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我要给你生猴子,一大群那种”
“滚! 我没这个能力”
得上天眷顾,重生回到新婚之夜。
坐在床头的还是那个冷峻英挺的男子。
自那以后,薛凌的目标便是好好追这个外冷内热的老公。
1
昏昏沉沉中,薛凌从朦胧迷糊中清醒过来。
这是哪儿?
似曾相识的土胚房,残旧破烂不堪,老式窗户上贴着一对红艳艳的大红喜字,昏黄的小吊灯发出微弱的光。
她躺在崭新却简陋的木床上,盖着一张薄薄的大红色喜被,床尾坐着一个挺拔冷峻的明朗男子。
薛凌愣住了!
他……是程天源!!
是他!
竟真的是他!
程天源,那个小时候疼她呵护她的邻家大哥哥,那个娶了她却当了一辈子鳏夫的丈夫,那个默默照顾重病的她,牵着她的手直到她咽气去世的好男人……
薛凌爬坐起来,恍然看着喜庆的土胚房,种种清晰的触感,还有身上薄棉被的暖意,让她彻底懵了!
她这是重生了?!
重生在她和他的新婚夜!
也许是上辈子做的善事终于得以回报,老天爷怜悯她,给她机会让她重新活一回。
薛凌思及此,瞬间泪流满面。
这时,在床尾正襟危坐的挺拔男子撇过冷硬俊脸。
“你闹够了吗?你若真心不愿,以后我会寻机会跟你离婚的。我程天源顶天立地,不会勉强一个女人!”
薛凌慌忙抬头——上辈子新婚夜,他也是这般开口的。
“程天源,你——”她正要开口。
不料,男子冷冷瞪她,沉声:“什么都不必说了,刚才你还骂得不够多吗?”
语罢,他一脸嫌弃转身去了屋后的厕所。
两家人的经济情况和社会地位已经差得太远,他知道这婚事委屈了她,可她刚才不仅不肯敬父母亲茶,还说了那些难听刺耳的话——实在太过分了!
如果不是老母亲苦口婆心,哭着一个劲儿哀求他将这个未婚妻娶过来,他一点儿也不想踏入薛家的家门。
她不愿嫁给他,那他决不会勉强她。
父亲十几年前废了一条胳膊,年岁大了,身体就更不好了。
前一阵子着了风寒,看了好多医生吃了一大堆药都不见好。
母亲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村妇人,听了村里老人的话,说娶新人能为家里冲喜,又觉得他已经二十五岁,婚事不能再耽搁,因为早年和薛家有过婚约,便腆着老脸跟帝都的薛家联系。
硬汉子什么样的困难都敢扛,却扛不住老母亲的泪水。
急忙忙请假回家,匆匆去帝都提亲,回来又忙里忙外准备婚事,还照顾病重的老父亲,好不容易清闲下来,刚娶过来的新娘子就大吵大闹。
这是能过日子的女人吗?还冲喜?!
程天源冷笑,打开水龙头盛水,清凉的泉水浇洗在脸上和身上,总算将心头上燥热般的火气压住些。
屋里的薛凌早已风风火火跳下床,跑去角落处的老式梳妆台,俯下瞪眼看去。
镜子中的少女肌肤如凝脂,满脸的年轻胶原蛋白,五官精致美丽——果真是二十岁那时的她!
她俯下,看着仍没变形的,凹凸有致的身躯,甚至还不敢相信般按了按胸口。
天啊!她真的是重生了!!
上一辈子,她是典型的白富美,肤美大长腿,脸蛋又美又艳,身材一绝。
若不是被渣男给骗了财,她也不会劳累过度,容貌早衰,身材严重变样,后来还得了重病,最终落得个凄惨的下场。
得老天眷顾,她竟还能回到最美的二十年华!
薛凌激动不已,忍下眼里的泪水,张望着上辈子被她嫌弃至极的土胚房,心头满满都是怀念之情。
就在这时,厕所的门打开了。
她的新婚丈夫大跨步走出来,套着一件尼龙布薄衫,冷硬的俊脸带着沐浴过后的水汽。
程天源很高大,足足有一米八多,颀长俊朗,麦色肤色均匀健康,虎背熊腰,肩宽腰窄——用现代人的审美话叫禁欲系型男。
薛凌暗自吞口水。
上辈子她肯定是脑袋被门夹了,才会抛弃这样的大帅哥跟表哥那样的文弱小白脸在一块——肯定是!
幸好,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程天源冷冷瞥她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往外走。
“等等!”薛凌喊住他,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嗓音迟疑问:“你去哪儿?”
程天源头也不回,冷声:“去柴房那边睡。”
薛凌杏眼瞪大,扬声:“不许去!这是我们的新婚夜,你去柴房睡——什么意思啊你?”
她天生说话有些冲,但她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程天源气恼撇过俊脸,沉声:“刚才是谁跟我说,她不会理我,因为她压根不想嫁给我?!你放心,我一点儿也不想碰你!房里留给你,我去睡柴房。”
薛凌见他打开门就要出去,心里一急,连忙快步冲前,一时忘形抱住他的胳膊。
“你……不能去!”
2
程天源自小在农村长大,八十年代初的乡里乡村民风没那么开化。
他以前忙读书种田,后来忙工作,又自小明白自己跟薛家有婚约,所以从没交往过女孩子,被她这么一抱,整个人瞬间僵住了!
他耳根微微红了,低喝:“放开!”
薛凌发现自己失态,连忙放开他,不过却仍不肯他出去。
不管怎么样,今晚不能让他睡柴房。
薛凌撇了撇嘴,软下语气来。
“刚才我一时糊涂,话说得太过了。咱们已经领证,还拜了堂,已经是正正经经的夫妻了。今晚是我们的新婚夜,你睡在外头,传出去得多难听啊!”
