉你要低调吗?这样色彩鲜亮的头发，多引人注目!坏人会盯上你的!
女儿不以为意:妈妈，我会小心的。
抵达巴黎的第一天，女儿深夜发来语音:真的，我的个头在巴黎地铁上回头率不要太高!
我睡眼惺忪地回她:我说对了吧?你的蓝头发太显眼了!
哈哈哈，女儿好像在拼命忍住笑，这里的人又高又胖，一眼望去，我的个头是最矮的，也很苗条，当然引人注目啦!
拿着电话，我半天才回过神来，哑然失笑。
/05/
游历欧洲的日子，女儿每天都会发朋友圈，也会在家庭群分享所见所得，或单独给我发来语音和视频。
有新奇:
妈妈，塞纳河的夕照好美啊。
我去凡尔赛宫了。穹顶的雕刻精美绝伦!
妈妈，我看到了小时候教科书上的世界名画和雕塑!好多啊!
有惊讶:
这是我的早餐，一杯卡布奇诺，一块牛角面包，8欧。
水果是按个卖的。车厘子最便宜，我们只能吃这个。
上公厕都要1欧呢。
有小得意:
今天坐公交，一位法国老爷爷说，我是他所见过的最美的中国女孩。他还说我的中式服装和蓝头发很配哦!
在卢浮宫里，偶然碰到一位法国小姐姐，不停夸赞我的蓝头发太漂亮了!还一定要和我合影。我们还交换了 ins 呢。
有小尴尬:
刚在东京宫一个法国女记者要和我合影，说我是她所寻找的Japanese girl，听说我们是中国人空气突然安静，又尬聊了十几分钟对中国的喜爱#尴尬而不失礼貌的法国人
跟巴黎一个朋友约好去吃饭，她在地铁上认真地跟我说：“我记得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超白的!”终于感受到温度不高但能让人晒出均匀黑的法式晒黑[微笑](难过)
还有小感伤:
日本的艺术家和作品在法国很受欢迎。我们中国有那么多杰出的艺术家，在这里却没有名气。
在欧洲，很少看到中国人。其实，韩国大妈在巴黎的药妆店，就像中国人在韩国的东大门，购物是用手臂“扫”的，货架一会儿就空了。
我想吃家门口的牛肉面了。
/06/
10多天后的某个傍晚，女儿突然在微信上给我打来电话。
刚接通，就听到她有点变调的哭腔:妈妈，我们这次旅行太难了!什么倒霉的事都碰上了……
我的心不由得揪紧了。
在女儿断断续续、含混不清的讲述中，我才大致明白:
原来，在到达荷兰阿姆斯特丹的当晚，因为迟到，他们预订的酒店被取消。无奈之下，他们拖着行李在大街小巷徘徊了近4个小时，直到深夜11点多，在差点绝望地以为自己要露宿街头时，有一家民宿确认了他们的订单。
你知道我们走了多远的路吗？我的脚都磨破了!街上也没什么人，灯光昏暗，我们又饿又害怕，还有莫名的恐惧……
而让我感到震惊的，是女儿到达巴黎的当天，就遭遇了大麻烦:她的护照和钱包，在她的眼皮底上，被两名中东孕妇偷走。
值得庆幸的是，女儿在和她们擦身而过的一瞬间，敏锐地察觉到斜挎包包重量的变化，在看到包的拉链被拉开时，她迅速转身，凭着本能和直觉，揪住了其中一名孕妇。
接下来的过程，也显得艰难漫长:两人不仅否认偷盗，还以肚子里的孩子赌咒发誓来力证清白。
女儿心急如焚，不禁大声喝斥:钱包可以拿走，护照还我!
