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妍经堂姐金玉兰介绍上班了——在金山镇正在筹建的厂子里做了仓库保管员。
上班的金玉妍,不时提留着一个又一个塑料袋装着要用的工具与
零件送到正在建的车间,就是关着门待在仓库里。
这一天,秦厂长从镇政府回来,先到车间看了看,又急急匆匆地
往仓库去,他在找金玉妍。他要让金玉妍陪他去金山服装厂。刚刚镇长催他在建厂的过程中,也要尽快地着手定做新厂的工作服,现在上班的人员应该尽早地穿上统一的工作服,这是很重要的活广告——镇长让他明白。
“金玉妍!金玉妍!”秦厂长边往仓库走边喊,“哎!怎么就没有
回声呢,难道不在仓库吗?还是耳朵聋!”他走得更快了,一推门,顿时吓了一跳。
秦厂长一眼看到一个人的脚正悬在空中,再一看,屋里的金玉妍
正一脚扎在梯子上,一脚悬在空中,斜着身子,挥着锤子在钉木方……
秦厂长刚一腿进了仓库,也就停在了那儿。
金玉妍根本没有理会厂长,先头他的喊声其实她早都听到了。金
玉妍还在用力地钉着木方,看样子是费了好大的劲才弄上,这才钉好的。满头大汗的金玉妍收回身子,扶着梯子下来。
“你找我啊厂长?”
厂长没吱声,他进了仓库,还来回走着,不停地看着这原先的说是仓库,那哪是什么仓库呀,建厂所谓要保管的火急用的东西,都是装在一个又一个塑料袋里的,就堆在这个屋子里地上,
有时还要随身带着——金玉妍几乎是移动的仓库。
而现在,这想都不敢想仓库:比较整齐的木方,架的整整齐齐,一排又一排,高高顶到天棚的货架;货架上有序地贴着醒目的标签,分类清晰,货物摆放的井然有序。像模像样而规范的仓库闪亮在眼前——令人欣慰,令人佩服。秦厂长进屋前那直冲到头的气一下子都消了。
秦厂长盯着桌子上的一个账本,看了好长一阵子,又看了一眼金
玉妍,随后翻开了账本,他愣了:这是一本仓库的台账啊,是先前没有的,账本的侧面贴着口取纸,排列有序,类别清晰,字写得那真是漂亮,而口取纸折叠的外端都是剪成大小一样的梯形,还用透明胶封了表面,干净耐用——账本中将仓库的货物登记的一清二楚。
“不愧是干过会计的。”秦厂长自言自语着。他还在想,难怪这个家伙近些日子经常提溜着几根木方回来,难怪有时看见到仓库的人也提溜着木方,而在外出的路上也难怪她一看到木方就会想办法地去够去拿……
奔往旅南的列车同样如刚睡醒似的,仿佛快了许多。金玉妍的思
绪在飞。
金山镇新建的轴承厂,正式成为星海市轴承分厂,生产早已步入
正轨,且效益不错。
1992 年的夏天,厂里的主管会计突然被确诊出得了胃癌,做了大手术,不能上班了。
于是,秦厂长找来了金玉妍,经过了一番交谈,金玉妍接管了厂
的主管会计工作。往事历历在目,而星移斗转就走到了今天。
穿过黑夜的这班列车在清晨的霞光里,终于在经停过最后一站后,抵达了星海市的终点站——星海火车站。
金玉妍是靠前的几个人下了火车。在她正走向出站口的时候,远远就看见有人在那摆手,再一看,竟然是秦厂长的司机,而司机的身边那胖子,个不高的秦厂长也在……
秦厂长先一步探身在司机小高的前面,从金玉妍手里抓过纤维袋
的提包,看了一眼金玉妍——“辛苦了!”转身直奔他的车。
随着小高把车打开,秦厂长先是打开左后车门,让金玉妍先上车,待金玉妍上了车之后,他便从车后转过来,把手提袋放到了车子的右
后座上,然后自己一抬腿坐上了副驾驶座。
“早点给你买好了,快趁热吃吧。”车刚开启,秦厂长就转回头
指着早点对金玉妍说。
“今天的火车还挺准点的呀!”小高看着后视镜说,“昨天你打来电话以后,咱厂长就一再叮嘱我,今早一定别晚了,一定要提前到
火车站,千万别让你等着我们。厂长很挂念你啊,觉得你这次太辛苦了!”