程天源垂下冷硬眼眸,鼻尖冷哼:“你还怕丢脸吗?早些时候你大吵大闹,就算有什么脸,也早就被你自己丢尽了!”
薛凌自知之前太过分,要想他立刻原谅是不可能的。
她压低嗓音:“丢了就不能努力捡回来吗?我的脸已经丢了,难道你也想丢?今晚你睡在外头,真正丢大脸的只会是你。”
程天源微愣,嘴上不说,心里却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道理。
整个程家村的人都知道他今天娶媳妇,而且娶的是帝都那边来的城里姑娘。
按照这边的新婚规矩,新人拜堂后就进屋洞房。隔天一早亲戚朋友,乡里乡村就会来看新娘讨喜糖吃。
若是让眼尖儿的人发现他新婚夜睡柴房,指不定会传得整个村子都知道,那得多难听。
这个脸,他确实丢不起。
薛凌上辈子做了二三十年的公司女总,早就练就了一副观言察色的火眼金睛。
见他已经开始动摇,连忙给他一个台阶下。
“反正床那么大,你睡一边,我睡另一边。”
程天源仍是很不屑,淡声:“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婚,那就不要太多纠缠。我睡那边木沙发就成。”
她看不起自己,不想跟自己过,他会找机会跟她离婚。
毕竟相识一场,小时候又是街坊邻居,他不能跟她不清不楚,日后她寻到自己的幸福,也不会让对方瞧不起。
薛凌听罢,眼里掠过一抹黯淡,内心深处却难掩感动。
都道莫欺少年穷,她上辈子就是瞧不起他太穷又没远见,才会在表哥的蛊惑撺掇下逃离程家。
直到几十年后,她才知道这个男人有担当责任,最后甚至宽宏大量原谅她,照顾她直到病逝。
这个时候不比以后的花花世界,尤其是在农村地区,女子的清白仍被看得很重。
即便她主动开口,他仍是要跟自己划清界限,免得糟蹋她的清白,让她以后能顺利改嫁他人。
这个男人,沉稳内敛,心善又有担当,是真正的男子汉。
她打量收拾木沙发的男子,偷偷下了决心。
程天源,别想了,反正本姑娘这辈子就赖你了!
夜色暗沉,土胚房里唯一的吊灯亮着,昏黄不明。
一对新人各分房间两头,一人睡床,一人睡沙发。
薛凌之前坐车转车好几天,颠簸得厉害,洗漱后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木沙发上的程天源却有些辗转难眠,寻思着家里未来的生计,想着即将面临揭不开锅的糟糕情况,心里乱糟糟的。
这一次父亲病得很重,县城里的医生甚至下了病危通知书,幸好抢救及时,父亲总算捡回了命。
他上半年的工资已经花在医药费上,亲戚朋友但凡能借到钱的,老母亲都去借了,加上之前的,欠了足足一千多块。
这次成亲又借了一百块,八十八块做聘金,坐车去城里领了结婚证用了十块,其他实在凑不出来,只好厚着脸皮跟薛家岳丈商量。
幸好岳丈很通情达理,让他们把人娶走安顿好,其他都不打紧。
眼下家里一贫如洗,他得赶紧找点儿钱,给母亲做家用,这样他才能放心回县城工作。
这两天他得想办法把家里先安顿好……
夜很静,床上的女人传来均匀呼吸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她的感染,他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
隔天一大清早,外头便传来劈柴声。
程天源睁开眼睛,连忙起身穿衣,收拾木沙发,随后去大后方的厕所刷牙洗脸。
他走回来的时候,薛凌仍没醒。
程天源本不想搭理她,可想着一会儿亲戚乡亲们要来窜门看新娘,只好走到大床边。
“薛凌!薛凌!快起床!”
床上的薛凌仍睡得迷迷糊糊的,听着他的嗓音,咕哝问:“天不是还没亮吗?”
程天源沉声:“外头已经亮了,快起来!一会儿有不少人来讨喜糖,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薛凌总算清醒一些,腾地跳坐起来。
“怎么做啊?”
她穿着单薄的睡衣,领口敞开,露出一大截雪白的脖子和肩膀,发丝有些凌乱,杏眼惺忪,樱唇嘟起,没了昨日的咄咄逼人和泼辣,多了一些娇憨和可爱。
程天源一时看愣了。
3
薛凌揉了揉眼睛,以为他不肯答,放软语气解释:“我不懂你们这边的结婚礼俗,你先给我说说吧。”
程天源很快回神,撇过冷硬俊脸,避开不再看。
“不复杂,新娘只需要负责端喜糖和敬茶。老长辈敬一杯茶,其他一人分两颗糖果。”
薛凌点点头,干脆利落的起床。
“行!我知道了!”
她风风火火跳下来,甩上外衣披上,动作迅速的叠好被子,套上鞋子,快步走去洗漱。
程天源禁不住有些惊讶。
之前薛家岳丈说她娇生惯养长大,小毛病不少,尤其喜欢赖床,偶尔一拖就半个多小时,让他要多督促她,不要让亲家们看笑话。
他哪里知道此时的薛凌早已脱胎换骨,常年的高强度繁忙生活,练就她不敢浪费一丁点儿时间的良好习惯。
刷牙、洗脸、换衣服、梳头发,五分钟弄得齐齐整整,然后大跨步走出门。
此时,天仍蒙蒙亮,程天源在院子中砍柴,厨房里有火光,却空无一人。
薛凌走过去,动作利索捡柴火,捆好抱去厨房。
程天源瞥了她笔挺的背影一眼,暗自诧异她一个娇滴滴的城里姑娘,竟会主动干粗活。
薛凌见炉里的火快熄灭了,连忙添上柴火,吹了吹。
炉里的火苗窜出来,秋天的柴火干燥,很快就呼呼烧起来。
她走出厨房,扬声问:“源哥哥,水快开了,要做什么用的?”
