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众是真正的英雄
拓家河水库工程是举全县之力,经过长期艰苦奋斗建成的,是广大人民群众用强大的精神力量战胜各种困难实干苦干出来的。在水库的建设过程中,机械很少,大部分是人工。生产力比较落后,工具主要是锨、镢、镐、椽、杵、夯等,很原始,很简单。用如此工具,用十年多时间完成工程任务,的确是现代版的“愚公移山”。真正体现出群众的力量是无穷的,体现了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广大劳动群众是创造历史、创造财富、创造文化和文明的基本力量,是历史社会发展的真正动力。群众是真正的英雄。
水库大坝总土方110万方,全是民工用架子车一车车从山坡土场拉起来的。规划和指定的土场距坝面有很长的一段距离,有的在一公里左右,而且在山坡上垂直高度都在20到50米之间。大坝上有杨舒、老庙、槐柏、黄章、城关、秦关、朱牛、土基、京兆、石头10个营的民工,每天有几千名劳力在放炮、拉土、打夯回填。特别是每班要提前占领土场,没有好的土场就完不成土方任务。最危险、最壮观的活是拉土,装一架子车土,从山上往下跑,前边一个人架辕,后边一个人踏在车尾框上,放圆往下跑,时不时连人带车就卷了毡(就是人摔倒在车下,车和人一起从坡上滚下去),造成工伤事故。在拓家河水库建设中,有40多名民工伤亡,有的成了终身残疾。他们为了引水上原付出了生命和血的代价,人们永远不能忘记。
当时全县不到3万名劳动力,拓家河水库就聚集了1万多名,所有有劳动能力的人都在拓家河水库轮流参加劳动。全县所有的木工、泥工等能工巧匠都投入到水库建设中。全县所有机关的干部、教师、学生都到拓家河水库参加过义务劳动。拓家河是一个时代的烙印。
水库建设的劳动是非常繁重的,生活是极其艰苦的。他们住的是山坡上打的土窑洞,很潮湿,没有门,冬天为了挡风,用木棍绑成栅栏挡住。没有床铺,用从山上砍下来的木椽,纵向排成一行固定在土窑地面,前边留一米左右宽的路,中间铺上稻草或野草,再铺上被褥。睡在土窑里,全是潮湿味、脚臭味、汗味和老旱烟味。吃的是每个人每天三个半斤重的玉米馍,民工把这个叫“老皇上”。
在水库的建设过程中,各营连以大队为单位,把粮食运到本公社的粮站,大部分是玉米高粱,由粮站再转到水库粮站。以村为单位用手扶拖拉机、架子车把洋芋、萝卜、莲花白等蔬菜运到工地。民工只有百分之十的细粮。每天三顿饭,每顿饭一个馍、一碗菜。吃的菜以洋芋萝卜为主,切成片,用大*猪锅煮熟,用一个铁勺,倒一勺油,在火坑里烧熟,泼在大锅上面,菜水上面漂一薄层油花。炒菜用的铲是大铁锨,不停翻铲。因为人多,菜也弄得不干净。就这样还吃不饱。有一次永乡一连一个民工吃饭时,从碗里用筷子挑出来一只煮熟的青蛙,大家又害怕又作呕。锅台是请工区的工匠高手在一个塄坎上挖一大坑,下面掏成个火口,里面用石块泥浆衬砌,再在锅台正前方一米左右处做烟道,上面再修直径80至60厘米粗的烟囱,锅灶很利火。把刚从山上砍下来的碗口粗的又硬实又笨重的树身子放进去,着得很旺。蒸馍用的蒸笼也非常大。和面用大方木合并做成的大案,在一个大土窑里撑起。蒸馍时用点麦面发成酵面,同玉米面或高粱面搅在一起,发酵后用一根长粗棍反复的压实和翻滚,才能均匀,拌匀后搓成椽粗的长条,然后用手指等着切成小段,五指宽一个馍。之后,还用称抽查称几个,看是否够斤两,不足的再增加,这才放在蒸笼里蒸熟。吃饭的碗都是人们自带的,大部分没有筷子,在旁边沟坡上折两根柴棒就是筷子。因为吃不饱,苦很重,人们都吃得很香。更为感人的是,有的年轻人,把细票(麦馍票)换成粗票(玉米馍),一个换两个,节约的馍请假背回去给家人吃。各营民工的伙食费是指挥部发的伙食补助费,按照各营完成的工程量,分受益区和非受益区制定补助标准。受益区(槐柏、老庙、石泉、杨舒营),每个工日补助三毛钱,其他14个营是非受益区,每个工补助六毛钱。起床、上工等作息时间都是以哨子或军号声为准。