看她们依旧矢口否认，女儿咬牙坚持着不松手，在纠缠了10多分钟后，终于成功吸引了路人的关注。
在两名黑人青年的帮助下，两名孕妇丢下钱包和护照，仓皇而逃。
别人问她是否要报警?她说，护照还我就好，不用报警了。
太可怕了!钱没了还好，如果护照要不回来，我的整个行程就毁了!后来，她一想到此事，就心有余悸。
为什么当时没有告诉我?我问。
又不是什么好事。算是有惊无险，也省得你白白担心。
/07/
第二次事故，发生在几天后的西班牙巴塞罗那机场。
同行的小伙伴，不慎把行李遗失在了机场大巴上。而行李里，也同样装有护照。
这一次，他们显得冷静许多:一边向机场电话咨询，一边快速返回寻求工作人员帮助，并分头行动，找寻这辆已交班停运的大巴。
半个多小时后，他们在地下停车场找到了大巴，拿回了行李。
谢天谢地!我长吁一口气，安慰女儿:虽然旅行中出了很多问题，但最后不是都顺利解决了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应该感谢这些意外，因为它们的出现，你们的旅行更显得特别，有故事性，简直是一个曲折而精彩的传奇呢。
听着我的话，女儿不禁破涕为笑。还没心没肺地大笑着说:是呀是呀!我告诉你，昨天确认我们订单的房东，就是一个大帅哥!
有多帅?我忍住笑。
当时，我们三个人都走得精疲力竭，这个房东就站在马路对面向我们招手。我抬头一看:天啊!从来没有看到这么帅的人!他穿着一件黑色风衣，身材高挑，五官像雕刻的一样，举止优雅，彬彬有礼，声音特别好听!太帅了呀……
我听着这个似曾相识的“故事”，心想:亲，你真可爱啊(拥抱)。
/08/
20多天，女儿走过的异国城市，无一例外地天气晴朗，温度适宜。
这段时间，2018世界杯正进行得如火如荼，交战正酣。法国足球队一路高歌猛进，挺进决赛，赢得冠军。激情澎湃的法国球迷涌入酒吧、广场、街头，用彻夜狂欢来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作为非球迷的女儿，也经常被法国球迷的热情和喜悦所感染:
半决赛当晚，一头蓝发的女儿穿着白上衣、白裤子，背着红布包，在广场旁和一群神采飞扬的法国年轻人擦肩而过。一个男孩微笑着指向女儿，大喊:你代表法国!
女儿不明其意，继而恍然大悟:原来，蓝、白、红是法国国旗的颜色啊。
走在街头的三个小伙伴，还不时被狂热的法国球迷拉入镜头，感受举国欢腾的热烈气氛。
女儿说，哈哈哈，我也做了一回伪球迷。
/09/
除了乘坐飞机、火车、地铁等交通工具来完成城际之间的转换，呆在巴黎的日子，女儿出门更多依靠步行。
巴黎的街道虽然不宽，但汽车不多，而且严格遵守规则，礼让行人。当地居民也崇尚绿色出行，所以整体环境非常适合步行。女儿告诉我。
女儿像很多华人留学生一样，到各类艺术馆看展，在街头闲逛，到酒吧看球，到朋友家聚餐、聊天，甚至去超市购买食材，回公寓制作中国式快餐;去附近的影院看一场法语电影……
归程临近，女儿的声音，也一天天显得疲惫。
旅行真的好累啊。每天要走好多好多的路。脚好痛啊。女儿抱怨着。
那你下次还出去吗?我问。
要去啊!不辛苦，不麻烦，怎么能叫旅行呢!
/10/
妈妈，我在意大利给家家(外婆)买了一个包。
我在梵蒂冈给蓉蓉买了教皇的礼物!特别漂亮!
我给爸爸买了法国葡萄酒。给你买了香水和药妆。
你让我给同学朋友带的化妆品，我都买了。
你给自己买什么了?我问她。
我在网上看了一款包，准备明天去看看。如果太贵，就不要了吧。
看中了就买吧。比国内便宜呢。
最终，女儿没有买下那款包。她说，想想还是舍不得。算了。况且，我对名牌没有执念。以后等我赚钱了，再来买更好的包!
女儿的消费观，一如既往地理性，不为旁人和繁华所左右。
/11/
7月27日上午8点半，在巴黎至武汉的航班出口，一层层的人墙外，我踮着脚尖张望着。
很多人出来了，被引颈盼望的亲友接走。但眼前的人流却似乎越聚越多，等得着急的人们不断往前涌着，那条通道慢慢变得狭窄，我的眼睛也望酸了。
远远地，一抹张扬的天蓝，越来越近了。
刹那间，我的世界，已经被这天蓝紧紧地包裹住了。周围的人，我都看不见;嘈杂的人声，我也听不见。
我的眼里，只有她。
我的耳边，有个声音告诉我:
我的女儿，回来了。
我记得，我的手机上，还有她刚刚发来的短信:
妈妈，我想吃牛肉面了。
/12/
开学前的一周，女儿悄悄把头发染回了黑色。
漂亮的蓝头发啊。真可惜啊。我笑。
你以为我真会顶着蓝头发去上学啊?导师见了会吓一跳吧。女儿也笑。
我想起了她的大学毕业旅行。
还是在天河机场，从丽江归来的女儿一头金发，系着亮闪闪的腰带，手臂上纹着五颜六色的图案，整个一朋克风，让人头晕目眩。
我皱着眉，指着她的手臂问:这是什么?