程天源后背微僵,答:“……爸敷胳膊用的,你去喊妈来提就行。”
小时候在大胡同口,她喊他“源哥哥”,总爱缠着他背她,撒娇让他带她出去玩。时隔多年再次听到,又熟悉又陌生。
“哎!”她快步往另一边的土胚房走去。
程家只有两间土胚房,外头是一个大院子,围着整齐的竹篱笆。厨房和厕所都在院子里,一左一右。
考虑到新媳妇是城里来的,住不惯村里的破旧环境,前几天程家特意将土胚房修整干净,在后面加多一个大厕所给小两口单独使用。
程天源的父亲叫程木海,母亲叫刘英,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村人。
程木海为人憨厚,小时候读过几年书,所以比较有见识。
年轻时在县城一家化肥厂当工人,县城里的环境好,机会也多,不久后他就将妻儿一道接过去。
薛父是化肥厂的技术人员,从帝都大城市过来,因厂里宿舍太小,便带着妻女出来租房。
凑巧的是,两家人就住在同一个大胡同口。
街坊邻居,又都是化肥厂的员工,两家人走得很近,孩子们也常常在一块玩耍。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一天化肥厂进料的时候发生坍塌事故,程父不顾危险救出薛父,自己却废了一条胳膊。
劳动工人没了一条胳膊,也丧失了劳动力。
薛父很感动,把五岁的独生女薛凌许配给程家做儿媳妇,并承诺会一直照料程家。
不料噩耗接踵而来,化肥厂竟*了。
薛父是帝都人士,只能带着妻女回老家。
程父是农村人,拖家带口回到乡下后,因为废了一条胳膊,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
长年累月的辛苦劳作,让程木海和刘英看起来都苍老得很。
程木海半躺在床上,脸色很差,跟妻子低低商量着。
“结婚是大事,昨天咱没钱请乡里乡亲吃个宴席,今儿怎么能连喜糖都没有……”
刘英眼里泛着泪,解释:“前阵子咱借了不少钱给你看病,办喜事还是凑出来的。喜糖我去订了,人家不肯送来……怕咱们赊账还不起。”
程木海长长叹气,问:“阿源从供销社回来时,不是还有三四百块吗?”
刘英擦着泪水答:“那是他存了大半年的工资,一毛都舍不得花。还了诊所的看病钱和借款后,就剩下十几块,都买了砖块建厕所了。”
程木海闷声:“嫁过来只有一窜鞭炮,连个喜糖都没有,难怪新媳妇闹脾气……”
老夫老妻正躲在房里唉声叹气,听到外头一道玲珑嗓音喊:“爸!妈!”
老两口顿时愣住了!
只见薛凌走进来,笑盈盈道:“妈,厨房的热水开了。”
刘英“哦哦”点头,转而呵呵笑了。
“原来是凌凌……昨晚睡得好不?怎么这么早起?还是去睡多一会儿吧。”
薛凌摇头笑答:“不困了。”
两位老人见她进来,一时都拘谨得很。
这婚事虽说订下很多年,可路途遥远,两家人近些年都没怎么联系。
突然去提亲,除了一点儿礼金,什么都没有,还让她那么匆忙就过门,实在委屈了她。
昨天她大吵大闹,老两口噤声不敢开口,心里都觉得对不起她。
薛凌看出来了,风风火火走了上前,给他们两人鞠了一躬。
“爸,妈,我要为昨天的事跟你们道歉。我有些晕车,坐了好几天的车,又困又难受,所以昨天一进门就大发牢*。我很后悔,真不该乱发脾气。对不起!请你们原谅!”
程父和程母都懵了!
好半晌后,程父回过神来,慈爱微笑道:“不碍事……没关系的。”
刘英也反应过来,连忙道:“自家人!都是自家人了!没什么原不原谅……没事的!”
薛凌笑了,露出两个可爱的小虎牙。
“谢谢爸!谢谢妈!你们小时候疼我,我都记得。你们放心,我以后会和天源哥好好孝敬你们二老的!”
简简单单两句话,把程父和程母哄得开怀大笑,一个劲儿赞她乖巧。
薛凌踏步上前,主动抱住程母的胳膊。
“妈,咱们提水煮饭去。一会儿听说还得分喜糖和敬茶,咱们不能太迟了。”
程母一听,为难眨巴眼睛,扯开笑容按了按她的手。
“是……我们先去厨房做饭吃。”
到了厨房后,程母下锅洗米,薛凌则负责烧火。
她闻着淡淡的米香味儿,本想要程母聊聊话,却发现她不在。
这时,院子里传来程天源压低的嗓音:“赊不了也没办法,家里还有一些老茶,泡了敬老人就得了。”
程母为难皱眉:“可是……谁家娶个媳妇连点儿喜糖都没有……太不喜庆了,不像话。”
程天源刚要开口,却见薛凌快步走过来,便转开话题。
“妈,你去帮爸敷胳膊,我去找堂叔。”
程母知道他是要去借钱,不敢当着薛凌的面讲,赶紧悄悄点头。
“去吧,快去快回。”
程天源扔下斧头,拍掉身上的灰尘,转身往大门走去。
“等等!”薛凌喊住他,快步追了过去:“源哥哥,你帮我一下忙!”
程天源脸色不怎么好,沉声:“我没空!”
他终于娶媳妇了,爸妈欢腾高兴了好些天,可惜这媳妇却只想着要离婚。
人迟早会走掉,家里唯一剩下的钱都打水漂,眼下还得再去借钱。
4
薛凌的手往屋里指去,扬声喊:“你帮我把最大的那个行李箱拿下来,里头有两大袋喜糖!是我爸给咱们贺喜用的!”
