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上面有个姐姐叫墨秀儿,身材高挑,模样出众。可不知为什么,打我记事起,奶奶抱着我有时候就会偷偷抹眼泪,说我秀姑命不好,就不该生在墨家的门。当我渐渐懂事后,才了解奶奶这番说辞的背后,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隐情。
我爷爷年轻时常年往返亳州贩卖药材,身上自然而然携带着大量的现金。这天他本想在雁门山的一处旅店里歇歇脚,结果方寸之间差点出了大乱子。
前方不远,拐个弯就是旅店,忽觉脑后有风,机警的爷爷赶紧弯腰躲避,然后猛地一回头,看见一位蒙面眼罩男手持木棍向他扑了过来。在这危急关头,偏偏这时候树上又跳下一个人,这位仁兄不知道是操作不当还是慌里慌张,居然把眼罩挂在了树梢上。这就很尴尬了。
俩人猛地打了个照面,我爷一下子认出此人,他叫黄泥功,家住黄村,因为他姥姥和我爷爷家是邻居,所以俩人打小就认识。
当时,突然遭遇的变故吓得我爷魂不附体,幸运的是他乡遇见了熟人,我爷爷拼命大喊,泥功救我!
再看黄泥功本人,他稍稍愣会儿神,立马手持家伙去迎战眼罩男。再看这位眼罩男竟然张嘴就骂,你是不是有病。眼瞅着黄泥功来势汹汹,眼罩男不得不撒腿就跑,黄泥功后头紧追几步也就回来了。但是就在眼罩男转头的一瞬间,他戴眼罩的那张清瘦的面容,以及他脖子上的铜环深深地印在了我爷的脑海之中,这为他十年后揪出元凶埋下了伏笔。
后来我爷分析说,那只铜环是因为有些人家的孩子不好养,讲究的拴上狗链就可长命百岁。因为狗链容易生锈还不美观,所以就用铜环来代替。大家不要以为上面说的都是些废话,因为接下来会有爆点与它有关。
当天晚上,惊魂未定的爷爷设宴款待黄泥功,酒酣耳热之余,为感谢黄泥功的救命之恩,我爷竟然口头答应和他做儿女亲家。当时来说,黄泥功的儿子刚好八岁,而我秀姑作为家里的长女,那年恰好也八岁。
这事做的有些荒唐,可那年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为什么说荒唐呢,因为我奶奶认识黄泥功的儿子黄佑德,那小子天生就是病秧子,算命的说此人骨轻命贱,一辈子难能大富大贵。
唯一让人称道的是,这孩子心灵手巧,画什么像什么。我奶自是嗤之以鼻,画画能当饭吃吗?
自从许下了这门婚事,简直成了导(火)索,爷爷奶奶几乎三天两头打一次架,我爷实在是受不了奶奶旷日持久的打骂,他咬咬牙松了口,宁可背负不仁不义的骂名,也要取消秀姑和黄佑德的婚事。
说这话已经是十年后的事了,其实我爷本人早就后悔了,当时的黄家一贫如洗,吃了上顿没下顿。亲家黄泥功又不务正业,整日东游西逛,耍小钱才是强项。而我爷家开着小诊所,不说日进斗金吧,反正小日子越过越红火。
突然取消了婚事让黄泥功暴跳如雷,几乎隔三差五都要来我们村言语粗秽骂上一阵,爷爷奶奶自知理亏,只能选择大门禁闭躲在家里,权当没听见。
本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所谓人算不如天算,接下来发生了一件事,不得不让爷爷奶奶双双低头服了软。
那一年,我三叔考上了大学,我爷高高兴兴去求村支书盖个章,不知道为什么,村支书死活不给盖,说我们家成分不好。爷爷回家跟我奶奶一说,老俩口愣住了,这事还用说吗,村支书是黄泥功的亲表弟,一定是黄家人从中在作梗。
眼瞅着开学的日期越来越近,我爷急得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可不能因为此事毁了我三叔的前程。
这天,我奶奶把秀姑喊到跟前,眼泪婆娑说了半天,当时的秀姑好不容易逃脱了樊笼,岂能轻易就范,所以打死都不同意。其实她已经有了心上人,也是黄村人。
俩人是怎么认识的呢?说起山东吕剧,一般上了岁数的人都知道,最津津乐道要数《借年》。里面有个经典片段,穷困潦倒的王汉喜,大年三十的晚上去老丈人家借钱。最惊艳的是台上的扮演者正是黄村人王汉喜。你瞧,是不是有点意思了,因为剧中人也叫王汉喜,俩人竟然同名同姓。
王汉喜这人长的仪表堂堂,私下里俩人相互倾慕,少不了的眉来眼去。所以当王汉喜站在台上悲悲切切唱曲的时候,台下的秀姑眼含热泪腾地站了起来喊,王汉喜,不是没钱过年吗?怎不去俺家借呢!
