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上海一陈姓人家为逝去的亲人上香和焚烧锡箔
江南吴地有一种烧锡箔的习俗。锡箔,在古代江南,其主要用途是制作冥钱用以祭拜鬼神。其锡箔纸形状为长方形或正方形,薄纸片状,可折叠、变形,颜色为一般为银白色,焚烧后灰为金黄。它的主要成分是锡、铝,是锡铝的合金。上海与苏州、浙北等地的民众,在祭祀先人的日子里,特别是在几大节日,都有烧锡箔的习俗。
因为锡箔有需求,历史上曾经催生了一个产业——锡箔业。大概在清代咸丰、同治年间,此前人们烧锡箔只能去冥钱铺或者蜡烛店去买,这些铺子如同今日上海的“殡葬一条龙”服务,他们的锡箔产品全是从外地锡箔制作作坊贩运而来。后来,城里的一些商人,见锡箔有利可图,就直接开店经营。锡箔业又分为锡箔坊和锡箔庄。前者专司生产,后者主营销售。但也有几家大型锡箔庄为前店后作坊模式,生产和销售集为一体。如上海老城厢的锡箔店,苏州古城的锡箔坊。
小小一张锡箔,生产工艺也相当复杂,有七八道工序,具体我就不去细说了,大概从清嘉庆年间开始,上海锡箔业成立了自己的行业组织锡箔业(金箔业)公所。因为锡箔折叠后状如金元宝,嘉庆元年(1796),该公所改名圆金公所、金箔公所,上海开埠之后,这类锡箔公所还在,到民国时期,这些公所逐渐并入银楼业。南市老城厢附近锡箔坊还是很兴盛,销售锡箔的锡箔庄也逐渐增多。至解放前夕,各种供应锡箔及冥品的店铺已经有上百家。
解放后,上海的锡箔业日趋衰落。1956年,锡箔业归口市日用杂品公司,也实行公私合营。锡箔坊则组成锡箔生产合作社,归口市手工业系统。到1960年代,政府明令取缔迷信用品,锡箔业全部禁止生产和销售。直至改革开放以来,国家有关政策放宽,为满足一些香客、特别是老年妇女香客的需要,锡箔业又开始小规模出现。最初,只能是一些小贩走街串巷上门销售锡箔。如今,寺庙道观附近的一些小店,麦向中的兼营出售锡箔。锡箔业的沉浮路径大致如斯。
那么,人们为什么要烧锡箔呢?其实,它与烧纸钱的功用是一样的。在中国民俗中具有悠长的历史。据宋人高承《事物纪原》卷九记载:“汉以来,葬者皆有瘗钱。”所谓“瘗”(读音yì)本意是掩埋,埋葬:瘗埋。如人们将殉葬的金玉器物称为“瘗藏”);古代行祭地礼时用以埋牲、玉帛的坑穴称之为“瘗坎”;祭土地神叫“瘗地”、“瘗土”;……在《史记·酷吏列传》中出现了关于“瘗钱”的记载:“会人有盗发孝文园瘗钱。”所谓“瘗钱”,就是用来给死者陪葬的钱。从魏晋南北朝开始,逐渐就出现了用“纸”做陪葬品的习俗,而且不止民间,连上层阶级都这样。宋人戴埴撰《鼠璞》一书,说南齐东昏侯萧宝卷好事鬼神,曾经剪纸为钱,以代束帛。由此可知,因为汉代发明了造纸,纸钱之俗早在汉代就有了,魏晋以后,南朝宋齐梁陈,特别是齐之时,人们普遍改为以纸寓钱祭灵,这个习俗一直沿习至今。
中国人自古以来都将“生死”看成人生大事,孔子说过:“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论语·为政》)意思是:当父母在世时,按礼节侍奉他们;父母去世后,按礼节安葬他们,按礼节祭祀他们。无论是葬礼还是祭拜,都要遵循礼仪。烧锡箔与烧纸钱一样,是一项由来已久、延续至今的传统习俗。
那么,为什么要将锡箔或者纸钱焚化而“烧”了呢?这是因为中国人历来的阴阳观念,以死生为界,人世间属于阳间,死去的人则去了阴间,所谓“阴阳永隔”,也许是佛教和道教文化对于民俗的影响,人们以为联系阴间与阳间的传播途径就是烟尘与焚烧,只有焚烧了,香烟不绝,才能做到“事生如事死”。加之道教文化认为,人死了以后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也就是所谓“阴间”,在那里同样也面临着日常开销,因而就有了纸钱、锡箔和冥币等出现。《邵氏闻见录》记宋仁宗去世当天,汴京城的老百姓停止了一切娱乐活动,哭声几天几夜不绝,连乞丐和儿童都给宋仁宗烧纸钱,可见烧锡箔、纸钱在宋代已经很盛行了。
锡箔的材质比纸钱更高级,富足的江南人家,烧锡箔祭祀蔚成传统,我小时候在上海所见有钱人家祭祖时情景,那印象至今还在脑子里存留:家家户户备好祭品,烧煮各种菜肴。祭祀时,正面墙上挂着祖先遗像,长桌上放着水果之类的祭品,八仙桌上一道道的菜肴,桌子两边放着酒盅和筷子,酒盅里斟满了酒。沿八仙桌两边是椅子。八仙桌正面是香烛,地上是一只锡箔缸。缸前是红毡蒲团。上香、点烛、烧锡箔,然后由长辈带头向祖先磕头,磕头后之后就围着看那两支红红的蜡烛,看它如果结花,如何跳动。据说蜡烛的火焰在跳动时是祖先在享用祭品和酒菜。家里热热闹闹,一直到蜡烛熄灭,祭祖的事才告结束。
人世间总是充满着忧伤,至爱亲人离世,心头上的痛苦难以言说。我以为,烧锡箔或者纸钱既是民族传统,也是人之常情,飞舞的锡箔灰,背后浸透了亲人哀痛而伤心的泪水,作为慎终追远、寄托哀思的一种情怀。对此,我看,还是顺其自然为好。
明天是庚子年冬至,“何人不记故人情”,在这个时日,但愿逝者安息;生者坚强。好好活在当下。现在老上海的“旧味”已经存之不多了,即使市郊古镇上的豆腐坊、锡箔店、老虎灶、渔具店……正在快速地消失,如果我们有点年纪的人不说说类似烧锡箔的习俗,再过若干岁月,年轻的后生家就完全不懂了。不过我们也无需担心,“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后人有后人的活法,社会还是会朝前发展。
2020年12月20日于庚子冬至前夜于沪上凝风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