程天源的脚步顿住了。
半个小时后,陆陆续续有乡亲上门道贺讨喜糖吃。
薛凌大大方方喊人,左一句“大叔”,右一句“大婶”,不停掏喜糖送人。
村里人多数没出过远门,头一回吃到大城市来的喜糖,一个劲儿欢呼好吃。
程父和程母大大有面子,欢喜得笑不拢嘴,也暗自捏了一把汗。
幸好凌凌贤惠懂事,将亲家送的糖果都分了出来,解了燃眉之急。这么两大袋糖果,肯定不便宜!
孩子们争相奔走,笑嘻嘻过来讨喜糖吃。
老人们吃着糖,连窜顺溜说着吉祥话。
“头一回吃到!又香又甜!沾你们城里小媳妇的光啊!”
“那是那是!这附近好几个村,就只有咱们天源娶了城里人的闺女!”
“哪里!不是普通城里,还是大都市呢!最大的帝都,有名着呢!”
“天源家有福了!咱天源太招人羡慕啊!”
……
程天源不善交际,紧绷着脸拘谨站在角落里,看着游刃有余招呼好几十个乡亲的薛凌,心里微微有些钦佩。
快晌午的时候,大多数的乡亲吃了喜糖都回家了,只剩一位堂叔和他的老婆还在嗑瓜子喝茶说着话。
“源侄子,恭喜啊!新嫂子漂亮!大方!小嘴也甜!”
“城里的姑娘就是不一样!那肌肤雪白雪白的!模样跟电视里的大小姐太像了!”
程天源扯了一个笑容,点点头。
“谢谢彪叔和婶子。”
程彪呵呵笑了,眼睛溜了一圈,对程天源招招手。
“大侄子,你过来,俺有一件事要跟你商量。”
程天源剑眉微蹙,仍礼貌点头应声,跟着程彪走出去。
薛凌正在帮婆婆收拾板凳,瞧见他们走出去院子外,狐疑挑了挑眉。
这个程彪堂叔……似乎有些印象。
记得上辈子程天源离家前,曾跟一位堂叔签了一份土地转让契约,将家里前面的二十亩地低价卖给他。
当时程天源的妹妹程天芳气呼呼,跑进婚房大骂她害人,说什么家里都没钱了,还要借钱娶她过门,还说堂叔不讲理,新人刚过门就来要钱,没钱就逼着大哥卖地,嚷嚷都是她这个新嫂子害的!
薛凌想想觉得可能就是眼前这个彪叔逼着程天源卖地,不敢迟疑,连忙跟过去。
远远便看到堂叔虎着脸,还用手指向前方的一大片荒地,一边比划着。
而程天源则硬绷着脸,摇了摇头。
堂叔一下子急了,大声呵斥:“靠你那点儿工资,什么时候还得了?!你老爹胳膊废了,种不了田。你三天两头都在县城,哪里顾得了种庄稼,荒着还不如卖给我!”
程天源沉着脸,俯下低头,似乎是在商量劝着。
薛凌暗自着急,刚走出大院子,便听到婆婆在后面喊话。
原来刘英以为她在看家门外的土泥路,笑呵呵解释。
“凌凌,咱家门口这条大路是刚修的,可方便来着!拐去前方就是村委会,再往前些就是欧阳村。往另一边笔直出去,就能看到省道,走小半个小时就能到县城。”
薛凌恍然点点头。
当年她觉得程家村是穷乡僻野,总认为跟帝都那边的贫民窑差不多,其实是她目光狭隘了。
离这里不远的县城叫荣华县,再过不久就会被省里定为重点经济开发区,短短一两年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程家村离荣华县很近,交通很方便,很快也发展起来,村里出了很多大富豪。
不仅如此,程家村后来被纳入城郊发展区,地价蹭蹭上涨。之前有农田有农地的人家,全都成了大土豪。
程家门口的这一大片荒地又平坦又靠近大路,以后绝对会很值钱!
思及此,她连忙快步往大门走去。
只听得程天源沉声解释:“叔,给半年时间我一定能还上。我爸之前一百块钱医药费,还有娶媳妇的一百块,我一定尽快还上。”
“不行!”程彪粗声虎着脸,吆喝:“我这钱急着用呢!半年你能还上?我才不信!半年得多少日子你知道吗?母猪都能养得老大了!”
程天源淡定站着,眼眸中却早已风起云涌。
想当初父亲在化肥厂做工,眼前的这位堂叔几乎每一个月都上门去借钱。
父亲念着本家亲戚,从不计较,偶尔甚至跟邻居借点儿凑给他,就连他娶媳妇的钱,也是父亲帮着出了一半。
那些年的欠款,父亲一笔一划都记着,一共是五百三十四块。自从他承包了鱼塘赚了钱后,只先后还了二百多块,其他账目就一概不肯认了。
当时他还小,父母亲又都老实巴交,见他不肯还钱,想着念着大家都是本家人,不要计较太多,便没再去讨要。
可没想到自家给他借了两百块,前后不到一个月,他就追着来讨钱,还硬逼自己得将地贱卖给他。
拿人家的手短,谁让现在欠钱的是自己家里。
他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将蹭蹭上涨的怒气压下去。
“叔,那三个月吧。我到时一定还上,再补十块钱给你买条烟。家里刚娶了新人,实在腾不出钱还你。”
程彪粗声:“少废话!现在就得还,还不上就卖地!”
程天源俊脸冷硬邦邦,沉声:“我家里的地都是爷爷辛辛苦苦一小块一小块开荒垦出来,我做子孙的,断然不能将爷爷的心血给卖了。”
程彪冷笑,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借条。
“大侄子,这是借条,你老娘的手指印还在上头呢!总之今天不还上两百块,就只能把这前面二十亩地卖给我!看在本家人的份上,我大发慈悲再补多你家一百块!”