做饭烧的柴全是从山上砍的树,每个连一个灶。每天都有几个民工砍柴,背回来由管理的连排长称或估计,不够是不行的,否则供不上灶上用。到水库建成后,从谷咀沟到教场坪,整个一道川的树连根都挖掉了,造成了新的水土流失。如今的仙姑河流域,由于国家还林政策和流域治理项目带动,在几百公里范围内,又生长出茂密的人工林和天然次生林,恢复了植被,有良好的生态环境。
为了改善生活,基本上每个营连都开荒在河滩种个菜园子,种很多的蔬菜。就像大生产运动,又战斗又生产。想起来那时候的黄瓜、西红柿真有味道,是绿色有机蔬菜。每个连灶上都养几头猪,每逢过年*掉,给大家改善一下伙食。那时的大肉最香,膘有一大乍厚。各个工程营为了加快施工进度都没有节假日,夜以继日几班倒。许多民工过大年不回家,因为工地上不停工,不放假,大年初一继续干。有人编了顺口溜:“吃了早饭去大干,水不上原不回返”。表现了引水上原的信心和决心。
8号隧洞和9号隧洞之间的一座渡槽,桥高16米多,长约80米,桥墩为浆砌料石,共3个高大的桥墩,每个桥墩基础都在见方十米左右,顶部两米见方,全是用50公分左右见方的料石砌起来。当时技术落后,桥墩四周用土堆高,全是人工从石场一块一块从河床把料石抬上去,又一块一块垒成桥墩。每块料石四个人用木杠子抬,用8号铁丝双股拧成铁绳,套在石头和杠子上。四个汉子肩扛着杠子,手按着铁绳,走一步喊一声号子,一步一步把料石抬上去,肩膀上垫个垫肩。几个墩子砌起来后,再安装模板,绑扎钢筋,浇筑混凝土。基本上干了一年,完成全工区唯一一座钢筋混凝土的渡槽。我想金字塔就是这样建成的吧。有一位民工,叫侯有房,和我性格相仿,关系很好,至今我们还有联系。他是石头公社黄龙山上党家庄人,墩墩的个头,体胖劲大,很少说话。他经常面带微笑,看起来无忧无虑,轻松简单。他憨厚朴实,干活不避轻重,从不旷工,很少请假。他就像一头老黄牛,无私无怨地在工地干着很重的活。石头工程营承担的这座钢筋混凝土渡槽,他从头到尾抬石头抬到底,从来没有替换过。他身穿工作服,头戴安全帽,肩上套上垫肩,浑身是汗水,用自己有力的肩膀抬着大体积料石,一步一喊号子,一步一步踏着简易台阶上到桥墩顶面,放下抬杠松一口气的样子。他给我说,他从村上到工地路远(靠白水县境),早上天不明起身,步行一天,到擦黑才能到石头沟,就这还得快点走。水库竣工后,侯有房同志以养牛和贩牛为生,还办个果园,因为有苦,加上勤劳,政策好,日子过得很不错。他1952年生,比我年长两岁,他的一劳本份,吃苦肯干,不想名利,任劳任怨的品格对我的为人和工作都有很大的帮助和影响。现在没有经历过拓家河水库艰苦环境下劳动和生活的年轻人,在他们的眼里是不会看到这样的劳动场面,在他们的心中是不会感受到那种艰难和煎熬的。
提起在拓家河水库建设中的农民工,他们虽然穿着污垢和泥水的很单薄蓝颜色的工作服及雨衣雨裤,脚上穿着齐膝的雨靴,头戴柳条编织的安全帽,吃着每顿一个半斤重的玉米馍,但他们有很强的力气和劳动的技能,他们有丰富的生产经验和智慧。他们中的能工巧匠很多,能人也很多。他们是历史前进的推动者。