汽车沿着滨海路驶往旅南。在金玉妍吃完早点后,秦厂长才再说
话:“要回来不少款吧?”
“还可以,梅厂长那面打的款收到了吧,人家一次性全给结了。金玉妍喝了一口水,又说,“剩下的全都在你刚刚提溜的纤维袋里了
——一共有 43 万。”
胖子心里一惊。“老邱给了多少?”
金玉妍乐了:“要说老邱给结了多少,我还真得先讲一讲这个过
程给你听。”
金玉妍的思绪又飞回到阿成:就在邱厂长说只能给 5 万的时候,
其实他心里自然知道给结的确实有点少。
“金主任,今天晚上你要是在这住一宿,还是急于要赶回去啊?”
“邱厂长,如果是真能拿到钱,我今晚就得回去。不瞒你说,我也不能在这呆的太久啊。再说家里,不仅厂里等着我,我自己家里上有老下有小都在等着我回去过年呢。”金玉妍又打出了自己的感情牌,把自己的一番辛苦讲给了邱厂长听,讲的是很动容,这让已经佩服金玉妍的邱厂长也被感动了。邱厂长看起来是个社会人,但他很重感情,也是出了名的孝子,深得很多人的敬佩。
“你确实是不容易啊,而这胖老秦遇到你,也确实是他的福气。
你也知道我和老秦的关系的——合得来。我们是兄弟啊,用你的话说,我们俩都是社会人,跟哪儿都能混的开,是不是啊?既然你这么评价了我,我也表达表达吧!但是,金主任,实在不好意思,这一下子只给你结了 5 万,是少了一点的。可我现在真得一下子拿不出钱了,你来的也太完了。怎么办?现在家里的这五万你就先拿着吧,有毛不算秃啊。“邱厂长仰面哈哈大笑。他看着金玉妍有意识地停了一会儿,一下子又哈哈地大笑起来。他这一笑,弄得金玉妍顿时愣了,心想这老邱,突然间笑什么呀?凉水洗腚,一惊一炸。
“金主任,5 万,确实是少了,凑整的,那你说乘以 2,乘 3、乘
4 哪个好?——不能乘太多了——”
邱厂长深深地抽了一口烟,烟雾便袅袅娜娜又慢慢晕开。
“奶头那边要的 16 万的现金,过一会儿就提出来了,你不说要
凑个整吗,那咱就凑个整吧——就凑 20 万吧。等过一会儿钱提回来,你就别在我这呆着了,你这么大老远的,还带着这么多东西,你这个胆子也忒大了,就冲你这个胆子,我也是真佩服你的。”
邱厂长这么一说,在旁边坐的马会计听的云里雾里的。马会计又
看向了金玉妍,看着她腿边的那个纤维袋。这个老秦那也太狠了吧,这都年关了,怎么就让一个女人来要账啊,而这个女的还真敢为他卖命哈。金玉妍或许看出了马会计的心思。
“秦厂长对我有恩,不瞒你们说吧邱厂长,秦厂长正在帮我争取
一套房子……这套房子若能争取下来,我就能把我爸妈从我们老家的山沟里给接出来的。”
“哦,难怪呀!真没想到你有这样的事,你还这么孝顺!”邱厂长随手把那几张纸往上一推,“我刚刚其实都不用看这些,我们马会计只要给我画几个数就行了,我就想看看你究竟有多大的本事。就凭你这本事,我服你!”
“邱厂长过奖了。我这时候来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感谢感谢啊!”