“不行!”一道娇喝声在后方响起!
程彪吓了一跳,慌忙转过身去,转而冷笑连连。
“哟!原来是侄儿媳妇!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就一个新人,没资格插嘴!行不行,这事不是你能说了办的。”
薛凌抬头挺胸,快步走到程天源的身边。
“我已经跟源哥哥领证结婚了。法律上讲,我就是他的合法妻子。他家拥有的任何财物,包括土地房子我都有份儿。我有份儿的东西,我为什么没资格插嘴!”
薛凌的话有理有据,眼神犀利,道理也足。
程彪一时没了刚才的气势,支吾:“没钱就拿地来还,反正你们家没人手种地,荒了多浪费,还不如卖给我!”
这时,程母擦着泪水走出来,哽咽:“阿源,凌凌……咱家的地挺多的,你们爸身子不好,这些年地大半都荒着。要不就卖一些给你们堂叔吧。”
程天源是出了名的大孝子,听到老母亲这么说,一时为难不已。
5
薛凌怕他松口,偷偷扯住他的衣角,转身对婆婆道:“妈,钱咱们可以去赚,地是家里的不动产,不能随便卖。”
程天源想不到薛凌竟跟自己想到一块去了,有人支持自己,心里顿觉有了底气。
“对!家里的地不能卖!”
程彪见他们夫妻口吻一致,眼看逼人不成,气得甩出撒手锏。
“不卖?!不卖就还钱!现在就还!今天就得还!”
刘英嘴唇微颤,哽咽哀求:“他叔,昨天新人刚进门,阿源也还没去城里开工,家里……实在凑不出钱来还,你就宽恕一阵子吧。”
“不行!”程彪的老婆一边吐着瓜子壳,一边叽叽喳喳冲出来,道:“你家儿媳妇不是城里来的大小姐吗?你们家攀上高枝了,怎么会没钱?!别尽找借口!”
彪婶嗓门又尖又大,嚷嚷:“不卖地就立马还钱!不还我们就上村委会解决去!欠钱不还,还有王法不?!”
刘英羞愧不已,上前低声:“他婶,小声些……街坊邻居都出来了……”
乡下地方安静得很,哪家那户大声点儿,立马传得老远。这不,邻里邻居都跑出来看热闹了。
彪婶横眉竖眼瞪她,叉腰尖声:“我就偏偏大声了!让村子里的人都通通知道你们欠钱不还!”
刘英被她吓唬得脚下一个踉跄,老实人一个劲儿掉泪水。
程天源冷沉着脸,拳头捏得硬邦邦,正想要发作——薛凌抱住他的胳膊,将他扯了回来。
下一刻,她快步上前扶住刘英,对着彪婶大喝:“谁说我们不还的?!我们还没商量怎么去取钱,就差个一会儿工夫,就瞎嚷嚷个不停!谁不知道乡下地方就靠地里种庄稼过日子,亏你们还是天源的堂叔和堂婶!竟逼我们家卖地!”
薛凌走了开去,吆喝喊:“村里的各位大叔大婶,乡里乡亲们,你们都来评一评理!我和源哥哥才刚结婚,堂叔堂婶就上门讨债,逼着我们家卖地!你们说,有这样过分的本家人吗?”
程彪以前是个好吃懒做的二流子,老婆蛮不讲理,整天占村里人便宜,大家早就看不顺眼了。
大伙儿早些时候都刚从薛凌手里吃到城里的甜甜好吃喜糖,对她这个新嫂子印象好得很,连忙七嘴八舌附和,骂程彪夫妻太过分。
“人家办喜事呢!你们就怎么做——忒过分!”
“又是本村又是本家,哪能逼着卖地的!天源家除了那些地和这两土胚房,也没啥值钱的。你把地要了去,让他们以后没庄稼吃啥?!”
“是啊!忒没人性!”
薛凌这么一喊,村里人你一句我一句,把程彪夫妻骂得个狗血淋头。
这时,薛凌拉了拉程天源,低声:“你扶好咱妈!”
场面乱哄哄,程天源顺势扶住老母亲的胳膊,见她一溜烟跑回新房去,还“砰!”地一声将门甩上了。
他眉头皱起——她这是害怕了?!
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他的新婚妻子却自己飞了。
程彪毕竟是天生爱面子的男人,见乡里乡村指着自己骂,窘迫又尴尬,躲到他胖乎乎的老婆身后去了。
彪婶脸红脖子粗,打算破罐子破摔,尖声:“关你们屁事!今天反正就要他家还钱,还不起钱就地来赔!足足两百块!你们有谁帮他们家还啊?还啊!”
八十年代初,像程家村这样的乡下小地方,十块和五块就是大钞票,谁家有一张一百块的,就能算半个大富翁。
帮忙说话做得到,帮忙还钱肯定不行。
彪婶的话刚下,全场噤声了,一个个埋下脑袋,还有甚者往后退了好几步。
两百块——那可是一笔很大的钱!
彪婶得意极了,晃着双层肥下巴,横眉竖眼道:“怎么?有本事就还啊?没本事唧吧什么!滚!”
接着,她脏兮兮的胖手往程天源母子面前伸去,吆喝:“快还!立刻还!”
程天源牙齿咬得紧紧的,仍冷静开口:“五天!乡亲们为我程天源做个证,五天后我一定能还上。”
彪婶冷笑得意摇头,尖叫:“不行!今天就得还!”
“哪有这样的……人家这不刚娶媳妇吗?家里肯定缺钱。”
“阿源一向是个说话准的!都说五天能还,怎么还这样逼着啊!”
“总得给点儿时间凑钱吧。这样太过分了!”
几个年长的乡亲胆子偏大些,低声劝起来。
刘英擦着泪水,红着眼睛哀求:“他婶……阿源说五天就五天吧。算我求你了!”