从1972年10月到1975年10月,我在槐柏北沟松树峁下的石头沟施工测量的几年里,还有一些难以忘记的事情,回想起来很有趣。记得武石营二连有个大工(就是技工),名叫张永洲。他是河南逃荒到统将村入户的。他有40多岁,因为经常逢集遇会蹩玉米花,人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蹩籽”。这个人有个手艺,会到河里捉鳖(乌龟),他熟悉鳖的生活习性和活动规律,就是在大热天的中午,鳖在河里什么位置,什么样的泥草里,什么样的石板下,他一摸就准。他一个中午在仙姑河的河道里和一些支沟河滩里能捉半口袋(装粮食的帆布口袋)的鳖。他不但会捉鳖,还会做鳖。有一次,他在大灶上做了两盆子鳖肉,叫上几个河南老乡还有我一起吃,非常的香。那是我第一次吃鳖肉,印象非常深。老张是个大个子,力气也大。武石营承担的五号隧洞他从头到尾当大工箍洞箍到底,受过轻伤,没出过大事故。有一次,武石营的营长杨发运跟班(当时营长和连长都要跟班,负责每班的施工进度、安全和质量等)。杨营长工作非常认真负责,兢兢业业。正好这个班在晚上,张永洲是大工。到交班的时候,杨营长到洞子掌子面检查,发现洞顶上的天板没有抽掉(因为那时木材紧缺,规定每箍好一米洞子,要把支撑洞顶的天板逐块抽下来,节约木材),杨营长就问张永洲为什么不抽掉天板,张永洲说他不愿意(因为抽掉天板要费很大的事,还有塌顶的危险)。杨营长不说三七二十一,上去就打了张永洲一个耳光。张永洲不受这个气,提着瓦刀就打杨营长,在场的人赶紧阻挡。这班收工,我正好来放线,确定中线和高程,安排下个班施工,碰在当场。我赶紧让杨营长快走。但张永洲不服,从架子上跳下来撵营长要打。我拉不住张永洲,在后面追他,他追营长。我们三个人就这样,一个追一个,一直追到洞口。这时连长薛大海也赶到,和我两个人才把把张永洲拖住,避免了一场事件。
那是冬天,我们都穿着雨衣雨裤和高筒雨靴,跑了几百米水洞,里面出了汗,外边是溅的水。上下冻成硬壳,试想,在如此的气候和气氛下,如果当时不拉住张永洲,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回去后,武石营进行了施工大整顿,杨营长做了自我批评,才平息了这件事。
在石头沟施工期间,武石工程营有个叫张有的修车子师傅,也是河南籍人,50多岁,矮胖子。他修理架子车和自行车的技术很高,于是就被派在西沟二连专修架子车。因为他常给人义务修理自行车,所以人们都很看重,同营连干部的接触也多,对他很宽大。张有修理的车子很耐用,拆卸和安装车子速度很快,干活很利落。比如,修理飞轮难度很大,他能熟练地拆开,把断了的钢丝取掉,垫上好钢丝,再试一下弹性,很快就装好了。飞轮坏了,蹬车子会蹬空,车子是前进不了的。圆圈,也要求技术好,要用辐条的松紧度来调整弧度,以中轴为圆心,调整成一心圆,否则会不圆或者成了椭圆。这样会影响车子的前进,还费力气和其他部件。这些难度大的部位,张有最为特长,赢得大家的好评。当时架子车是水库建设的主要工具之一,用量很大,会经常修理和更换。水库建设中,民工中各类人才都有,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组成是很复杂的。特别是我县的洪福梁和武石是靠黄龙山林区的偏远乡镇,地广人稀,历史上不少逃荒避难的人到这里落户。不但有外省的荒民,还有白俄罗斯等国的人来避难。张有就是从外省逃到武石的,从旧中国社会过来的,其历史有些复杂,我们经常到他修车的窑洞里坐一会,他会很热情地招呼。他喝的茶是用个小铁罐在火上熬,又黑又稠,还让我们喝。他说他茶里放点“米壳”,否则他没劲。
在拓家河水库建设的民工中,还有两位艰苦生活和环境的磨练,后来成为县水务局的一把手。他们是和我长期共事的挚友。