“给你这 20 万,住会儿钱到了,我派车亲自送你到火车站,你
快赶回家,我就能保你到火车站的安全,以后的安全就得靠你自己了,我可保不了你啊,你可在火车上要千万注意,这都快过年了,人多啊。
而我这面的事你也就别过意不去了,放心,放心。我们马会计那是没说的,你对老秦忠诚,小马对我也不赖啊,不比你差!”
“厂长,你答应给奶头的钱,就这样给挪用了,人家现在正在道上,过来要拿钱呢,那怎么办呀?你这不得罪了那边的杜厂长了吗?杜厂长也是你兄弟啊!”
“哎——没办法,我过会儿就打个电话给他,告诉他来的人今晚若不行就在这先住一宿,明天早上我一定给钱,如果今晚我能凑齐了,那人就可以尽早滚蛋的。”
“这哪有钱啊!”
“这样吧,你、我,还有老雷,咱们这主管会计、厂长、副厂长年前要给的奖金,每人都少拿一点,但不是不给啊,钱我先用了,年后我再给你们补上,少拿点挪给我用,我再打电话到几个哥们儿那借一点,凑好给老杜。”
金玉妍听着邱厂长的这一番安排,很感动啊,忙站起来了,拱手:“谢谢厂长,谢谢,谢谢,我代表秦厂长,谢谢你,谢谢马会计!”
年好过。秦厂长的员工,金玉妍一家子,大家都过了个好年。随
着正月十五送灯,夜晚又是一阵子烟花满天的热闹劲过去后,年也就算过去了。可旅南一带的乡下人家,在过去那是当然,就现在也多有些老人儿,年要到过完二月二才算是真正跑了。
平常的日子依旧随着日升月沉向前推。这都过了清明,旅南的天一天暖过一天。这一天午后,金瑞英睡过午觉,正倚着被垛子在看书,小气窗开着,清新而温暖的春风徐徐吹进屋里,睡醒的金瑞英这时读起书来更感到惬意——离休多年,读书始终是他每天生活的一部分,他现在正读着司马光主撰的《资治通鉴》,地下的沙发扶手上还放着线装本的《诗经》,书还是打开的,翻卷着搁在那儿。兆坤妈妈正在外地洗衣服。
突然,从院子里传来了狗跑动,拖着狗链子的响声,瞬间,就听
到了自行车的铃声。金瑞英拿着书的手刚要离开视线,又稳住了,仿佛没听到什么似的,仍静静地看着他的书。兆坤妈妈忙放下正洗的衣服,甩了两下手,边用围裙擦着手,边向屋外走。她知道闺女回来了,可还没等她拉开门,闺女就推开了门。
“怎么满头大汗的?”妈妈说着,接过闺女两手提溜的包。
“哎!别提了,又给我吓了一大跳。”金玉妍正站在外地中间直
喘气。
爸爸下了炕,掀开了门帘。“怎么,又是石门坡啊?”
“对呀!又在哪儿。上了石门坡,我刚骑上车,还正想着来家跟
你们说的事,可抬头一看,又在哪个地方,一个男的正冲着一棵大树在撒尿。我这一看一下子汗就冒出来。那人看样子比俺哥还高还膀,也是离道边挺近的,他要是扑过来,这次我可能真的弄不过他呀,我就拼命地蹬车,哎呀,腿也软了,这时才真正知道什么叫心有余而力不足,可心里那个急呀,简直要急死了,在猛地蹬车中我再侧过头一看,那个人尿完了尿以后,却转过在捆松毛刺儿(这里指从松树上自然谢落下来的已干了的松针)呢。
“这下我放心了,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我已经浑身是汗,也觉
得太累了,就下了车走了一会儿。唉,但这汗呢,还是不停地冒,我又骑上车子,晃晃悠悠地就回来了。”
“那是三年前的那桩事给吓破胆了,给吓破胆了。”妈妈自言自
语地念叨着。
三年前老秋的那天晚上,天挺冷的,金玉妍忙完了一天的工作时,天已经有些晚了,她骑车往家赶的时候,天都擦黑了。
金玉妍回家必经石门坡,那是一个 S 型的大陡坡,骑着自行车自
然难以上去。金玉妍推车而上,刚到坡顶她就跨上了车,蹬了起来——当地骑车的人都是这样做的,他们都是把车刚推到坡顶,就会骑车赶路。
