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说起来,这两个说法还是有比较大的不同。说白了的题目,有很大的主观性,很多人往往仅依靠直觉起作用。不同的人,他们的评判标准也大相径庭。美学范畴里有个说法很有意思,叫做:谈到趣味无争议。这是说,如果以个人感受为主要评判标准,那就是因人而异,没法争论的事情。
但如果说审美评价,这就有了比较客观的标准。就像器乐比赛,评委们大概都有个表格,里面分项列出几个可以评分的技术和艺术表现能力项目,以供评委们可以把一个人的演奏“分项量化”,得出一个尽可能准确的综合评价。
那么,把这个事情就交给那些专家们去做就可以了,干吗咱们还自己掰扯这个呢?
其实,这是个挺重要的事。事关每个拉琴的人,事关我们为自己艺术理想实现的努力是否有效率。因为如果有了明确的技术,艺术表现要求,我们练习的针对性就会更好,解决问题也会更为专注和容易。
说几个演奏审美中比较重要的问题。
音色
胡琴有种特别的竹子的音色,通透,甘洌。功夫越好,音色越纯正。听的人往往说,听着好痛快,那就是这种音色的感染力所在。这个方面的难点在于,弓子对弦的作用力非常讲究,只有手上找到了弓子“咬弦”的感觉,才能拉出好的音色。
京胡运弓的技法非常特别。它几乎有别于任何弓弦乐器。据我的接触经验,大多的弓弦乐器都是首先作用力于弓杆儿,弓杆再把力量传输到弓毛,作用到弦。京胡不是这样。拉外弦时,它的弓毛在担子和弦之间形成杠杆关系,担子作为一个支点,手的持弓形成另一个支点,无论弓子怎么移动,这个杠杆关系都会保持对弦的作用力。这是很智慧的方法。因为这个办法,可以让手臂尽可能地放松,通透的声音音色就是这样产生的。
但这只是理论上的产生好音色的办法。在胡琴演奏中,弓子不停地运动。它折返时,会改变运弓手臂的运动方向和运动感觉。因为运动方向的改变,会要求不同肌肉做功,这点理论提示非常重要,后面还会谈到。当演奏具体的声腔旋律时,音符时值的长短不同,弓速改变也很多。如何能保持不论怎么动作,折返,疾徐,轻重……都可以让手臂的运动自然流畅,弓子“咬弦”的力量恰到好处,就成了一个技术难点。这个是不能绕开的难题,只有这个解决好了,音色才能有可靠的技术保障。
音色好,这也是可以“量化”看待的。我们通常所说的乐音,也就是胡琴发出的好听的声音,它是“有据可查”的东西。声音都是物理震动的现象。音质,音色好,这样的声音它的“泛音列”就多。泛音列,就是当一个频率的声音震动时,与它有四度,五度,八度,三六度关系的泛音都在震动。有的理论书籍把这些同时震动的音叫做“复合音”。与乐音相对的就是噪音,噪音的泛音列几乎没有。
杨宝忠先生总结京胡演奏说,有时,要有点“人造噪音”,比如开花音,那是为了增加听觉的冲击力。那种噪音是一种艺术需要,不是上文说的与乐音相对的噪音。
继续深入讨论下去,拉出好音色不算难,保持音色好才是更困难的地方。
我看过一些琴友的演奏。开始,音色不错。但是当连续的有难度的声腔旋律出现时,声音开始黯哑。这种情况多在快弓演奏时发生。这是运弓动作内在力量发生了改变所导致的现象。可见,能保持好音色的关键在运弓力量的恰当运用。
随着音符时值的改变,旋律速度的改变,运弓也要发生改变。对此,很多京胡名家都有论述:运弓大概可以分为长弓,短弓,快弓等等。对各种不同的弓长带来的运弓动作以及内在力量的变化,也大概都有涉及。
但在大家所熟知的说法上,也有一些问题,让后学者往往感到困惑。
举例说:腕力。这是大家约定俗成的一种说法。被普遍接受为演奏小快板的快弓时的发力描述。但是很遗憾,我觉得这个描述就可能不大准确。
按生活常识理解,臂力,就是说胳膊的力量。腰力,就是腰部的力量。腕力也是一样,当是手腕的力量。不过大家可以试试,用这个意义的腕力能不能拉琴。别说很快,就是一般的快弓,连续十五秒钟,早就僵了。
从人体解剖的角度看,拉琴用到的手腕向右,手掌和手指留在手腕左边的这个出弓动作,手腕的动作叫做“屈”;推弓出弓的动作,也就是手腕向左,手掌和手指留在手腕右侧的动作,叫做手腕的“伸”。指挥手腕“屈”和“伸”的动作,分别由小臂的外侧肌群(后群)和内侧肌群(前群)控制。也就是说,如果真的用了腕力,小臂的内侧肌群和外侧肌群要主动的收缩,才得以让腕子做出“屈”和“伸”的动作。但事实上运弓时不是这么回事。有经验的琴友可以做一下动作,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在这里稍微提及一下其中的奥秘,以拉外弦为例。因为弓毛对弦的摩擦所产生的阻力,让内外侧肌群之用恰好反过来,在手腕做“屈”时,反而是小臂外侧肌群吃上了劲儿;而控制内收的肌群则完全处于放松状态。每每提及于此,我都会为中国传统的运弓方法深深地倾倒。
特别要说明的是:这个所谓的“腕力”是在运行长弓和短分弓时必用的。而快弓,则与所谓“腕力”基本没什么关系。
约定俗成所说的“腕力”,只是一种意会。后学者切不可过于拘泥。
京胡的音色是很多人毕生追求的。我也看到过有的老先生拉琴,宁可延迟点板眼,也要把“字儿”拉“瓷实”了。在京胡演奏传统里,京胡的音色是首要保证的东西。
伴奏拉法规律性的总结——托、保、垫、补、裹。
一般说来,说胡琴演奏的韵味,往往从轻重缓急,抑扬顿挫着眼。为什么这里要从伴奏的这五字诀说起呢?