李忠俊,秦关东坪人。拓家河水库开始时就到工地,后任秦关工程营文书。在水库期间被选往陕西省武功水利水校上学,毕业后分配到县水电局工作。他勤奋好学,吃苦耐劳,务实强干,组织能力和协调能力很强。他文字功夫很硬,字写得非常流利、美观,文字材料水品很高。任水电局文书,不但完成局里的文件、文稿的起草,还代县革委会写大块的文件。那时我在水管处当文书,上报下达接触较多,他给局长推荐把我掉到局里当党委文书。我和他一起工作了5年多,对我在写作等方面有很大的帮助。我两不但起草文稿,还学会了用磕头打字机打字,我们连写再打印、再分发一条龙作业,非常繁忙,常工作到深夜。机关的日常事务,我们都搞得井井有条,为各部门所公认。我还是他的入党介绍人之一。李忠俊后来先后任县水务局副局长、局长。任职期间,率先实行水务改革,使水资源商品化。特别在拓家河水库的管理运用,维修改造除险加固等方面付出了大量的心血,做出了重要的贡献,为水利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后来被提拔为副县长、常务副县长和延安市部门的一把手。
雷宏,武石上操村人。水库开工时到工地,在二连(5号隧洞出口)劳动,后和人开柴油机发电,供洞子照明和机电设备用电,非常辛苦。他们两个人24小时住在机房旁边小窑洞,又吼又脏,经常身穿工作服,戴手套沾满了黑油,脸上也有黑油。他们轮流值班,观察仪表,及时排除故障,保证工程用电。我那时在武石营施工,经常路过机房歇会,常给他们说洞内电线断了,要及时连接等,还拉了一些家常。后来,他被推选到延安师范上学,毕业后在学校任教和在基层工作,先后任乡镇长、乡镇*、组织部副部长、政府办主任等重要职务。2003年任水务局局长,为全县水利水保事业,特别是拓家河水库节水灌溉、抽水站改造、大坝除险加固、水资源的开发利用等方面,多方奔走争取项目,使水利事业上了一个新的台阶。我同雷宏工作过三次,拓家河之后在县委组织部两次共事。他乐观大度,基层工作经验丰富,动手能力强。他理论水平高,读了很多马列主义原著,能结合实际开展工作。他的毛笔、水笔字都写得洒脱流畅,起草文稿思路清晰,观点新颖,是个笔杆子。他二胡拉得很动听,文章也写得好。我们在一起工作紧张而愉快。
还有一些优秀的农村基层干部提拔为副营长,带领民工在一线打坝修渠。像城关的王永学、王明录、屈永福、石泉的朱胡,百益的雷忠贤,旧县的王生有等。水库建成后,他们都成为县级部门领导,成为党政领导干部和农村脱贫致富的领头人。
特别使我难以忘记的是1973年春节后的一天晚上,武石营二连指导员李长庚老汉给我端来一碗肉块。我刚从工地回来,也饿了,一下子全吃光了。现在想起来真好笑,一顿吃了一碗大肉块。一碗肉也让我记住了李长庚,感激不尽。他是武石公社甘石村人,大高个子,威望高,有文化,处事公正,关心大家。后来我调组织部工作,还来到甘石村看望了老人,老人家非常高兴。李长庚老人现已病故。
在拓家河水库建设中,每个工程营都有个文艺队,叫*思想宣传队,在大的节日、汇报和慰问时演出。演员在民工中挑选,演出后又回连队劳动。他们中有很多是北京知青。节目编有眉胡、秦腔等传统戏剧,有样板戏,有革命歌曲,有表演唱、三句半、相声等。过一段在工地上慰问表演,还去指挥部调演和回到本公社各大队汇报演出。有一次我们营宣传队要去汇报表演,一个角色请假去不了,临时让我顶上,因为我会吹笛子。这个节目是眉胡表演唱,角色两男两女,练了两天就上场。他们要求非常严格,排练很严厉,动作不到位,姿势不对,用脚踢、用手扳着纠正,一遍又一遍,比上工地还难弄、还麻烦。开始我特别紧张,调子、动作都不行,导演冯国璋手把手、逐句教,后来才勉强坚持下来,这使我锻炼了胆量。在工地演了几场,回到公社和有的大队进行了汇报演出,反映还不错。我们二连的冯国璋,是冯家村人,1937年8月23—25日,*在洛川召开中央政治局扩大会时,就住在他们家的窑洞。他是个剧作家,有很多作品。他个头不高,能写会唱,乐观大方,组织能力很强,是60年代初下放的干部。编排的节目在工区属于一流,反映水库建设的场景,体现民工建设水库的精神生活。
