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 毛长明
汗乃人体之水,故有汗水之说。出汗是人体正常的生理现象,不论男女老少,只要劳作或运动,身上或多或少都要出汗,尤其在炎热的夏天,更加容易出汗。夏天与汗水仿佛是亲密的孪生兄弟,互相照应互相粘湖。热,离不开汗,汗,是因为热。倘若不是酷热,那汗水也不会平白无故地流出来,以致湿透了人们的衣裳,弄的人浑身都是汗臭味,让人不敢靠近。
说起流汗,每个人都有体验和记忆。从小到大,有谁没有流过汗水呢?只要是身体健康的人,都会有流汗经历和流汗往事。我也不例外,在我的人生岁月里,究竟留过多少汗水,我实在记不清,那些汗水有咸有苦,有欢有乐,有酸有涩……
家在乡村山脚下,门口那条路就是之字形的上下坡路,出门是下坡,回家是上坡。夏天的时候,空手走路也出汗。孩提不知热,玩啥不怕热,约的邻居两三位小伙伴,你追我赶,跑上跑下,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身上的衣服全是湿了。童年的汗,是快乐的汗。出汗归出汗,游戏正在兴头上,当然不会消停,汗不汗无所谓,只有等到玩疲玩累了,才会找荫凉地歇会儿,接着又开始玩新的游戏,高兴的根本不顾身上的汗水。要是被大人发现,免不了受呵斥,你自己看看,一个人都出汗了,衣服都湿了,还不停下来?大人的骂声是管用的,看到父母阴沉着的脸色,我只好怏怏不乐地回家。
少时上山砍柴,没少流过汗。那时农家都是柴火灶,我家是10多人口的大家庭,一日三餐要烧火做饭,还养着两三头肉猪,每天用柴量很大,大人多半忙于田地里,几乎顾不上砍柴禾,砍柴的事就由我和弟弟承包了。记得我才10多岁,正在读小学,个子矮小,力气也不大,但上山砍柴却不示弱。一个漫长的暑假,只要不下雨,我几乎天天都要上山去砍柴。
砍柴很苦又很累。早上从家里出发,至少要走两三里路,才能找到柴山。上山的路不好走,从平地往上爬,山路弯曲陡峭,柴草遮挡模糊不清,许多地段由于常年拉毛竹和木棍,加之雨水冲洗,已经变成了狭小的路沟,小而陡,峭而滑,一不小心就要跌倒。遇到这种地段,必须猫着腰,用手抓住路沟旁的树枝或攀岩,才不致摔倒。一路爬到山顶,等你到达砍柴目的地,还没动手挥刀砍柴,额头上已经开始冒汗,身上的衣服也早已渗出了汗水。
脸上的汗水,用手一擦,若有山风,必定凉爽,身上的汗水很快就干。砍柴是苦力活,力气不到,柴禾不会倒下。烈日当头,砍着砍着,就汗如泉涌,从满头大汗到浑身是汗。那汗珠子从睫毛处掉进眼睛里,眼睛就睁不开了,来不及擦汗时,我便使劲地摇几下头,这样就可以把汗珠甩掉了,几滴没有甩掉的汗珠,居然流到嘴巴里,咸咸的被我咽了下去。
小时候上山砍柴时,只穿短袖汗衫和短裤,等到身上出汗时,就用胳膊来擦汗,结果把胳膊上的汗水和柴丛里沾来的灰尘赃物,一并擦到了脸上,不仅没有擦干脸上的汗水,自己的脸反而越擦越滑,越擦越脏,变成了一张大花脸,反正自己看不到,也无关紧要了。而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容易沾上一些枯死的树叶或细枝木梢,弄的身上痒痒的难受极了。
