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嫁错了人,只是嫁错了时间。"那是二〇〇五年寒冬,我和赵大勇的婚礼上,母亲留下这句话就转身离去。
大雪飘落的院子里,只剩下我和赵大勇站在那张贴着大红"囍"字的旧桌子前,手足无措。
三十八岁的我,在众人的反对声中嫁给了四十七岁的赵大勇。这在当时的小城来说,几乎算是一桩"怪事"。
"人家都说,女大三,抱金砖。你倒好,找个比你大九岁的老头子,图啥呢?"姐姐曾这样数落我。
赵大勇是个瘦高个子的男人,眼角已有些褶皱,手掌粗糙得像块砂纸。他不善言辞,一紧张就结巴,却有双让人安心的眼睛,像冬日里的炭火,温暖而踏实。
我们的婚礼简陋得可怜,只有几个要好的朋友在场。小院里,冰碴子咯吱咯吱响,一张红纸剪的"囍"字被北风吹得抖个不停。
"别难过,俺会对你好一辈子。"赵大勇憨厚地说,声音里带着北方男人特有的粗粝。
那年的北方,冬天格外冷。我们租住在城郊一间砖瓦房里,屋顶上的雪压得瓦片嘎吱作响。每到夜深人静,我常常躺在被窝里,听着窗外呼啸的北风,心里忐忑不安。
赵大勇是北方钢铁厂的机修工,一双手能把报废的零件修得跟新的一样。我呢,是纺织厂的普通女工,喜欢看书写字,总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写出点东西来。
"大勇,你说我这么大岁数了,还学写作有啥用啊?"有一天晚上,我犹豫地问。
"梅花香自苦寒来。"他笑着回答,随后用炭笔在我们租住的小屋墙上写下这句话,字迹拙朴,却透着一股子倔强。
第二天一早,他硬是从街上买回一本《读者》杂志,塞到我手里:"学,咱就好好学。"
那时候,我带着前一段婚姻的伤痕,像只惊弓之鸟。人们都说我嫁给大我九岁的男人,是找了个"依靠"。街坊邻居茶余饭后的谈资都是我们:"听说那女的离过婚,找个快退休的,怕是看中人家有个老家几间房子吧。"
"哎哟,人家赵大勇可是老光棍一个,哪来什么房子啊?两个人都快五十的人了,还能有啥出息?"
流言蜚语像冬日的寒风,无孔不入。
日子过得艰难,赵大勇每月工资刚够房租和日常开销。厂里隔三差五推迟发工资,我们就靠着平日积攒的一点点存款度日。冬天的清晨,屋外天还黑着,温度低得能把人耳朵冻僵,他总会起得比我早,先把煤炉子生好,等屋里暖和了再轻声喊我起床。
"多睡会儿,屋里热乎了。"他的声音像清晨的阳光一样温暖。
屋外的水缸结了厚厚的冰,他会用锤子敲碎,提前打好水放在屋里。那年头的自来水时有时无,大家都是吃"地下水"。赵大勇每次打水回来,裤腿上的水珠都结成了冰渣子,咯吱咯吱响。
记得二〇〇六年初,那会儿正赶上钢铁厂效益不好,发工资晚了整整两个月。家里的米缸见底了,酱油瓶里只剩下浅浅一层。赵大勇悄悄把自己那块老怀表拿去当了。那是他父亲留给他的唯一念想,一块上了年纪的上海牌手表,表盘都发黄了,却走时准确。
晚上他回来,笑呵呵地提着一袋大米和几斤猪肉,好像什么都没发生。我后来才从街口当铺老张那听说了这事,心里酸得发疼。
"咋把表当了呢?多贵重啊!"我埋怨他。
"表有啥用,能当饭吃吗?"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俺爹在天上看着呢,肯定乐意我这么做。"
我一直想学点文字创作,赵大勇知道后,二话不说掏钱给我报了社区夜校的文学班。那是小城里难得的一次培训,请来了地区报社的编辑教课。报名费不算低,赵大勇二话没说就交了钱。
"这钱花得值。"他拍着胸脯说。
每天晚上七点,他骑着那辆吱吱作响的老凤凰自行车,载我去上课。记得有一次,大雨倾盆,电闪雷鸣,我本想就不去了,他却早早回家,拿着一件破旧的军大衣:"穿上,挡雨。"然后二话不说,推车下楼,等在雨中。
我坐在后座,看着他微微驼的背影,感受着他那黝黑脖颈上滚落的雨水,心里满是温暖。那军大衣是他当兵时留下的,虽然洗得发白,却依然挡风避雨,他自己却只穿一件单薄的蓝制服,湿透了也不在乎。
"你不冷吗?"我问。
"当过兵的人,啥苦没吃过?这点雨算啥!"他憨憨一笑,蹬车的力度丝毫不减。
我的文字一开始很生涩,老师直摇头。回家后,我把作业揉成一团扔进煤炉。赵大勇连忙从火里抢出来,小心翼翼地抚平:"写得多了自然就好了,别着急。"
"人家老师都说不行,我都这把年纪了,还学什么写作啊!"我灰心丧气。
"你喜欢写字,就得好好学,不能荒废了天分。"他执拗地说,"再说,咱们这辈人,读书少,更该补回来。"
别人看不上他这个上了年纪的工人,可我知道,他的心里有座无人知晓的花园。每天下班回来,他都会翻看我给他讲的故事和文章,有时还偷偷摹写我的笔记,笨拙却认真。
二〇〇七年,全市掀起国企改革浪潮。我们纺织厂被并购*,一大批女工被分流。我成了下岗女工,拿着微薄的安置费回到家,整日愁眉不展。
"这下可咋整啊?"我发愁道,"这年纪再找工作,谁要啊?"
赵大勇却没有一句抱怨,反而多接了份修理自行车的活儿。每天下了正班,他就蹲在小区门口的空地上,摆个简易摊位修车。。回来时常常满身油污,手上的皮肤被汽油浸得发白。
"别太累了,留点力气。"我心疼地说。
"这不算啥,咱们那代农村娃,十三四岁就下地干活,扛麻袋都不喊苦。"他嘿嘿一笑,洗手时哼起了《小白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