这王汉喜也是好汉一条,戏也不演了,嗖地从台上跳了下去,他拽住秀姑衣袖说,墨秀儿,这话可是你说的,走,到你家借钱去。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俩人牵着手去了我爷爷家,观众们笑的前仰后合,却被我奶奶赶了出来。
即便这样,我奶奶没少盛赞王汉喜,说他人品不错,关键是这男人骨架好,你再瞅瞅黄佑德,简直就是小毛驴一个,还是病的。
当时,奶奶已口头答应秀姑和王汉喜的婚事,其实奶奶暗中又多了个心眼,那就是她早就看上了王汉喜的妹妹王雪梅。准备把她讨过来给我二叔当媳妇。二叔这人哪哪都好,就是大脑缺根弦,用现在的话来说不就是傻嘛!综上考虑,奶奶的算盘打得实在是精明。
谁知秀姑把眼一瞪,做梦去吧,人家王雪梅能看上我二弟那个傻小子。
你要问我王雪梅长的有多美,村里人都说只有你家的秀姑能媲美。
现如今一切都要推倒重来,大家也就理解了我秀姑誓死不从的蛮横。我奶奶自有办法治她,老人家不声不响出了门,秀姑看见娘亲的脸色不太好,怎能放心。她在后头悄悄跟。我奶来到小河边,一头扎进水里,水面上只剩下一串泡泡。秀姑吓得是撕心裂肺,她扯着嗓门哭喊,亲娘,你回来了啊,我听你的还不行吗。呜呜呜……
你说秀姑是不是傻了,她也不打听打听,她娘亲的婆家是哪里人,正宗的微山湖船上生的人。打小就在水里摸鱼捞虾,跟浪里白条有一拼。
我奶为什么沉在水里不冒头呢,她在水下搬着一块大石头。
听见女儿后悔了,她爬上岸又是一声不吭回了家。这会儿秀姑真是又惊又怕好半天,那你说,她敢不敢再赌一把,宁死不去黄家当媳妇。
她哪敢啊,秀姑真是吓破了胆,晚上抱着她娘睡,一宿都没敢合眼,生怕一闭眼再一睁眼,亲娘没了。
黄泥功亲事催得紧,人家这叫趁热打铁,不见兔子不撒鹰。秀姑大大方方说,那就嫁吧,还等什么。
当时最难受的是王汉喜了,这家伙一夜之间判若两人,胡子拉碴不说,好似突然大病了一场。
秀姑临上花轿的时候问他爹要了一包黑藤粉,这玩意干什么用呢,我待会儿再说。
当天夜里,不是说好洞房花烛夜嘛,哪料到黄家穷的是四壁漏风,居然连一根蜡烛都找不到。怎么办呢,只能点上一盏煤油灯照着两个孤独的灵魂。
秀姑看一眼自己的郎君,就跟被狗咬了一口似的,真想大哭一场。她眼前的郎君就跟营养不良似的,面黄肌瘦不说,坐着都没力气,还得歪歪着身子靠在墙上。
秀姑心想,夜里到底防是不妨,不会是这家伙故意装出来的假象。嗯 ,还是得防。要不睡着不踏实。
秀姑自告奋勇给郎君端来一杯水,趁便搁上一勺黑藤粉,这玩意干什么用呢,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镇定剂。秀姑打小跟她爹研习中医,对于药材的习性自然了然于胸。家里的猫到了春天不是极容易狂躁嘛,她就喂公猫咪喝点黑藤粉,公猫咪立马就老实了。
那么这玩意拿给人用呢,效果是一样的。秀姑的意思是喂一点黑藤粉给郎君,先灭掉他的威风,这样夜里他就不闹腾了。
想是这么想的,做也是这么做的,现实是,这水一端上来,面黄肌瘦的黄佑德有气无力对她说,何必呢,我都这个样子了,你还不放心?