我想,那时父母把这么艰巨的砍柴任务交给我,肯定不是有意为难我,而是让我从小吃苦,从小流汗,锻炼我吃苦耐劳的毅力,对我将来的成长有益处。到了读初中的年龄,力气见长了许多。上山砍柴前,我就知道做好充分的准备工作。衣服,就不能穿汗衫了,专门挑一件旧卡叽面料的长袖衣服,这种布料厚,吸汗功能好,一时不会湿透。后来我还带上毛巾,擦汗就更方便了。这是我在山上遇到汗情时想到的应对之策,实践证明,确实管用。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其实上山也不易,下山就更难。砍好的一担柴禾,要从山上搬下来,这是一件十分费力的事。如果砍的是毛柴,山势平缓,可以慢慢地挑下来;如果山势陡峭,就要把捆扎好的毛柴从山上滚下来。如果在高山上砍的是杂木棍柴,那就要小心下滑滚了。还要注意方法,把捆紧木柴的头部往下,根部在上,用手往下牵引,让根部的重量沿着陡峭的路沟顺势下滑,手脚并用,使劲力气。不知不觉的,就汗流浃背了,此时,就是再厚的卡叽衣服也不顶用。
柴禾下山,功夫一半。擦干了汗水,喘过一大口气之后,接着要把百来斤重的柴禾挑回家。时近中午,饥肠咕咕叫,只得跳一段路歇一会,不时趴到溪坑里喝水,既解渴又充饥,等喝饱了溪水挑柴的劲道就足了许多。然而,湿透的裤子,捆住了我的双腿捆,影响了我迈步的速度,腿脚更为疲惫,我只得忍着肩膀的疼痛,咬着牙关把柴挑回家。
柴禾落地,顿觉轻松,但人已累得说不出话来,在气喘吁吁中脱掉了衣裤,用力一拧,那衣裤像是从水里捞上来似的,滴滴答答的汗水,洒了一地。等饭后发现晒*衣服上有一层白斑,奶奶说,这是汗斑,咸的像盐。父亲说,出汗不能过多,过多的流汗,人就会造成虚脱,就会变得没了精神。原来,汗水也是人体内珍贵的东西,自此我也不会讨厌汗水了。那时虽然经常出汗,但汗流过后,整个人会觉得无比的轻松和爽快。
农忙时割稻,更要流大汗。八十年代初,我正值十七八岁的青年时期,毕竟刚跨出中学校门,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双夏时节,田间繁忙,我家有三亩多的早稻等着要收割,家里缺劳力,我就成为父母的得力帮手。割稻那几天,必须要早起,太阳还没热,趁早赶紧把整丘田的稻谷收割掉,一垛一垛地堆放整齐,排成直线型。接着和父亲一起把那笨重的打稻机扛到田里,上午的任务就是打稻脱粒了。母亲和姐姐则把一担担空箩挑到田塍边,或者直接放在打稻机附近,等待着盛装稻谷。
如果说割稻考验的弯腰功夫,难么踩打稻机检验的是手脚并用的协调性。我和父亲各站一边,一脚落地,一脚踩在打稻机的踏脚横板条上,俩人同时发力,上下同步,打稻机桶里那圆滚的脱粒机身就匀速转动起来。这时就要一边用力踩踏,一边转身拿起堆放跟前的一把把稻竿,在脱粒机的滚动中脱下一粒粒稻谷。
这样的循环往复,不一会儿,踩踏的那只脚就开始发酸,头上也很快冒汗,汗珠从睫毛往下滴,眼睛有些模糊,滴到嘴巴里,又是咸咸的。脖子上的汗水接二连三,后背隐隐觉得有一滴滴汗沿脊梁慢慢地蠕动下来,快流到腰际时,突然速度加快,一下流进了裤裆,这回裤子也湿了。挥汗如雨的感觉就是如此吧。
太阳升高,炙烤稻田。那时年轻,不惧烈日,我连草帽都不戴,任其晒着,但在大强度的打稻机面前,俨然经不住炙热的暴晒,浑身的汗水,湿透了衣裤,即便穿厚厚的旧卡叽衣服,也抵挡不住泉水般的汗水。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拧了一遍又一遍,湿漉漉的衣服是紧贴皮肤了,汗臭已经习惯,后来也闻不到了。我就纳了闷,这人体内究竟贮存了多少汗水呢,怎么流也流不尽?也许人就是靠自身的水分活着的吧。