1965年社教运动,因我父亲历史问题被定为四不清干部,受到审查和折算退赔,加之长期果园劳作,身体病残,家中缺劳力,生活维持不住,家境十分贫困。当时我仅读到五年级一个学期,就辍学回家,先后参加生产队农业生产劳动,放了三年牛,挣工分,维持着艰难困苦的生活。1970年10月,水库开工,把我顶个壮劳力派去做工,当时我只有16岁。记得那天我和我队里几十个人一起,背着铺盖,翻越郑家河,经过高柴庙,跨过黄章原,下坡顺水向东,走到永乡营驻地的后仙姑河村。因我们是第一批派去,没住处,当晚住在一个旧砖瓦窑里,虽然又黑又脏,却很严实。简单收拾,在地上铺了些稻草,再铺上被褥,睡在上面,因行路累了,都睡得很香。我只有一个薄被子,借着别人的铺盖边睡下。这是我首次出远门,心里很向往,心情很愉快。第二天就上到山坡上打土窑,安营扎寨。
不长时间,参加全营动员大会。营长兼教导员是杨志远,时任永乡公社*。我们永乡营工段在后仙姑河对面的萝卜沟,我们二连住在沟对面山坡上,和“五七”连平行。一连在沟右边半坡上,和营部在一起。在这里长着大片荒草的台硷上,站满了几百名民工,杨志远站在上面一个台阶上做动员讲话,印象特别深刻。他的讲话层次清晰,有条有理,目标任务明确,要求具体严格,语言简单明了,既充满激情又有鼓动性,拉开了工程建设的序幕。这是我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场面宏大的动员大会,第一次见到和听到领导的动员讲话,深深地印在我幼小的脑海中。
因为永乡营分工在干渠上施工,我们每天起山皮,洗洞面,打隧洞。苦很重,又有规定进度的土石方任务,每天吃不饱,常用山坡上的野果充饥,路过河滩群众种的黄瓜、西红柿都让大家吃光了。我在水库做工,父母很担心。在拓家河的十年里,我每次请假回家的时候,走时母亲都要把我送到郑家河的北峁头,直至望不见我,才含着泪水,迈着小脚,慢慢地走着回去。我经常是一边走着,一边往后看着,为了不让母亲看见,就有意藏在路边的地塄下面,知道母亲往回走,才下坡前行。那时就像我这样年龄的去水库做工的人还很多,我想天下的母亲肯定都是这样。由此,我想起来陆树铭的一首歌曲《一壶老酒》里的歌词:“回头望见妈妈的泪在流……望见妈妈还没有走……”这一年年,一回回,使我经常又一次一次地想起,想起我那个子矮小,挪着缠得特小的小脚,怀着对儿子牵肠挂肚的心情,含着泪水,一步一步地、慢慢地向回走去,还不时地回着头看看,我潸然泪下。我的母亲是中国民间剪纸艺术大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有证书,到过许多地方剪过纸。她心灵手巧,看到什么就剪下来,她的作品进入中小学教材,还巡展过。有一次我背着我母亲上大雁塔,回来她剪了一幅大雁塔,我装裱后挂在客厅。那些年我母亲总问我“拓家河是啥样?”可我没有带她去过,现在很后悔。我想如果她老人家能去一下,肯定又是一幅精美的剪纸艺术品。
在水库当民工,因幼小体弱,不但干着重活还受别人的气。我在二连一排,是由永乡公社东片的霍家村、冯家村、北贺苏、南贺苏、南咀头和我们村的民工组成。和我同住一个窑洞的强霸之人,非常自私凶狠,常让我给他干这干那。有一天在窑里吃午饭,他让我把他碗里剩下的半碗菜汤倒出去。我正在吃饭,没理他,他猛然地把菜汤泼在我的腿上,裤子上一大片菜水。我当时气得吃不下去,真想把这个王八蛋弄死,但只能含着泪忍受着,在场的人都看见也没有人护着我。这样的生活太残酷无情了,什么时候才不受这样的欺负了。现在想起来我真正的受了胯下之辱。这也是我后来拼命地干活,发奋地学习的动力。十年之后我干了国家事,吃了公家饭。人的一生都不容易,总会受到不期而至的困境和屈辱,这就是生活,这就是人生,好在忙碌很快覆盖了不好的记忆,我又快乐地投入火热的劳动之中。