秀姑当场愣住,问他,说什么呢?
黄佑德费力说,你一来我就闻见了黑藤粉的味道。
秀姑好尴尬呀!她赶紧倒掉换了一杯干净的水,然后没话找话问,怎么没看见你娘呢?
黄佑德冲她身后努努嘴,吓得秀姑一个机灵,她赶忙回头看,哪有呢?
黄佑德鬼气森森道,就在房梁上挂着呢!
这话把秀姑吓得不轻,她一声尖叫扑进郎君的怀抱,她颤抖着喊,你可别吓我呀!
黄佑德苦笑道,吓你干嘛,我娘跟我爹在城隍庙里大吵一架,回家后就在那里升了天。不过你也不用怕,好多年的事了,这房子已经翻修过了。
这么说秀姑的心里才好受一些。
秀姑不是躲在郎君的怀里嘛,清醒过来才发现,郎君是被她抱在怀里,他太瘦小了,简直就跟一捆稻草般大小。
秀姑松开了郎君,郎君笑了,问她,这下该放心了吧,十个我也不一定打得过你一个,而且我已有心上人了,说句不好听的,这辈子我只属于她,我愿为她而生,也愿为她而死。
这话多新鲜啊,秀姑莫名其妙吃起了醋,女人嘛都好奇,赶紧打听,那个她是谁呀?
郎君摇摇头说,怕坏了女孩的清白,所以不能告诉你,可以透露一点,女孩也是这个村里的人。
俩人说着话也累了,秀姑打开铺盖卷,郎君自己卷了一个筒,很明显,人家这是特意跟秀姑华清界限。
这一刻秀姑感动了,她含情脉脉说,佑得,我有点喜欢你了。
黄佑德呸了一口,快拉倒吧,你的如意郎君是王汉喜吧!
秀姑怔住了,原来一切都在别人的掌握之中。
秀姑气得眼圈红了,有些不依不饶道,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死皮赖脸跟我结婚?
佑德这头啥也没说,他脱掉自己的上衣,把后背露给秀姑看,一道道青紫的疤痕让人触目惊心。
秀姑惊问,谁打的?
黄佑得冲隔壁努努嘴,亲爹打的。这门亲事我一开始就不愿意,可我说了不算。你知不知道,我就是想死都死不了,我没有力气把绳子挂在房梁上去走我娘的道,还有家里的刀,凡是能让我死的玩意都被我爹藏了起来。
这一刻秀姑心里有多难受,原来世上还有比她更可怜的人。
早晨起来,秀姑靠着镜子梳头,一回头看见夫君不错眼珠瞅着她,然后低头在纸板上唰唰就是两笔,很快就画了一张素描送给了她。这真是女人的柔情与美丽都在这张小小的画框里展露无疑。秀姑看完有些目瞪口呆,这小子太有才了,画里的美人不就是她自己吗。一旁的夫君不禁赞叹道,墨秀儿,你真美!
秀姑羞答答问他,反悔了?不是说不喜欢我吗?
黄佑德立马冷言冷语道,我从来都没喜欢过你。
秀姑咯咯笑起来,她说,这才是你让我喜欢的理由。
破天荒的是,公公黄泥功给小两口做了早饭,一碗能照出影子的稀饭。秀姑以为公公不会做饭,那就吃个窝窝头对付一顿,因为她知道黄家穷,馒头是甭奢望了。然而公公喝了一碗稀饭就出了门。秀姑赶紧下炕去了厨房,哪料到里面清锅冷灶啥都没有。秀姑回来不解问,吃这个能顶饱吗?
夫君说,不活动,还行吧!
这句话把秀姑给逗乐,她说咱是人,不是王八,你在家等着,我回趟娘家。
秀姑喝光一碗稀饭,抹抹嘴下地穿鞋走了。
出了村口就是城隍庙,她看见自己的公公在那儿探头缩脑四下张望,就像是在干一件见不得人的事。
秀姑猫在一旁,看见公公闪身走进城隍庙。秀姑蹑手蹑脚溜过去,听见公公在里头哭诉,说的是,铁牛,我不是人,我对不住你,我该死啊!