流汗越多,口就越渴。我便利用休息时间,拼命地喝凉茶。大汗带来大渴,大渴急需补水。带到田头的大多是隔夜茶水,必须在前天晚上就冲泡好,放在一个大茶缸里,凉上整整一夜,第二天倒进一个十斤装的大塑料壶里,出门时随身拎走,放在田边阴凉处。一大壶凉茶,差不多够三四人喝半天。我最会出汗,喝的最多,毕竟刚从学校出来,田里的农活干得少,体力跟不上这劳动强度。临近中午,肚子发饿,腿脚发软,已经累得筋疲力尽,口干舌燥,于是又拿起塑料茶壶,仰起脖子对准茶壶口咕咚咕咚地给自己灌茶水,一壶茶水有一半是我喝掉的。我清楚这些茶水,很快就会变成汗水。
打完谷子,盛满箩筐,中午还要把满满的一担稻谷挑回家。我家的粮田有远有近,近的不到一里路,远的就有几里远了。挑到门前的溪坑边,就到小溪里先洗澡,把湿掉的衣裤用溪水漂洗过,拧干之后带回家晒,下午接着再穿。大田责任制后的十多年,我即使在外地工作,双夏期间都要请假回家帮忙。请假条上写得是“休息”,其实回家是艰辛的“双抢”劳动。那段时间是集中流汗,每天流不尽劳动的汗水,这一年龄段的汗,是备受艰苦的汗,让我深切体会到“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的滋味。
光阴荏苒,时过境迁。一滴汗水引出了一段回忆,出身农家生长在农村的人,无论是谁,在他们记忆深处,都珍藏着一个个汗水的记忆和故事,那是终身难忘的印记。我就是那个年代流着汗水长大的农民儿子,我也庆幸有一段流汗的时光,让我学会了劳动,懂得和父亲一样勤劳的农民,养家糊口的艰难和不易。
我相信,勤劳的汗水从来不会白流,土地不会亏待你,你流下的汗水,一定会有丰厚的回报,流下多少就能收获多少。我的汗水洒在田野里,变成了风中的稻花香,洒在菜地里,变成了瓜果黄,土地会把金黄的稻谷和结实的果子奉献给你,让你享受着丰衣足食的幸福生活。
人生本是一场苦旅,无论在何地谋生,在何处谋职,都会遇到各种不顺心的逆境,只要你具备辛勤劳动的素养,吃苦耐劳的特质,什么艰难困苦的环境都能适应,都无所畏惧,因为少年时代和青年时代吃过的苦,流过的汗,就是一种打底,就是一段磨炼。我曾经就打过这样一个无比扎实的汗底。一滴水见太阳,一滴汗见磨难。唯有汗水对得住夏天,不经“烤”验就不可能有成功的人生!
如今,我已是六旬之翁,不会去干那种重体力活了,偶尔做做家务,搞搞家里卫生,身上也常常是大汗淋淋。有时饭后走路锻炼一小时左右,身上也是汗流不止,回家休息擦干之后,倒是非常舒服。一些冒气湿气都统统排掉了,套用一句专业术语叫有氧运动。然而,我也发现,汗也是很有涵养的,平时深藏不露,只有你在勤劳时,才会悄悄冒出来,和你亲肤流连,或者抚摸着你的头发,流过你的脸颊和全身,甚至湿透你的衣裤,然后又被你擦干,或在风中蒸发,最后给你带来清凉。多么善解人意的汗水!
从当年的劳动出汗,到如今的运动出汗,这不仅仅是简单的一字之差,而是年轮之别,时代之变和健康所需。我想,不管发生怎样的变化,我仍然懂得,夏天的汗水,是我的初心,我们始终不要忘记那些曾经流汗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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