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一个情绪外放的人,特别是在人前哭。而那日,我不仅哭出了声,还哭的有起有伏。
然后我被叔叔的儿子驾着咯吱窝从地上抽了起来,“姐,别哭了,看我爸一眼吧……”
记得以前从大人们那里听过,人站起来就不能哭了,不然不好。但情绪释放容易,收起来总要点时间,站起来的我依然在掉眼泪,然后妈向我摆了摆手,让我别哭了,别把眼泪滴在温棺上,说这样不好。
我问妈为啥不好,妈也不知道。妈说,这是她小时候,她姨去世,别人讲给她的。
三
在我们哪儿,要根据逝者的年龄停灵。年龄大的搁五天,年轻的三天,叔叔年龄不大,搁三天就得出殡。
不兴火化时,出殡就是将逝者移放置墓地,如今,墓地要买,但又不是人人买得起,因而,人们便将活化后的骨灰停放在可以寄存的陵园或殡仪馆。
出殡的前一天夜里最重要。对于生者而言,这是可以陪伴逝者的最后一夜。
我是重孝,自然要守夜。刚入夜,长辈们便开始安排“七顿饭”。
“七顿饭”是我们老家的风俗,就是在出殡日期当天的凌晨12点到早上六点,给逝者供奉七顿饭。
七顿饭不能重样,第一顿“金银米”,在凌晨十二点上,大米和小米同煮,寓意子孙后代福泽绵长,金银财旺;最后一顿是饺子,日出之前上,寓意逝者从此就要闭嘴不张,与生者阴阳两隔。
这两顿饭是最重要的,要由逝者的至亲孝子来做与供奉,其余几顿,由孝子或逝者平辈的朋友来完成即可,可以供奉些逝者爱吃的食物。
我和家里几个平辈的兄弟姊妹被安排在了第四顿饭。经过商议,我和姐姐决定出去买俩猪蹄。
已是深秋,夜里的风很凉,我们俩走了两条街,路过几家卖熟肉的店,“再往前走走,我记得前面有家特别好吃的猪蹄。”
第四顿被安排在夜里三点,我不住的犯困,跟姐姐小声抱怨:“为啥不能早点上,早点结束还能睡会儿……”
“三点能回去就够早了,按理说这都得一个小时上一顿,为的是最后一夜,大家都陪着逝者,热热闹闹的,不让逝者孤单。”
姐姐的话温暖了我那夜在瑟瑟秋风中发抖的心。当然,那夜我们也没有守到三点,不到两点我们就上了第四顿饭。管事儿的也说,不想让大家再熬着了。
停灵的几天里,早中午三顿饭,每上一顿饭都要烧纸、孝子哭丧,出殡前夜里的七顿饭,自然也是要顿顿烧纸哭丧的。
人们用嘈杂,抵御“人走茶凉”。
我们上完第六顿饭,正准备回去,听管事儿嘱托需要守一整夜的孝子,“你们啊,这蜡烛别让它一直亮,这是魂儿要上路了,蜡烛是照明的,把蜡烛灭会儿,就是让他坐那歇会儿,然后再点上就行,香不要断……”
四
出殡时间定在了八点半,我们早早就往殡仪馆赶。到了殡仪馆,大家已经开始排队了。
我们这儿出殡分男、女两队。按血缘亲疏与年龄大小排,出殡时男在前,逝者在中间,女在后。
一切差不多就绪,四爷被一大群人搀着进来。白发人送黑发人,四爷来不及流泪,便被人架了出去。四爷从进来到出去,一共不到三分钟,等我回过头来,连我在内,所有人都在抹眼泪。
等到八点半,要准备出殡了,婶子哭天抢地的已经站不起来了。众人拦着婶子,按照队形我们开始往外出,待到殡仪馆外,我单膝跪地便开始哭丧。稍许,有人劝解,别哭了,上车走了。
这是要去火葬场了。
我和叔叔的儿子还有两个本家姊妹坐在放置温棺的车上,其他人坐家里租的一辆公交车或私家车,婶子被拦在车外。
之前我也见过此类的事情,遗孀被众人拦着不让去坟地,刚开始我以为是有什么忌讳,后来才知道,如果女人跟去坟上,就是在所有人面前表明,以后绝不改嫁。
到了火葬场,工作人把逝者拉到一个墙脚落着灰,地板裂着缝的简易大厅,这就是我们见叔叔最后一面的地方了。
工作人员把袋子上的拉链拉开一个角,露出叔叔的脸。五分钟过后,工作人员来问,“行不行呢,拉上吧……”“别,再等会儿,其他人还没到……”
又过了一会儿,工作人员又要拉上拉链,被我们拦住了:“再等等吧,我们还有人没到……”
直到工作人员问的第四次,我们的人终于到齐了,大家跪地悲哭,看着车子被工作人员穿过一个长长的通道,我不敢看。
我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但我知道他们要去哪儿。
出大厅时,我看到墙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某某市火葬场收费标准”,下面的明细中有火化一项。火化有两种,不同的器材收费标准不一样,我忘了是280和380,还是380和480来着,后面的单位是“具”。
我们无法左右的东西太多,那种从未目睹过的冰冷,是我们无法探索的黑洞。
五
前段时间,妈计划着时间,去北京参加三姥爷的一周年。
“阳历?不都是过阴历的吗,怎么,北京都是过阳历的吗?”
“我记得我们同事家遇着事儿了就是过的阳历……”
“那成,你们家的事儿自然是你们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