秀姑扪心自问,铁牛是谁?难不成是死去的婆婆,问题是这名字听起来像是男的。嗯,回头问问夫君去。
秀姑一溜火星回了家,我奶奶刚蒸了一锅大馒头,看见没有,我们家吃的是馒头,黄家却是连窝窝头都没有。
奶奶去菜园子摘菜,回来一看馒头没了,整整一锅的大馒头,再瞅一眼,家里的自行车也没了,第一念头是家里被贼光顾了。赶紧出门看看,我滴天,自个的亲闺女背着一锅馒头骑上自行车一溜烟跑了。
奶奶气得背后骂,这才刚结婚就向着婆家了。
这热馒头刚拿回去,瘦的跟螳螂似的黄佑德,一憋气吃了两个,最后还是秀姑怕他撑死,强行把馒头夺走了。至于公公黄泥功狼吞虎咽干掉四个,撑的哭一阵笑一阵,说是像他这样的人,就不配有这么好的儿媳妇,他罪该万死啊!
秀姑误以为自己的公公疯了,她询问自己的夫君,难道咱爹干过一些伤天害理的事?
黄佑德目不转睛看着她说,伤没伤天害理我不知道,反正我娘的死肯定跟他有关,我记得俩人在城隍庙门口打过一架,回来后我娘就寻了短见。还有一件事就是,打小我娘就质问我爹,她亲弟弟去了哪儿,凭什么你俩一块出去的,就你一个人回来了。听邻居说,看见你跟俺弟弟在城隍庙那里吵架,过后怎就莫名其妙的失踪了。
秀姑心里咯噔一下,方才的一幕还在眼前飘着呢,公公跪在城隍庙里一口一个铁牛,到底啥意思了呢?
秀姑询问夫君,铁牛是谁?
黄佑德想了想,摇头说不知道。这事就这么搁置下来。
其实离真相已经不远了。
秀姑站在院子里四处看了看,黄家这么穷总得想想办法吧,起码得先吃饱肚子才行,你看,有气无力的夫君刚刚吃了俩个大馒头,立马有了精气神儿。他这面黄肌瘦的惨样该不会是饿的吧。嘚!有空给他把把脉,看看到底有病还是没病。
黄家的院子可真够大的,又是临街,若是建它四间大瓦房,开一家药铺,再兼营小儿推拿,这日子不就慢慢过好了嘛。
秀姑兴冲冲去跟夫君商量,相反,黄佑德态度冷淡,一点都不积极,他说好是好,只是钱从哪来?你也看见黄家目前的状况,饭都吃不饱,你还起楼盖屋,这不是在胡说八道嘛。
秀姑坚定不移说,钱的事不用你操心,我就问你同不同意?
黄佑德长叹一口气,说,即使我同意,可谁能说得动我那好似滚刀肉的亲爹。
俩人正说着,公公黄泥功回家了,他嬉皮涎脸来到秀姑跟前,他说儿媳妇求你个事,借我点钱花吧,我保证明天就还。
儿子黄佑德甩下一句肉包子打狗扭头就走。
秀姑却乐呵呵掏出十块钱递给公公,黄泥功颤抖着手接过来,在当时这可是一笔巨款,怎么换算,我举个例子,当时五毛钱能割一斤肉。现如今,青岛这边贵的时候都接近三十块了。
秀姑绵里藏针说道,爹,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输完您就赶紧回家,这辈子就甭去了,能做到吗?
黄泥功不断擦去脸上的虚汗,犹豫了很久,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行!他刚要走,秀姑追在后头喊,亲爹,我想扒掉院子,盖上四间大屋,你同意吗?
黄泥功头也不回说,往后这个家由你说了算,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秀姑心里嘀咕,啥人呢,这么大的事,怎么就不能留下来好好商量商量!
