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克哈特·托利是新纪元运动的后起之秀,他的《当下的力量》于2004年初版,后迅速被翻译到30个国家,受到广泛喜爱。在《当下的力量》中,他频频使用一个概念“小我”。在他的论述中,“小我”是受到“思维”的“控制”而形成的虚幻自我认知,而获得内心平衡的方式就在于离开“小我”,拥抱“当下”。
的确,当代社会是一个高度科层化的社会,大部分人都需要进入社会科层结构中并且获得某个相对稳定的位置和身份,并将顺着这个位置和身份的可见的路径面向未来,这样的社会组织形式必然会让人不得不认同身份。所以所谓的“小我”必将令现代人倍受困扰。但值得注意的是,托利使用的“小我”在他的英文原文中是“ego”,这使得我们可以将新纪元运动与思想史相联系。
语言学家索绪尔(Ferdinand de Saussure)认为,作为符号的能指和作为意义的所指之间的对应是任意的,而解构主义哲学家德里达则认为一个词的含义总是延异的,言语总是无法真正表达意义。所以要理解以ego为中心的知识矩阵并非易事。
其实,在英语中,“ego”最主要的意思就是“自我”,当然“自我”在英语中还有一种表达是“self”,从一般的日常理解和使用来看,“self”主要用来表达作为意识对象或客体的,与他人对应的“自我”,而“ego”则用来表达作为施事者或潜意识活动主体的“自我”。所以当我们使用“ego”的时候,我们的表达总是与潜意识活动的主体相关。
“ego”这个词在思想史上很重要,因为现代心理学的开创者弗洛伊德使用“ego”指称他的重要概念:自我。在弗洛伊德的框架中,本我、自我、超我,三者共同组成人类的精神结构,自我源于本我,主要功能在于满足本我的要求而又不伤害本我,而本我则是非理性的原始*。如此看来,托利的ego的确在心理学史的脉络中有其源头。
反观托利的“小我”,其表述的是“认同于‘思维’”的那个“我”,在原著中,托利这样定义小我:“随着你逐渐长大,在你个人和文化环境的制约下,你在脑海中勾勒出了自己的形象。我们不妨把整个虚幻的自我成为‘小我’。小我由思维活动组成,只有不断地进行思考它才能存活。”随后,托利又补充道“‘小我’这个词对不同的人来说有不同的含义,但是在这里,我所指的是虚假的自我,它是我们无意识地认同于思维而产生的。”通过这一系列阐释,我们可以看到,在托利的观点中,小我是虚假的,是在思维中产生的,而思维又并非是我们生存的保障,所以我们制造出了虚假的小我。
需要注意一点,思维并非理性,我们可以将理性规定为以实证为基础的思维方式,但思维并不等同于理性本身,因为理性的方向是求真,而在托利的观点中,有思维活动组成的“小我”是虚假的。
虽然小我不是真实的,但小我无法摆脱思维,因为思维无法摆脱语言。在精神分析学家拉康(Jacques Lacan)看来,思维是由语言构成的,这一点不仅是拉康的看法,也是大部分结构主义理论家们的看法,一个著名的论断是“文本之外一无所有”。所以,面对小我,我们仍然需要认识语言的结构。
语言是一种主谓述行结构,现代人类使用的语言尚无法摆脱主谓结构,“主体”(subject)始终存在于人们日常的话语习惯中,没有主体,则沟通无以维持。而主体之间的复杂关系谓之“主体间性”,托利的“小我”同样是主体间性的次生物,主体之间总存在着主客不相容的矛盾,面对这种当代人类不可调和的矛盾,小我的产生是自然而然的。
在拉康的观点中,语言构成的世界被叫做“象征界”,而人类的特征在于其幼儿期的成长必须被他人照顾,所以,婴儿期的人类不能认识到自己与他人的区分,在刚刚诞生的婴儿眼中,一切都是浑然一体的,婴儿在成长的过程中必须慢慢认识自己与他人的区分,将自己从“一体性”中剥离出来,这个过程往往伴随着类似从镜子中识别“自己”的过程,拉康称之为“镜像阶段”。
小我的真正源头,就是“镜像阶段”在镜像阶段完成的时刻,婴儿已经开始进入象征界,最简单的象征是从学习叫“妈妈”“爸爸”开始的,当明白了自己是自己,他人是他人,小我也就诞生了。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从复杂到简单的过程和结果,人人或有很大不同。
(文/方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