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列子可以“御风而行”,用今天的话就是,他自带喷射机。“泠然善也”就是很清泠,很善巧。“旬有五日而后反”中的一旬是十天,我们一个月有上旬、中旬、下旬。旬同“又”,十天又五天,这里是说列子御风十五天之后,还可以飞回来。
列子御风而行,虽然免掉了步行,但还是要依靠风。这样牛的人,他仍然要有所期待,他期待什么?他脚底下得有风。就像我们在较早之前讲到鲲鹏,它展翅高飞时仍需要肚皮下有宏大的气流,或者要等待海运才能够从北往南飞。
这些人在我看来都已经很厉害了。相较于他们,小梁有一种深深的绝望。如果你叫我写一个年终总结报告,或者写个战略,要我把P2P、O2O、S2S,各种软硬结合,用各种系统、思考云图、逻辑链条,用PPT,EXCEL表格把这些东西拎出来,我做不到。我的知识里没有这些储备啊,所以说我是做不到知效一官的。
我也做不到行比一乡。我的行动力又不够,我要求人家九点钟开会,没有一次自己能做到的,后来还非要引入罚款机制,才能够确定开会的时间,而且经常让自己罚款。我这种行为怎么够成为大家效仿的对象,受到大家的拥护呢?所以我也做不到行比一乡。
德合一君就更不可能了。就我这品格,学佛又不坚定,做生意又没有狼心,想要收买人又没钱,想要征服别人,又不会跆拳道,想要以德服人,还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德。
如果用宋荣子的标准来看我自己,我就更是沮丧了。人家举世誉而不加劝,举世非而不加沮。而有人表扬我,我就挺兴奋的。如果有人在我的电台节目下后面跟贴说“啥玩意儿,退钱”,我得沮丧好几天。看来我只能够像列子那样御风而行,买张机票,15天以后从海南飞回来。
但是庄子说,这种人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因为他仍然有所待,有所凭借。列子需要凭借脚底的那团气来御风。而我呢,得凭借着坐骑下飞机的发动机。这些都是叫做犹有所待也。
怎么才能够获得解脱呢?之前讲的做官的人,做村长的人,做知识分子、做文艺工作的人,他们都有名字、有概念、有身份,我称他们somebody。你一旦成为一个somebody,你就一定会被这个somebody的名号所影响。你叫创始人,你就得背着创始人的压力。你要做歌手,你就不能够逃脱朝阳群众的监督。你要做体育明星,就不要在网上晒完恩爱之后,和女模特开房被拍到。这都是因为你是个somebody。
只有一种人,在庄子那里看来是可以获得自由的,是什么人呢?就是nobody,什么都不是的人。没有人知道你或者很多人都不知道你,但是你把事情做成了,你就是成功的nobody。
在上篇文章里,我们跟大家分享过一个人,这个人到现在我也不确定他叫什么名字。在2008年之前,我已经知道有一家公司叫VISA,我办的第一张信用卡上面就写着VISA,旁边写着银联。现在很多人掏出信用卡会看见两个LOGO,一个叫银联,一个叫VISA。
VISA这家公司大概创办于上个世纪70年代,创始人创办这个公司的时候自己也没有银行。可以说VISA不拥有银行,它也不隶属于某家银行,或者不主要隶属于某家银行。VISA在 2008年上市之前,美国商业周刊上关于这家公司的报道都非常少,没有人知道这个公司的老板是谁,没有人知道这个公司到底有多少员工,但大家感觉到这个公司好像服务了很多人,VISA应该占到了全球信用卡份额的小一半。
VISA不拥有银行。你拿着一个VISA卡,到商店里面买东西,划拉一下,像画符一样的,写了一个自己的名字,您就可以把东西拿走了。它也不拥有商户,更可怕的是,VISA也不拥有客户。比如说你是招行的信用卡的卡主,你是属于招行的,VISA跟你之间只有一个LOGO的关系,你也不知道它在哪里。用庄子的话来说,这叫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你不知道VISA这家公司,以及这家公司的老板到底有个什么名堂,你也不知道VISA到底在你消费的过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好像顶多就是在你海外购物的时候,有人问你选银联通道,还是VISA通道。你并不确定它到底给你干了什么,你也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收了你的钱,它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名字。但是,依据我的常识,我们可以隐约地知道,这家公司,是一家非常有价值的公司。