我的老伴车秋爱,永乡公社西安宫村人,和我同岁,一直在拓家河水库打石头、拉土方,顶一个劳力。她默默无闻,任劳任怨,长年累月在那里劳动,为水库贡献了自己的青春。1974年我们经人介绍订婚。订婚那天,我和大哥李社义同老父亲走到县城,在老街十字口二食堂炒了几个菜,上了些馍,摆了一瓶子黄陵酒。我老伴同我大妻哥车勤学骑自行车来,我们五人相聚简餐一顿,这就是我们的定亲宴。之后给了我老伴见面礼,也没有讲什么彩礼,只有我老母亲深藏的几块大洋作为一点心意。
1974年10月24日,是我们结婚的日子。我的同事王文斌作为男方,翻沟架岭迎娶新娘。指挥部办公室给我们安排了一辆去富县牛武水泥厂拉水泥的大卡车。早饭后,我和文斌把两辆自行车绑在车箱里,坐在驾驶室里,翻过谷咀沟,经过县城,沿着国道向北十公里,在永乡路边下车,再骑自行车三公里,到了我们村。我父母把缝好的两床铺盖给我们绑在自行车上。我们骑着自行车,又行了八公里,到了西安宫村。我老伴家准备了五桌丰盛的宴席,等待车来时开席。结果车到水泥厂装水泥要排队,加之要翻越界子河和茶坊两道深沟,车速又慢,我和文斌在大路上等呀等不上,等车来时到了半下午,饭后天快黑了。大家把三辆自行车(我妻哥还带一辆)和铺盖装在卡车上面水泥袋子上,绑紧,以免被风吹掉。我妻哥、文斌和我坐在上面,我老伴坐在驾驶室里。当时在场的人比较多,没见过这样结婚,都在议论笑话我们。我结婚时穿着借王文斌的一身半新中山服,有点宽大,不太合体,他比我个子高。这和当地的婚俗的确格格不入。那时的家境状况简直无法描述。我母亲常到邻家借一碗面做顿饭,可以说抵借无门,看尽人间眉高眼低。车拉的很重,行得较慢,特别是上谷咀沟坡,不断地换挡,向上爬行。到老庙水库管理处天都很黑了。单位的大会议室简单布置了一下,摆些糖果、烟茶,简单举行了个婚礼。当时管理处的领导,指挥部的副总指挥王天恩同志做了我们的证婚人,党委*郑登明同志讲了话。处长、副总指挥贾茂林、办公室主任杨秉权亲自安排我们的婚礼。将5号客房作为我们的新房。晚上也没有吃饭,我几个都感到饿了。整个婚礼花了70元,单位每人行贺礼1元。第二天我妻哥骑着自行车翻过大沟回去。
我老伴出生职工家庭,光景强于我家。丈人重男轻女,没供她上学。她在水库劳动,也没有人替换过,从一期工程干到二期,拉土方,开石方。她给我说,在北韩村,住在牲口圈旁,没有隔墙,非常臭。她每天在沟下拉运土石,晚上还要把车角子扛上来,很重很累。她也不嫌我家穷,嫁到我家,死心踏地的和我一起养活老人,养育儿女,干着繁重的农活。她长年累月操持家务,换洗缝补,做饭洗锅,简单重复,任劳任怨。她干愿一辈子当农民,支持我专心搞好工作,真是水库的情缘,是我成绩的一半。我又想起一件使我悔之不已的往事。在几十年的工作中,我都是在繁忙紧张的状态下工作。因为文化程度低,人家一小时完成,我就得很长的时间,常常晚上不睡觉通夜加班。特别在组织部的十七年,几乎每天都加班。遇到换届,有时三四十天回不去,根本照顾不了家,家里的重担全落在她一人身上。记得有次我外出开会,突然老伴来电话,说感冒很重,让我快回来。我一时回不来,就说“你坚持住,我明天回来。”因为她患哮喘病,感冒了呼吸困难。结果我回来时,她在抢救室。后来我才知道当时我儿子吓哭了,给我女儿打电话说“快回来快回来,妈不行了!”是我的女婿把我老伴背上车送往医院。很危险,差一点见不上了。单位的人都说我是一根筋。后来我这句话流传得很远,相互开玩笑问“人得了病怎么办?”大家都说“坚持住!”我现在想起就内疚、自责。