其实黄泥功满脑子都是耍小钱的计谋,儿媳说的是啥,他是半点没听进去。
既然公公点头说由她来当这个家,那还等什么,干吧!第一步就是回娘家搞钱。
说起这事,秀姑还挺霸道的,逼着我奶奶把私房钱全交出来,这还不算,又去威胁他亲爹,说,既然你把我推进了火坑,我就问问你管是不管?不管我就化作一绺青烟随风去,这辈子再不蹬你墨家的门。
爷爷被逗笑了,连声说,管管,你说什么,爹都听你的。
秀姑临走也没空手,她逮了一只老母鸡给黄佑德补身子去了。
随后,我爷指挥着建筑工人浩浩荡荡开赴黄家村,盖好四间大屋,又忙着为她办好开诊所的一切手续。墨秀儿的小诊所就这么热热闹闹开张了。一开始没人光顾,秀姑又死缠烂打去找我爷爷,逼着老人家隔三差五去坐诊,结果名气越来越大。忙不过来就要雇人,雇谁好呢?黄佑德张嘴就来,当然是你的老相好王汉喜了。
秀姑真是又惊又喜,问,你真是这么想?还是说风凉话。
黄佑德故作深沉说道,怕是你早就规划好了,你说,我还敢拦你吗?还有就是,我觉得单请王汉喜也不合适,不如把他妹妹王雪梅一块请来好不好?
值此,秀姑恍然大悟,原来你心中的那个她是王雪梅啊,你这家伙,隐藏的可够深的。
黄佑德赶紧为自己辩解,别乱说,想想可能吗,癞蛤蟆吃的着天鹅肉吗。
秀姑兴高采烈保证,放心,我一定让你这只癞蛤蟆吃上那口肥美的天鹅肉。
诊所一下子增加了四个人,其中就有那个让黄佑德念念不忘的王雪梅。四个人干活默契,把个小诊所搞得是风生水起,势头一度盖过我爷爷。
到了年底,秀姑怀上了,来年生下一个大胖小子。公公黄泥功高兴坏了,天天抱着孙子出去遛弯,耍钱的营生打死都不去干了。
这事可愁坏了秀姑和黄佑德俩口子,俩人都知道,这孩子压根就是不是黄家的种,正儿八经是人家王汉喜的儿子。为了能和王汉喜长相厮守,秀姑想出的这一招,叫瞒天过海。
这种烂事没有黄佑德包庇是万万行不通的,问题是佑德同志也乐在其中,感觉占了天大的便宜,因为原本只能想想的天鹅肉,如今就在嘴边,他深信假以时日,只要练就一定的咖位,这小妞被他收获囊中,已经有了万分之一的可能。这概率有点低呀,谁敢说这句话,黄佑德指定跳出来打你,当初都快饿死了,这万分之一算不算是人类的一大步。
看着公公黄泥功抱着孙子那种如痴如醉样,俩口子是越想越害怕,知道纸包不住火,早一天要比晚一天承认要好是吧。
该摊牌了!
这天,黄佑德鼓足勇气对他亲爹说,爹,我不想跟墨秀儿过了,我想离婚。
好家伙,就这一句话,老头子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狂骂不休,连他亲妈都招呼了。还嫌不过瘾,为了断绝儿子的疯狂念头,黄泥功发疯似的摸过菜刀(剁)在了小指上。
墨秀儿直接被吓晕过去。醒来后越想越害怕,这要是让公公知道她和王汉喜勾勾搭搭,还生下了儿子,甭说,一个都别想活。怎么办呢?
黄佑德咬咬牙说,拖!能拖一天是一天。
问题是孩子他在长个,谁的种谁的影儿,早晚得露馅。墨秀儿捂着脸哭道,妈呀,可真愁死我了。
秀姑料想不到的是,这问题不久就被轻松解决掉,虽然是那么的唏嘘,不是有句老话吗,出来混早晚要还的!
我当时的年龄正是狗见了都嫌。不是说我二叔脑筋缺根弦嘛,但是他有一项技能,就是会说鸟语,能模仿各种鸟叫,学的是婉转动听。我跟着学了好几年,啥也没学会,倒学会了我爷爷讲话的语调,学的是惟妙惟肖,那玩意特简单,腮帮子里面放两个核桃,腔门一收紧就出来那种老汉的嗡声嗡调。为了验证我学的像不像,我找奶奶试试去。
这天晚上,我看见爷爷抱着药箱匆匆出了门,我赶紧溜进去贴在我奶奶的窗户边上学我爷说话,奶奶正在家里绣花呢。我在外头喊上了,翠花(奶奶的小名),今晚别给我留门了,我去孙(寡)妇家睡去。
听见我奶奶噔噔走出来,我赶紧跑了,我奶奶在后头骂,死老头子,最好一辈子别回来,咣当把门从里面锁上了。
第二天,听说我爷爷在外头冻了一宿,我那倔强的奶奶打死都不让他进家门。翻来覆去就一句,去(寡)妇家睡呀,瞧把你能耐的。
爷爷在外头辩解,我没说过这话!
