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我一生铭记
＂妈留给你的那本菜谱，你忘了带。＂大姐递过一本发黄的线装本，我双手接过，眼泪突然决堤。
人们常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我王建国这辈子哭过几次，一只手就能数得清。
第一次是高考落榜，第二次是结婚那天，第三次是儿子出生，还有就是昨天，母亲入土为安。
可今天，大姐这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话，却让我这个快五十岁的汉子站在老家院子里泣不成声，像个孩子似的。
那不是一本普通的菜谱，是我和母亲之间一辈子的牵绊。
我出生在八十年代初的安徽小村。那时候，改革开放的春风刚刚吹进千家万户，人们的生活还是紧巴巴的。
家里有我和两个妹妹，父亲在镇上的砖厂当工人，每天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来回奔波，母亲在生产队种地，农闲时给村里人缝缝补补赚点零花钱。
老房子是青砖黑瓦的三间正房加两间厢房，院子里有口水井，旁边种着几棵枣树。秋天，熟透的大枣砸在瓦片上，发出＂啪嗒＂的脆响，我和小伙伴们总爱趁大人不注意，偷偷爬上房顶摘枣吃。
＂建国啊，你是哥哥，要多照顾妹妹们。＂这是母亲对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每次都伴着她粗糙的手抚过我的头顶。
我从小就懂事，十五岁初中毕业后就不念了，跟着邻村王叔去了广东打工。离家那天，母亲塞给我一个布包，里面是她从集市上买的两件新衬衫和一双解放鞋。
＂娃啊，出门在外，要照顾好自己。＂母亲送我到村口，眼里含着泪，嘴上还是絮絮叨叨地嘱咐着，＂想家了就写信回来。＂
八十年代末的深圳，到处是建筑工地。我从小工做起，风吹日晒，饥一顿饱一顿。
那时候，打电话回家还是件奢侈事，只能每月写一封信报平安。每次写信回家，我都报喜不报忧，说工资高，伙食好，让家里放心。
记得第一次回家过年，是打工两年后。从广州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硬座火车，又倒了大巴和拖拉机，一路颠簸回到村里。
瘦了一圈的我一进门，母亲眼圈就红了。她二话不说，转身进了厨房，一整天都在忙活。
老房子的堂屋里，八仙桌上铺着一块已经洗得发白的红色塑料桌布。煤油灯的光芒照在母亲忙碌的身影上，院子里飘来阵阵木柴燃烧的香味和菜肴的香气。
＂哟，老王家今天*年猪了？＂邻居老陈路过，伸长脖子往院子里看。
＂没有，是我儿子回来了，炒几个菜给他吃。＂母亲的声音里满是自豪。
晚上一家人围坐在桌前，我惊讶地发现，桌上全是我小时候爱吃的菜：红烧肉、糖醋排骨、清蒸鱼、炖鸡汤，还有我最爱的韭菜炒鸡蛋。
＂建国，多吃点。＂母亲夹了块肉放进我碗里，语气平常，眼神却满是心疼，＂你喜欢吃的，妈都记得。＂
饭桌上，父亲念叨着村里的变化：＂隔壁李家已经盖起了二层小楼，听说是他儿子在上海开厂赚的钱。＂
二妹小丽分享学校的趣事：＂老师说今年村里可能会通电视信号，到时候学校要组织看＇春晚＇呢！＂
小妹淑芬则眨着大眼睛问我：＂哥，深圳真的有那么多高楼吗？比县城的供销社还高？＂
母亲静静地坐在一旁，时不时给我们添饭夹菜。我大口吃着家乡菜，嘴上说着工地上的见闻，却没注意到母亲桌下的手一直捏着围裙角。
吃完饭，我看见母亲拿出一个小本子，认真地写着什么。凑近一看，原来是在记录今天做的菜的做法。
＂妈，您写这干啥？＂我好奇地问。
＂记着呢，你下次回来，还给你做。＂母亲头也不抬，继续写着，粗糙的手指握着笔，一笔一划地写下每道菜的配料和做法。
一旁的煤油灯发出微黄的光，照在母亲布满皱纹的脸上。那一刻，我突然发现母亲老了许多，可我却没在信里提过一句。
那时的我，不知道这是爱的开始。
九十年代初，我跟着工友学了木工手艺，工资涨了不少。南方的木工活比北方多，因为湿气重，家具容易坏，所以一直有活干。
二十五岁那年，我和同村来深圳打工的李小芳结了婚，在城中村租了间小屋，算是在这座城市扎了根。
结婚那天，母亲坐了整整两天的硬座火车来深圳，给我们带来了一床她亲手缝的大红棉被和一对枕头。
＂这被子暖和，冬天盖着不会冷。＂母亲说着，顺手拿出几包家乡特制的辣酱和腌菜，＂小芳，建国从小就爱吃辣，这些给你拿着，想家了就做给他吃。＂
我和小芳都忙着赚钱，很少回老家。母亲偶尔会打电话到工地办公室，问问我们生活得怎么样。
每次通话都不超过三分钟，因为那时候长途电话太贵了。母亲总是说：＂没啥事，就是想听听你声音，好着呢就行。＂
电话那头，常常能听到大喇叭广播站播放的《新闻联播》声音，那是村里的公共收音点，每天晚上七点，村民们都会聚在那里听新闻。
九五年，小满出生了。母亲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硬座火车来看孙子。
她下车时，我几乎认不出来——才五十出头的母亲，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身材也比我记忆中的瘦小了一圈。
＂妈，您怎么瘦这么多？＂我心疼地接过她手里的布包，里面装着她从家里带来的自制咸鸭蛋和腌萝卜干。
＂哪有瘦，就是忙活得多。＂母亲笑着说，眼角的皱纹堆成一团，＂你爸退休了，在家没事干，整天到处串门，我还得管着他别喝多了。＂
母亲在我们家住了一个月。她看到我们的小厨房里只有方便面和榨菜，二话不说卷起袖子开始张罗。
＂现在什么年头了，还吃这些？＂母亲皱着眉头，把塑料袋里的方便面一扔，拿着我给她的钱就直奔菜市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