京胡乐音都有程式化的装饰方法。很多人教胡琴喜欢逐音讲解,每个音如何装饰,进而讲具体板式中的过门儿片段的拉法。这些装饰方法能够相对独立出具体的声腔旋律,可见其程式化的意味。这在乐器演奏中是非常有特点的。
无论哪种装饰方法,亦或是怎样的拉法,怎样的技术,最终,都要进入声腔伴奏的应用。换一个角度看,所有的拉法技术价值几何,也只有在伴奏应用中才有实在的意义,还可说是在伴奏应用中,才能检验拉法技术的优劣。
这伴奏五字诀是杨宝忠先生提出的。我觉得既是伴奏方法很好的分类,也指出了拉法技术应用的具体要求。用这个分类衡量出的好的胡琴演奏,就具备了很好的品位和审美价值。
托——托腔。有跟随的意思。同时,还有“顺势”的意味。这是托腔的最要紧的地方。好演员的行腔里有劲头和尺寸,胡琴要承势转折,进退有据。承什么势?当是承演员心里的尺寸劲头之势。我看过很多人拉胡琴,起了唱儿,不会感觉演员心里的尺寸劲头。尽管手上功夫不错,但是,听胡琴上不了品位。这是很遗憾的事。
能“承势”的胡琴,才真的做到了托得严,跟得紧。
保——保腔。根据杨宝忠先生的说法,演员有时唱走了调,或是走了板,胡琴应该能让演员尽快回到板和调中。
这条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了。我就见过京剧专业的教授,在台上,一段唱从开始一直冒调到底,而且那音高出胡琴的调门整整一个大二度。吓得琴师都不敢看他,更别说能把他“叫回来”。
这条的要紧处,在于琴师对声腔越熟悉,对荒腔走板越能应对。
垫——垫头。这是对声腔过门的一个称呼。很多琴友也确是把所有的“褂儿”,(也就是过门)都叫做垫头。要特别说明一下:不是所有的“褂儿”(过门)都是垫头。
垫头,它的作用是铺垫。两句之间,往往要用垫头。垫头,既要承上,也要启下,而且,更重要的在于启下。垫头在音乐上有垫头的意味,很容易辨认。因为这里不能引用曲谱,所以点到为止。
补——补充之意。这是个特别考验琴师乐感修养的地方。
演员的声腔唱完,但是意犹未尽。胡琴拉半句或是几个音用以补足。就是这地方,难在要乘势而下,接过演员留的肩膀劲头,续接完成。同样的原因,不能分析谱例了。
这对技术要求很高。一句旋律要拉的象说话一样,语气轻重,长短快慢,音色还要通透,非基本功和乐感修养都好,不可能胜任。
裹——包裹之意。现在很多人说到“裹”,大都理解为加花演奏的意思。唱简拉繁,演员的腔就象被包裹起来一样。其实,这个“裹”另有含义。
过去,京剧的板式拉法有“套子”,是一种程式化的乐句串联而成。老一辈琴师都知道这个。杨宝忠先生说的“裹”,是指这个意思。但他着意不是在用套子拉伴奏,而是讲摇板过门如何入唱的托腔。这既是规矩,也是方法。比现在很多讲摇板的介绍要好很多。感兴趣的朋友不妨找来原文一看。
说到这里,可以略作小结。多花哨的拉法技法,如果不能纳入声腔伴奏的系统,也还是没有登堂入室,当然也谈不到审美。反过来看,因为有了以上分类的框架,对演奏技术才有了应用意义的更为严谨的衡量标准。
这样分析一下,就可以看到京胡演奏最本质的艺术要求。而品位和审美价值,则是这种艺术本质的外在显现。(本文图文来自网络,如有侵权联系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