奶奶在里头大吼,还敢犟嘴!
我捂着嘴在旁边偷笑,被我傻二叔看见了,他一下子就明白了爹娘的处境,那真是快马加鞭赶过来将我抓住。
爷爷、奶奶听完二叔的解释,我爷很有涵养,他压抑着怒气冲我吼道,兔崽子,你给老子当面学一个,学不好老子特么抽死你。
我说好歹让二叔把我松开嘛!
我爷吩咐我奶,去把门关好,别让兔崽子跑了。
我二叔松开手,我嗖地爬上一颗柿子树,踩着弯弯的指条跳上房顶,吓得我奶心惊肉跳,她捂着胸口喊,小心别摔着,我滴宝贝孙子哎!
再看我爷爷,老人家张着大嘴,喊,我滴天呐,这孩子成精了。
我踩着房顶一溜烟跑了,有家也不敢回呀,被我爸抓着照样揍死,只能去秀姑家躲躲。从小到大也就只有她能容忍我的坏毛病,秀姑那里无形中成了我躲祸的港湾。
一直以来,我去了无数次黄村,可唯独这一次出了大麻烦,从此以后我再不敢调皮捣蛋,为人处世方面,我一贯奉行夹着尾巴做人,老实说,当时的情况太特么残酷了,就为一句玩笑话,居然让我活生生搞死了一个人,你说可怕不可怕。
那天我不是躲祸去了黄村嘛,到了村口的城隍庙,我看见供桌上有一个苹果,我走进去抓起来就啃。偏偏外头来了人,偷东西是犯法的对吧,还是先躲起来再说。
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土地爷的肚子是空的,你可以绕道后面,从底座钻进去玩。而且土地爷的眼珠子是活的,你可以把俩个统统拨到一起,在外面看土地爷,就成了斗鸡眼。冷不丁的看可真吓人。
我在俺们村就把一个刘婆子给吓(尿)了。
外头这人已经进来了,我把土地爷的眼珠子拨到一边,为么这次只拨一个,实在是因为我遇见了熟人。是的,外头的这个人正是常常光顾城隍庙的黄泥功,也就是秀姑的公公。
也不知道怎么滴,我和他就跟有仇似的,俩人都不爱待见谁。
我记得曾在秀姑家被他暗暗踢过一脚,这仇我没忘呢。
我透过土地爷的眼珠子,一眼不眨瞅着黄泥功,让人颇感意外的是,这老头进来跪下就哭,说什么,铁牛我对不起你,我欠你的让我来生一并偿还。
而且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听的我心头火起,我把两只核桃塞进嘴里,我又开始学我爷爷讲话了,我透过土地爷的大眼珠子往外吼道,混账东西,(*)人偿命,欠债还钱,你不知道吗,赶紧去了断自己吧!
随即我把舌头从土地爷的眼珠子里伸了出去,还来回呜噜呜噜。
我冷不防来这么一下,毫无防备的黄泥功吓得啊呀一声瘫坐在地上,他瞪眼一看,一只红灿灿的舌头突然从土地爷的眼珠子里面伸出来又缩回去,那真是吓得妈呀一声喊,他跳起来就窜了出去,慌乱中又被门槛绊倒,他爬起来哇呀呀一阵跑,老小子鞋都跑丢了。我哈哈笑着从土地爷的肚子里钻出来,这会儿我才察觉到,土地爷的肚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绊绊拉拉硌脚,就跟踩在一堆干柴棍上。可惜看不见,我蹲下来摸了摸,摸到一个带窟窿眼的圆球,刚刚我就踩在那上面呢!
我走出城隍庙本想着去秀姑家躲躲,却看见村口围着一大群人,有人喊,不好了,黄泥功不行了,快救人啊!