她陪伴了我几十年,期间也有磕磕绊绊,但她是刀子嘴豆腐心,过后仍然该干什么干什么。其实我们俩的婚姻,是我大妻哥做主的。他叫车勤学,读过完小。1969年后季,他作为先遣部队,到仙姑河川,先期踏勘划分各连排的工程任务,全是在荒草和林木中打桩标记,为大队开进水库工地做前期准备工作。到1970年10月水库开工,他被任命为永乡工程营五·七连连长,带领二百多名北京知青开石、打坝、挖洞,一直到1975年被换回。他是个瘦高个,有很强的组织能力,工作务实,心地善良。在生产队劳动时,知青们爱和他接触,常到他家吃饭、借东西,感情很深。他领导的五·七连任务完成快,从未发生工伤事故,得到营里的肯定。后来有很多北京知青回访洛川,专门来看望这位在拓家河水库同甘共苦的老连长。我在二连当时是施工员,我们经常相遇,看见他集合全连讲话,分任务,提要求,显得很有气势,站在后仙姑河对面古代修的梯田上,挥着手势,声音洪亮,有条有理,也没稿子,分任务,提要求。大家都听他的话,评价他是一位能压住阵的好连长。当时,我老伴在永乡营第一连劳动,对我也有点了解。我们就这样子过了一辈子。因为在水库的劳动使我们才走到了一起,是我们这位大哥在我最困难的时期为我们牵线搭桥,实际上是我们的月下老人。他不但是我们的好兄长、好工友,还是对我们最为关心、最为爱护的好亲友,我们婚后遇到困难常找他帮忙。1979年11月10日,我的女儿李萍出生两天,他冒着纷纷扬扬的大雪,翻沟走到老庙水库指挥部,给我们送来烙馍,给孩子辫锁。我们很感动。他住在国道边上,我每下乡或回老家,都在这里停一下,坐一会。在他病重期间,我们每天都要去一次,陪在他的身旁,照顾他翻身、吃药。我们永远怀念这位真诚善良的兄长。
我参加工作四十多年,在水库就十年。这项工程建设使我得到了磨练,人生观、世界观受到了深刻的教育,从古老落后的村庄,从底层的、封闭的、封建的、狭小的圈子里挣扎出来,见到了外面的世界,接触了外界的事物和方方面面的人事,思想取得了很大的跨越,在党的教育和培养下,走上了革命的道路。
1985年秋,我已在组织部工作,到组织人事部门工作首要的是字要好。“字是出马的一杆枪”,那时的干部都很讲究字。我在水库的十年,打交道的有许多文化人,字都写得好。我也利用业余时间发狠练字,终于练就了一手不错的钢笔字。这手字让我受益终生。延安地区水利队承担延安炼油厂的规划图勘测和测绘任务,张永生队长带领指挥完成图册时,叫我腾几天时间,到交口河测量的驻地,在已绘制成果图的透明纸上写上阿拉伯数字、英文字母、工程字、图例、说明等,都要按照规定的规格、字号一笔一画地完成,要求十分严格,不得有一点差错。我在那里加班加点写了几天。川道的气温特别高,我汗流不止,就把图板支到树下写。他们还安排了两个水校毕业生给我扇凉,我很不好意思,全部写完后,还给我发了点报酬。尽管很累,但觉得我还能完成这样要求既严格、业务性又强、时限又紧的工作感到很欣慰。这都得益于在拓家河水库劳动、实践和锻炼。
就这样,成千上万的水利大军长年累月地劳动在工地上。因为水库建设,使大家从四面八方走到一起,充分发挥各自的特长和作用,贡献出自己的力量。他们每个人在工程建设中都有着自己生动而精彩的人生经历和故事。水库的建成,改造了自然,极大地改善了农业生产条件,促进了苹果产业发展,造福了民众。他们中一些人在建设中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有的终生伤残。有许多人现在已不在世,而他们的鲜血和汗水永远的流洒在水库工地。座落在洛川大原东方的拓家河水库就是他们不朽的丰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