她上前,作势要跪下——
“妈!”程天源慌忙要搀扶她,不料一个身影迅速钻进来,快他一步,将刘英拽了起来。
竟是薛凌!
她高昂起头,身板笔直,大声:“不用等五天了,这里是崭新的两百块,还你们!”
众人都懵住了!
程彪和彪婶连忙抢着夺过,摸着那崭新亮泽的两张纸币,都一脸不敢置信。
薛凌扬声:“借条呢?快拿出来!”
彪婶暗自吞口水,从程彪的口袋里摸出借条,讪讪递了出来。
薛凌接过,看了一眼,递给后面的程天源。
“大叔大婶们今个儿帮忙做个见证,程彪家借我们家的钱都已经全部还光。如果他们以后敢再找我家麻烦,那就甭怪我们不客气!”
彪婶瞪她,没好气嘲讽:“本家人竟要不客气了!”
薛凌大声喝道:“你们算哪门子的本家人啊!趁人家新婚你们上门讨债,还逼着我们家贱卖土地!有你们这样的本家人吗?!”
“就是就是!忒过分!”
“成天欺负人!”
一旁的乡亲七嘴八舌数落起来,彪婶只好讪讪不敢再开口。
程彪摩挲着那亮泽笔直的纸币,忍不住嘀咕:“哪里来的钱?太新了吧?会不会假的?”
薛凌扬声:“睁大狗眼看清楚!这是我爸特意从中央银行取来的首发纸币,特意庆祝我和源哥哥新婚大喜的!敢胡说八道诬陷是假的,咱现在就去派出所说说理去!”
程彪以前是个混混,一听到“派出所”三个字就吓得腿软,连忙拉住老婆,灰溜溜跑了。
乡亲们见热闹没得看了,也都先后散了。
薛凌很是客气,一手提一大袋瓜子,一把又一把往他们的手里送。
“多谢大叔大婶!有空常来我家喝茶啊!谢谢!谢谢!”
……
程母回了家后,立刻拉着薛凌激动问:“凌凌,你哪儿来那么多钱?”
薛凌笑答:“我爸给我的嫁妆。”
薛父自化肥厂*后,带着妻女回了老家帝都。后来跟人合伙做生意,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红火。
他一直感激程父救了他一命,所以程天源去帝都提亲,他一口就应下了。
老两口只有薛凌一个女儿,疼得不得了,知道婚事匆促委屈了她,给她备了好几箱丰盛的嫁妆,还有两千块钱。
在花钱仍是一毛两毛的时代,这可是好大一笔钱!
不过,她没说实话,只说这两百块是自家老爸给的。
程母欢天喜地般跑进屋,跟老伴儿说着亲家多好多好,儿媳妇多乖多乖,连嫁妆都舍得拿出来。
程天源看着薛凌的眸光多了一份感激,低声:“谢谢……这钱我以后会还你的。”
本以为她见乱躲开,谁知她竟是去拿钱来为他解围——他很感激。
薛凌巧笑嫣兮,见四下没人,故意调皮撩拨他。
“可以不用还,以身相许呗!”
程天源硬朗的俊脸隐约浮上红晕,尴尬转身大步迈开,背影有些狼狈。
6
这么一闹,日头已经上了中天。
程天源继续劈柴火,程母则忙着在厨房煮中午饭。
薛凌没闲着,帮忙拾柴火进厨房,见婆婆刘英在厨房内为难搓手,看到自己走进去,连忙侧身挡了挡。
她暗觉不对,趁着放柴火的空档,瞄到老人家煮了两锅米粥,一锅都只有米水,一锅则是半*稀饭,米水偷偷端自己屋里去了。
薛凌忍不住暗自心疼。
老人家这是打算偷偷喝米水,留着稀饭给她和程天源吃。
刘英一边摘着黄叶菜,一边慈爱笑道:“等我炒个小菜,很快就能吃了。”
薛凌点点头,走去自己屋里,打开嫁妆箱子,取了一袋腊肉出来。
“妈,这是我爸自己晒的腊肉,让我带些给你和公公尝一尝。”
程家一直过得紧巴巴,逢年过节才能闻到一点儿肉香味儿。刘英暗自吞口水,推辞说这么多腊肉,太破费了。
薛凌故意说道:“我家里人少,晒得多,偶尔总吃不完浪费。我爸还跟我说,以后逢年过节都要给咱们寄,让咱们帮忙吃。”
刘英听罢,终于放心收下了。
“那……那我去煮一块。今儿阿源也在家,让他吃点儿荤的。”
一会儿后,厨房飘出了诱人的肉香味儿。
程天源一直都在院子砍柴,薛凌走进走出,他虽没抬头,也没开口,却知晓得一清二楚。
她这是做什么?接二连三对家里人这么殷勤?
昨天她大骂大闹的情景仍历历在目,难道是昨晚他主动提出会跟她离婚,她心里头高兴?愧疚?
思及此,他内心深处一阵发堵。
薛凌见里屋有些脏,拿了扫把进去打扫。
扫了一半,厨房那边传来一道愤愤的女声:“妈!咱家就那么一块腊肉,还是梅姐姐送我的!你怎么能都给煮了啊?!”
薛凌挑了挑眉——程天芳?!
程天源有一个妹妹叫程天芳,小她六岁,今年十四岁。
当年两家人搬离大胡同口的时候,程母挺着一个大肚子,回到程家村后才生下这个小女儿。
程天芳不爱读书,成天跟一些村里大婶大妈东家长西家短,年纪小小就辍学,天天想要嫁去大城市做富家太太。
程天芳还在厨房大声嚷嚷:“妈!那腊肉是我的!你和哥太过分了!要煮我的腊肉也不说一声,我才不同意呢!”