当我在关注这家公司的时候,它还没有上市。我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关注这家公司,是在2006年底2007年初的时候。我有一天看着自己信用卡上的那个VISA标志,突然产生一种强烈的好奇,这是一个非常NB的nobody啊。后来,2008年VISA上市后,大家才开始透过公众消息知道这个公司市值多少,他们大概是怎么赚钱的,有多少员工。但知道那些信息的也仅限于很少的投资人,对于绝大部分每天使用它的消费者而言,它仍然是个nobody。感谢这个世界上有VISA这家公司,帮助我们来认识了《庄子》讲的这句“至人不己,神人不功,圣人无名。”
《梁启超传》里面,讲到了一个特别有趣的现象。在民国诸子当中,可以说梁启超先生家里的八个孩子,算是整齐地有规模地成才的。这八个孩子中,出了好几个院士,好几个各方面的专家,武器专家、外交专家、建筑学专家…… 梁启超先生儿女的婚姻也都还不错。《梁启超传》里面大概有这样一段话,说:梁先生在40多岁以后,突然意识到所谓做一个什么样的国家,要把一个什么样的制度引入中国,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事情是要把自己的儿女培养成才。于是呢,他花了很多的时间去教育他的子女。但他又不是强行地规定子女一定要学什么,要和谁谈恋爱,一定要嫁给哪个人。
这是一本很精彩的传记。书中说梁启超用了许多方式,让他的每一个孩子,都走上了他所期待的学术道路,也让他的每个孩子收获了相对比较美好的婚姻。你对比一下民国的其他大家,你不得不说,梁启超先生的孩子的确是培养地相当成功。梁启超说:“我让孩子们觉得,是他自己选择了自己的道路,让他们自己成为了自己想成为的人的”。他让孩子觉得好像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
认真想一想,是什么时候让你充满了真正的快乐?我有一个好朋友,创办了一家服装企业,他的员工绝大部分人都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的老板叫什么名字,他甚至没有去过他的店里,他从来不接受访问。有一天,他带着我走进他的店,跟我讲服装、空间、味道、选址的时候,旁边的两个店员目瞪口呆。然后我们两个全身都穿着这个叫做单农的的服装走了出来,当时我就感受到了那种nobody的快乐。
你有,但是别人不知道你有。于是你就不会因为你是somebody,而受到所有这个somebody的困扰。你不得不说庄子真是一个有趣的人呐。细心地去发现一下你身边的哪一个nobody,想一想你如何可以成为那一个拥有你想拥有的一切,但又不被那个somebody的title绑架的你吧。这就是逍遥的另外一层境界。
可能说VISA,对于我们都有点远。我还想到了一种人,这种人的角色可能你就能扮演。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成功的企业家背后,他的母亲或他的太太用了什么样的方式在暗暗地影响他,或者在暗暗地透过他做成了什么的事情。这些响当当的名号后面那个默默无闻的人,就是那个让一切发生的nobody。如果你是个家庭妇女,你想过你可能是这样的人吗?
一次在一个聚会上,我们碰见了一群企业家和他们的太太。有人问其中某个人的太太,说你每天在干嘛呢,她很腼腆的说,旺夫,专职旺夫。
在这段话的最后,庄子有个总结,特别高级,叫”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就是说达到了巅峰的,向道致敬的那些人,就是他的行为已经合于道。一个没有小我的人,他自我意识里面就认为这一切都跟自己没有关系,也就没有标签。如果无印良品不是良品,它只是无印,那就更高级了。
是什么东西可以做到这样呢?在中欧的时候,我学过一句话:所谓真正的领导力,不是make things 而是 make things happen,不是做事情,而是让一切自然而然地发生。
在庄子的心中,他认为一个真正高级的人最终是要用自己的行为与此相映的。如果有一天,有一个人默默地写了一个超级程序,这个超级程序可以焕发出各种的人事物,可以让这些人事物在这个游戏当中产生爱恨情愁,可以让这个游戏里的人类觉得自己是了不起的。
假设你知道这一切都不过是一个超级程序员写的程序所焕发出来的,你是不是觉得那个没有人知道的超级程序员,才是真正的那一个NB的nobody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