她狡黠地一笑，这是纹身贴，用水就能洗掉。
/13/
女儿上学去了。
闲来无事，整理她的书桌。
桌上有镜子、化妆盒，还有笔筒和书本。我注意到，桌子上方贴着两张便利贴，用红色和紫色分别标注了最近的考试计划;还用蓝色写着:多画画。阅读。思考。
这两张便利贴，我看了很久，也看了很多次。
正像七月的最后一天，她在朋友圈里对欧洲行中一路陪伴的朋友表示感谢，最后一句是:希望你们学习工作顺利!我也要好好学习了。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我的鼻子有点发酸。
回望2017年3月，那个因没能进入复试而崩溃大哭的小姑娘，在思考了一夜之后说，妈妈，我可以再考一次。
对自己有要求，有期待，需要耐力和抗压力，也需要勇气。
每一天，她都要说服自己，这条路，只能自己一个人走。所以，她每天早起，去一所大学的自习室学习，直到天黑;有同学约她出外游玩，她说，下次啊;看到校园里那些无忧无虑的学弟学妹，她遗憾自己没有好好珍惜四年大学时光;从一次次挫折中走来，她也清醒地认识到，今天的自己，多么需要一种力量，突破重围，找到方向。
所幸，她找到了。
好好学习，是终身的座右铭，真的不是一句口号啊。
/14/
到了九月，秋天就来了。
望着在空中打旋的落叶，我拢了拢外套领口，心想，北京应该更冷吧。
中午，女儿在家庭群里说:今天学校开运动会了!我们组拿了第一!还每人奖一个蓝牙耳机呢。
接着，她发了一个视频过来。是“四人五脚"的趣味比赛，女儿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配合同伴们的步伐走着，弯弯的嘴角，开心的表情，让我想起20年前那个蹒跚学步的小姑娘，在跌跌撞撞、东倒西歪中，用一种怯懦而憧憬的肢体语言，迈开了第一步一一
从当初到现在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却无所畏惧。
后记
（一）
10月9日，新闻里播报:北京的房山和延庆下雪了。
我问:你那里下雪了吗?
怎么可能啊。
紧接着发了图片过来：绿意葱茏的林荫道，谈笑风生的青年学子，还有蓝天上大片大片厚重的白云。
云好漂亮!我赞道。
是诶。
想起开学的那天，我也是这样称赞京南的云。
女儿的爸爸说，你是从来没看过云吗?这云没什么特别的。
我慢悠悠地说，我见过好多地方的云啊。但是怎么办呢?我就是觉得，只要是女儿在的城市，都太美了，以前是西安，现在是北京。女儿头顶的每一片云彩，也美得出奇，衬得蓝天格外漂亮。
噗。
跟在我们后面，正在喝矿泉水的女儿可能呛着了，一边大笑着，一边用纸巾擦去眼角笑出的晶亮。
（二）
那天，我从厨房出来，正在看电视的他咕哝了一句什么。
我问，你说什么?
刚才新闻里说，法国有专门打劫中国人的犯罪团伙。幸亏贝雨回来了。
我苦笑。
这都多久的事了?你的记忆还停在原地呢。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的女儿，已安全归来。
我默然。
是的，走过那么多路，看过那么多风景，经历过劳累、伤心、挫败、恐惧，又品尝到友情的难得、亲情的牵系，希望用心感受世界的女儿，终于平安着陆。
我想:如果没有经历这些无常和风雨，又怎么会懂得:生命的圆满，总是在你求而不得的起承转合之间，锲而不舍的执着坚韧之处。
(作于2018年秋。从夏到秋，女儿的足迹，漫步云端。岁月无言，有记于兹。)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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