刘英温和解释:“丫头,这不是你那块腊肉。这些都是你嫂子从城里带来的。你嫂子第一次跟咱们一块吃,中午得吃一餐好的。”
程天芳一听就炸毛了,酸里酸气道:“至于吗?又不是她才有腊肉,得意啥?你为什么对她那么好?你才是婆婆,该她对你好才对!”
刘英连忙做了一个嘘声动作。
“丫头,别乱说话。”
程天芳娇哼,扭过不说话。
她是家里的小女儿,哥哥大她十一岁,什么都让着她。
后来程天源去县城工作,家里就她一个半大的孩子,父母亲自然疼得不得了。于是也养成了她骄纵傲慢和一大堆坏脾气。
薛凌隐约记得上辈子程天芳整天到处乱跑,后来被一个城里小混混骗了色,最后还狠心将她卖到北方山林给人做老婆,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也许她得先给公公婆婆提个醒,希望能挽救得了她。
薛凌将垃圾倒了,洗手走进厨房。
“妈,我来搭把手吧。”
程天芳看到她就黑着脸,转身又跑出去溜达,直到开饭的时候才回来吃。
薛凌摆好碗筷,程天源帮忙盛饭。
刘英笑呵呵说,你爸身子不好,他得在屋里吃,我陪他在里头,你们小两口一块吃就行。
薛凌一下子听出来了,想起那稀薄的米水,连忙给程天源打个眼色。
“咱们进去陪爸妈吃吧。”
程天源恍然想起刚才老母亲悄悄端了米浆盆的身影,很快猜出来了。
“好,把菜都端进去吧。”
刘英和程父见瞒不下去,赶紧将米水藏起来。
程天芳又跑又跳进来,拿起筷子,一下子夹住最大的腊肉往嘴巴送。
程天源瞪她一眼,“吃饭前不用洗手吗?”
“哦……”程天芳跑出去洗了手,回来就一个劲儿吃腊肉。
薛凌帮程父和程母夹了腊肉和菜,自己才开始吃。
程天源瞧着她体贴的动作,又见一人独食的妹妹,冷硬俊脸沉了沉。
吃饱后,薛凌帮婆婆收拾餐桌。
程天芳剔着牙,翘着二郎腿,哼道:“妈,你都娶媳妇了,就得享福了!这些都给嫂子干就行!”
刘英偷偷瞪她,继续埋头收拾。
薛凌见程天源的脸色很不好,忍着没发作。
看来,有人会帮她收拾这厉害的“小姑子”。
程天芳见自家妈妈去刷碗,一下子就破口大骂。
“哥!你也不说说嫂子!碗怎么是妈去刷?看你娶的懒媳妇!”
7
“闭嘴!”程天源冷声呵斥:“哪有你这样说话的!”
程父绷紧脸,沉声:“阿芳,家里的活儿不分谁干。你嫂子她勤快着呢,一大清早忙到现在。你看你,睡到日上三竿,只来得及回家吃午饭!”
刘英对薛凌赔笑连连,温声:“凌凌,阿芳她还小,不懂事,你别怪她乱说话。”
薛凌微笑摇头,道:“爸妈,你们放心,我不会跟她一般计较的。”
“那就好!那就好!”
“谁要跟你计较?!气死我了!我不理你们了!”程天芳跺脚,一溜烟跑出门去。
程天源眉头紧皱,暗觉这个妹子问题有些大。
“爸,妈,小芳辍学后整天到处乱晃,这样可不行。”
父母爱幺儿,刘英和程木海都不例外,叹气说她年纪还小。
薛凌见此,顺势道:“十三四岁,也就是半大的孩子。现在的人贩子多,总爱到乡下骗一些小姑娘,这样的年纪最容易受骗。咱还是要多看着点儿小姑子。”
程父和程母吓了一跳,都觉得她说得有理。
“前些日子,欧阳村有一家的闺女就被骗走了!找了好几个月,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程天源沉着脸道:“下午就给她找一份轻松的工作去。钱多少不打紧,拘得住她就行。”
这些年程父病倒,程天源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他这么安排,父母亲也只好同意。
傍晚时候,程天源回来了。
“村里刚开了一家合作社,就在村委会那边。合作社要两个学徒工,给中午一顿吃,暂时没工资。我给小芳报名了。”
程天芳起初不肯,说她要去城里打工赚大钱,没工资的工作才不要。
程天源解释合作社是正规地方,环境干净,工作轻松,只要过了一两年学徒期,上头会给转正,到时就会有工资,逢年过节有津贴。
“村长说了,如果表现好,还可以调到县里的合作社。学徒工起初看起来吃亏些,熬下去后未来肯定一片大好。”
程天芳听到有大前途,才勉强同意。
接着,程天源去了父母隔壁的土坯房,直到夜有些深才回了新房。
薛凌正在清理她的嫁妆,抬头道:“后方厕所还有半桶热水,给你用。”
程天源微愣,淡淡点头往后方走。
“这边离帝都有些远,之前跟薛叔叔商量好了,三天无法回门。明天我带你去村委会挂个电话,给他们报个平安。”
“好。”薛凌利索应下了。
程天源脚步一顿,迟疑道:“我明天下午就回县城去上班。你做什么打算?”
薛凌装傻眨巴大眼睛,“你要我陪你一块去?好啊!”
程天源狐疑撇过头,问:“你不是急着摆脱我吗?为什么跟着去?”