金玉妍急于回家的心情迫切,于是她就飞快地登起了车。车跑起
来才刚有 200 来米,突然,在要经过的一个山口右面的山坡的树丛中,猛地窜出一个人来,几步就向金玉妍扑来,由于他冲的过猛,又没判断好金玉妍车的速度,没有一下子扑倒金玉妍,只好随手抓住了金玉妍的衣服,想把她从车上给拽下来,可谁知金玉妍那车蹬得那个快,她人又比较壮,就这样硬生生地摆脱了那男人的拽,车眼看就要被那人给拽倒了,外衣上的扣子也被拽掉了好几个,但她终于喘上了一口
气。
金玉妍的车蹬得更快了,几乎要飞了起来,她的心还是突突地跳,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似的,汗水从额头上往下流。
在这老秋的深夜,天已经全黑了,路上没有一个人,如果被刚刚的恶人给拽下了车,一定会有想象不到的恶果,金玉妍越想越害怕,车蹬得更快了。她头里一片空白,只有向前飞的感觉,耳边的风嗖嗖地掠过,已经记不清什么时候越过了哪一个村庄,哪一个山口……
金玉妍自从到了镇里去上班以后,每天回来,不管有多晚,都会先到她的爸妈家扎一头,和爸妈打个招呼,有时候时间赶趟也会坐一坐,甚至吃上一口饭再回自己的家,然而,今天都这么晚了,仍不见闺女回来,爸爸便穿上了外衣,到房后的公路上去等着闺女的回来。
一等不来,二等不来,北风呼呼地吹着,几乎要打透了衣服。
这时,金瑞英突然看见不远处的山口那边冒出一个骑着自行车的
人,速度飞快地过来,再定睛一看,那不正是闺女吗?此时的金玉妍仿佛也看见了在秋风中等她的爸爸。
还没到爸爸的跟前,金玉妍一个趔趄从车子上摔了下来。
金瑞英顿时感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忙扑过去把闺女扶了起
来。只见闺女额头上的汗就像夏天一样在流,而扶起的闺女还直打哆嗦。
金瑞英推着车,扶着闺女回了家,闺女一路上还是直哆嗦,给她扶到炕上,才知道刚刚发生的一切。
喝过一杯热水的金玉妍稍稍镇定了下来,妈妈知道刚刚发生的一
切后,感到真是太险了,说话的工夫金玉妍的身体也不时在抽动。
妈妈再看闺女,她的脖子被勒出了一道红红的血绺子。
金玉妍还在因为刚刚发生的事情而心有余悸,因而也想到了前几天的另一幕:就在上个礼拜的礼拜三,她也是回来的晚了一些,可路上还隐隐约约地能看见人来,也是在经过石门坡今天这地儿一带,却发现了离路边不远的一个比较粗壮的树后,有一个人站在那儿。那人在咳嗽,还直盯着路上的来人。金玉妍一看,顿时吓了一跳,那人已站在树前,把裤子都脱到了脚脖子了,光着腚,正冲着她这边撸着他腿裆的那家伙。真恶心,大冷的天他也不知冷,病态……
天都这么晚了,金玉妍还没有回来,在家里陪妈妈吃过晚饭的刘
晓君又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媳妇回来,就呆不住了,起身赶去老丈人家。一到老丈人家,看到媳妇的样子,属实给刘晓君吓了一大跳,更感到后怕……
金玉妍被吓病了,在家躺了好几天才去上班。
也就这样,每天天快黑之前,只要闺女还没回来,金瑞英就会放
下手里的一切,哪怕是有再急的事,哪怕是天再冷,都会骑上车离开家赶往石门坡,有时他就推着车在哪等,哪怕是天再黑。
这日子长了也不是个办法,老爸这样那太辛苦啦!刘晓君与金玉
妍合计着,就准备在镇里买房子。
半年后,金玉妍的家搬到了金山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