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三,唐宋词中的谢娘,已经与才女谢道愠和谢公妓渐行渐远,而主要作为恋人或意中人的类名出现。如温庭筠《更漏子》:“香雾薄。透帘幕。惆怅谢家池阁。”孙光宪《浣溪沙》:“桃杏风香帘幕闲。谢家门户约花关。”这些都没有暗示谢娘的妓女身份,就词本身来看,它们突出了谢娘之美和她的惆怅心绪。
最突出的是韦庄《浣溪沙》“……小楼高阁谢娘家。暗想玉容何所似,一枝春雪冻梅花。满身香雾簇朝霞。”既写出了谢娘如花美貌和超凡脱俗气质,也烘托了她明艳而温馨的形象。而温庭筠《河渎神》“谢娘惆怅倚兰桡”,孙光宪《河传》“谢家池阁,寂寞春深”等,都属于对面着笔,两面兼写,既写出了谢娘的惆怅与寂寞,也写出了才子词人的多情与相思。
到了这一时期,谢娘作为一个名字,她的个体符号意义已经几乎消失了。我们将唐宋词中出现“谢娘”之处换作“美人”或“玉人”,都丝毫不影响词意的解读,反之亦然。谢娘只是象征一个年轻、美丽、惆怅的女人,一个男性心目中梦魂萦绕渴盼见到的恋人。刘熙载《艺概》说:“温飞卿词精妙绝人,然类不出乎绮怨。”绮怨是晚唐北宋词的基本调性,同时也可以作为谢娘形象的审美特征。
02 说说檀郎、阮郎和萧郎?
与谢娘对应,唐宋词中女性的恋人往往是檀郎、潘郎、阮郎、刘郎、萧郎等。檀郎原指美男子潘岳,因他小字檀奴而称檀郎,但潘郎虽然也指美男子,却因为《秋兴赋》的“潘鬓”而有了年华已逝的另一意象。而刘郎、阮郎本来都出自刘义庆《幽明录》所载刘晨、阮肇入天台山的故事,但是刘禹锡诗中强项不屈的“刘郎”也使得刘郎含义更为复杂。相比而言,檀郎、阮郎和萧郎的意蕴更为单纯。
其中,檀郎和阮郎同样作为词中女性相思相恋的意中人,但是却又有着微妙的区别。檀郎似乎总是在恋人身边朝夕相处、风流调笑的“暖男”角色,而阮郎则因袭了传说中的冶游元素,始终是一个漫游不归、春尽不还家的荡子形象。
首先看檀郎的形象:“佯弄红丝蝇拂子,打檀郎”“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檀郎故相恼。刚道花枝好”“又成娇困倚檀郎”。他的形象是相当统一的,已经和潘岳没有什么联系,而是一个情郎,一个供女子打情骂俏、撒娇卖嗲的意中人。尤其有李煜珠玉在前,后来的檀郎词往往受其影响,尤其是邓肃《临江仙》“佳人嗔不语,劈面噀丁香”,张孝祥《浣溪沙》“壁间闻得唾茸香”。
相比而言,阮郎的形象出自于刘晨、阮肇入天台山的游仙故事,所以在唐宋词中仍保留着漫游忘归的原始基因。比如“唯有阮郎春尽,不归家”“阮郎何事不归来,懒烧金,慵篆玉”“又见辞巢燕子归。阮郎何事绝音徽”,更有晏几道《阮郎归》:“一春犹有数行书。秋来书更疏。”这些词中,阮郎都是漫游不归的荡子形象,一去不回家的总是阮郎,换成檀郎却不合适。
而萧郎为何能成为美男子情郎的类名,很可能出自刘向《列仙传》所载萧史和弄玉的浪漫爱情传说:“萧史善吹箫,作凤鸣。秦穆公以女弄玉妻之,作凤楼,教弄玉吹箫,感凤来集,弄玉乘凤、萧史乘龙,夫妇同仙去。”如唐诗“凤管鹤声来未足,懒眠秋月忆萧郎”,宋词“宴罢瑶池,御风跨皓鹤。凤凰台上,有萧郎共约”,提及萧郎时都与凤凰台或箫声为伴。
在唐宋词中, 萧郎颇与阮郎相近, 也是女性伤别与怀思的情郎形象。如“谁知春思如狂。忆萧郎”“碧玉阑干白玉人。倚花吹叶忍黄昏。萧郎一去又经春”“自是萧郎漂泊,错教人恨杨花”……这些都是思妇怀人之词,抒情主人公是思妇,萧郎只是其怀思的对象。而同样是远游不归的情郎形象,这些词中的萧郎和阮郎是可以互换的。
03 为什么总是“檀郎谢娘”成CP?
檀郎谢娘,只是唐宋词中最为典型的一对情侣形象,自然也有阮郎潘郎,或是萧娘秋娘,但为何都限于这几类名称,难道仅仅是因袭最初的典故而不管词义变更,始终沿用这些名称?
以萧娘为例,她和谢娘在唐宋词中同样作为美女情人的类名出现。如孙光宪《更漏子》“听寒更, 闻远雁。半夜萧娘深院”;晏殊《采桑子》“管咽弦哀。慢引萧娘舞袖回”;周邦彦《浣溪沙》“不为萧娘旧约寒。何因容易别长安。预愁衣上粉痕干”;康与之《应天长》“肠断萧娘, 旧日风帘映朱户”。
极为特殊的是在杨巨源《崔娘诗》中,“清润潘郎玉不如,中庭蕙草雪销初。风流才子多春思,肠断萧娘一纸书”,为何题名《崔娘诗》,却写“萧娘”?经考证,它出自元稹的《莺莺传》,“潘郎”和“才子”明指张生,潜指元稹,“萧娘一纸书”则指代崔莺莺所写的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