这事吓得我头皮发麻,不会吧,开句玩笑也能死人。
秀姑家我是不敢去了,我偷偷溜回了家。
第二天,我爷我爸他们这些大人都去了黄村吊唁。我奶奶坚决不同意,因为她最恨的就是黄泥功,是他毁了她的女儿。所以这些年她坚决不让黄家人上门走亲。
我爷劝她,人都死了,好歹去送一程。
这一整天我惶惶不可终日,因为黄泥功这个老家伙,的的确确被我吓死了。
黄泥功死后不久,这一天秀姑和黄佑德罕见地出现在我爷的家门口。我奶奶看见自个的亲闺女傍着一位眉清目秀的小伙子走了进来,顿时就不乐意了,张嘴就骂我秀姑不守妇道。
秀姑笑嘻嘻说,娘,你好好看看,这不是你口口声声喊他病秧子的黄佑德嘛。
我奶奶真是愣住了,嘴里一个劲嚷嚷,我滴天哪,咋回事啊,简直是脱胎换骨了。接着就大喊大叫,老头子,快来看看咱女婿,我都不敢认了。
我爷爷大步流星从里屋走出来,笑呵呵说道,老婆子你瞎嚷嚷什么呀,我早就知道了,咱女婿没毛病,敢情就是饿得。哈哈。今儿,佑德是我特意请来的,我心里不是又一桩心事没了吗?
啥?你还有心事?我怎么不知道。我奶旁边没完没了的嘟囔。
原来十年前遇到的糟心事,我爷对谁都没有说,他一直压在心底,昨天去黄村吊唁,无意中听说佑德画的一手好画,立马勾起他心中的往事,由于天色已晚没来得及,因此相约今儿来把事办了。
黄佑德架好画板,我爷爷先是回想那人的大致轮廓,慢慢地他就深陷其中,把那人的长相以及头发给绘声绘色给讲述了一番。黄佑德一边绘画一边冲着我爷竖起大拇指,他说我爷不愧是医生出身,能把人脸上的骨骼描绘的栩栩如生。
黄佑德果真是素描界高手,一只铅笔上下飞舞,很快就在纸板上出现一个眼罩男的大致轮廓。
我爷细细辨认一眼,立马激动的不行,他说若是能去掉眼罩就好了。
黄佑德心领神会说道,一会儿我就去掉他的眼罩。
我爷爷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对了,眼罩男的脖子上套着一个铜圈。
黄佑德听说后,赶紧低头给补了上去,刚画完,他突然把笔扔了,结结巴巴站起来说,墨…墨叔,这个眼罩男我认识,可以百分百确定,他就是我十年前失踪的那个小舅。
我爷爷一下子呆住了,许久之后,他叹息着说,明白了,啥都明白了。
我爷明白了什么?可他啥也没有说。
倒是我奶旁边急得不行,她无心过问十年前的事,倒是眼下有道难题急需破解,为什么姑爷进门没喊她一声娘呢?还有刚才大家伙也听见了,黄佑德一口一个墨叔叫着,成何体统。
此时我爷爷也纳闷,是啊,怎么不叫我一声爹呢?
我们的黄佑德,如今的精气神特足,他朗朗有声回答,叔和婶,我跟秀姑已经离婚了。
气得我奶上去就打,你忘恩负义啊,黄佑德!没打俩下自个呜呜哭起来。你俩的孩子怎么办?
这时秀姑有些难为情地去晃动娘亲的肩膀,娘,孩子是我和王汉喜生的。
我爷和我奶一听全都蒙了,啥情况?闺女你疯了吗?
接下来这种复杂的状况被黄佑德三言两语给解释清了,他沾沾自喜道,王雪梅也怀上了。
结尾:小小黄村根本满足不了四个年轻人的野心,他们联手去青岛开了第一家大药房,后来又连续布局,在全国各地遍地开花。
那一年,高速公路恰好穿过黄村,城隍庙首当其冲成了拦路虎。村民在搬迁的过程中,在土地爷的腹腔内发现一具完整的白骨,就是肋骨被人踩断了几根,唯独让人疑惑的是,这具白骨的脖颈上套着一个锈迹斑斓的铜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