十几年来,两家的家庭地位和经济情况差得实在太大了。
如果不是薛叔叔一直记着父亲救过他这个人情,估计也不会舍得将女儿嫁到这样的穷山僻野来。
薛凌知晓他一时不会对自己改观,也不好着急。
“我上个月刚刚毕业,寻思去找份工作,谁料你家就上门提亲了。这边估计没什么适合我的工作,我还是跟你去县城找吧。”
反正这辈子跟定他了!他去哪儿,她就要跟到哪儿。
程天源蹙眉问:“你哪里毕业的?县城那边我还算熟悉,可以帮你问问。供销社那边是集体宿舍,你住不了,不方便。”
薛凌答:“外语学院毕业的,中英文秘专业。像外贸公司,或是中外合资企业,或是像杂志社之类的文稿编辑也行。”
她这么一说,程天源暗暗惊讶。
去帝都提亲的时候,薛叔叔说她娇生惯养,性子火爆,唯一一点儿可取的便是读书成绩不错,人也爱学习。
当时他以为是王婆卖瓜自夸,竟没想到竟是深藏不露!
程天源点头,道:“那你收拾点儿,明天我带你一块去。”
“好嘞!”薛凌笑呵呵的答应了。
程天源本想问一下什么时候去民政局办离婚手续,见她笑颜如花,一时不知怎么了,竟噎在喉咙口问不出来。
他鬼差神使般又开口:“家里实在腾不出钱了,刚才爸说……把村口的那片荒地卖回村委会,我还没应他。”
薛凌微愣——他这是要跟自己商量?
心里一喜,却又急起来:“不行!土地是固定资产,不能随便卖的!”
程天源垂下眼眸,解释:“咱家的地挺多的,我去世的爷爷是种田能手,开垦了好几片农田。可惜这些年我不在,爸的手不好,所以家里的田都荒废了。爸说荒了可惜,不如将一半卖给村里,也好缓一下家里的经济。”
“地在村口?临近省道那边?”薛凌问。
“嗯。”程天源答:“大概二十亩地左右。”
薛凌问:“能卖多少钱?”
程天源答:“顶多四五百块,卖不了大价钱。”
薛凌转了转眼睛,道:“我前几天在火车上看到一份报纸,上头有一个报道说北方大城市郊外的偏僻农村,本来地价非常便宜,随着近些年开发做厂房和商品房,地价一年翻倍增长,最高的足足翻了一百倍。”
程家村离县城不远,交通也方便,指不定土地以后也能值钱。
程天源摇头解释:“这边偏僻,地也贫瘠,哪里比得上大城市的郊区。”
不过她自小在大城市长大,见多识广,她的话多少有些道理。
薛凌又劝了劝,只是程天源顾虑家里的情况太拮据。
“家里地偏多,卖了二十亩,还有前面的二十来亩。村口的那二十亩离家远,爸妈都没法去打理,卖了就卖了吧。”
薛凌见他不松动,风风火火冲去后方,翻了翻行李箱,很快拿了五张崭新的一百块跑过来。
“那二十亩地,我买了!”
8
程天源愣住了!
隔天一早,程天源便带着薛凌去村委会打电话。
薛家去年已经装了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是薛父接的电话,叮嘱女儿好好跟程天源过日子,好好孝敬公婆。
薛凌脆脆应好,让他们注意身体,答应等她和天源稳定了,就去帝都看他们。
程天源站在一旁跟村长聊着话,等她打好了,就带她往村口的荒地走。
“村口拐出去一会儿,就是刚建成的XX省道。这一带都很荒,种不出什么来,你确定真要买?”
薛凌坚定点点头。
程天源浓密剑眉皱起,问:“你一个外乡人,买这么大一块地做什么?不能种也不能耕!”
薛凌似笑非笑盯着他看,道:“我都嫁你跟你领证了,怎么我还是外乡人啊?”
程天源仍沉着脸,眼睛却突然眨多好几下。
“我……刚才问过村长了,村里的土地一向都是自由买卖。卖给外乡人的话,还可以去村委会打个证明。”
“不用了。”薛凌眯眼看着杂草丛生的荒地,道:“我信你。”
程天源想不到她见了荒地后仍坚持要买,有些暗自生气。
薛凌反而笑了,扬了扬眉头。
“你可以将地卖给别人,为什么不能卖给自己老婆?喏——钱给你了!对了,别把这事告诉爸妈和你妹,这是咱俩的秘密。”
程天源盯着她看了半晌,终于点点头。
……
那天吃过午饭,程天源跟薛凌出发了。
程木海和刘英送他们到村口,老两口依依不舍,很是心疼。
“凌凌,你刚嫁过门,怎么能让你就去打工?”
薛凌连忙摇头,大大咧咧道:“爸,妈,咱们是一家人了。眼下家里的情况还比较差,我应该去帮源哥哥赚钱养家的。”
程父和程母都泪目了,感动不已,叮嘱儿子要好好照顾媳妇。
程天源沉稳应声,拿过薛凌手中的旅行箱,大跨步领前走了。
薛凌笑呵呵跟公公婆婆挥手,跟在后方离开。
程家村不大,半天不到这事就传开了。
众人心里羡慕得不得了,说阿源家娶到一个有钱又勤快的好儿媳妇,一个个赞不绝口。
程家村离荣华城只有半个多小时的车程,但坐车的地点离村里远,得走上二十分钟,才到达坐车的地点。
薛凌自小在城里长大,不是骑自行车就是坐公交车,后来家里还买了轿车,从没过长路。
走了十几分钟后,她累得满头大汗,背靠着路旁的树干,一个劲儿喘气。
“每天两点左右车子就会到,只有这一趟。”程天源淡声提醒:“走快点儿,不然赶不上。”
见她累得够呛,可他一手提着自己的大包裹,一手拿着她的旅行箱,实在腾不出手拉她。
“还行不?能坚持吗?”
薛凌深吸几口气,咬牙喊:“行!”
语罢,抬头挺胸继续迈步,尽管两腿一直抖着。
程天源看着她坚毅的背影,眼底浮现一丝赞许,很快跨步跟上前。
一会儿后,他们终于到了上车点。
只见破旧的亭子外,等了足足二三十人,或吸烟或聊着话,不时往前方张望,等着短途车过来。
程天源带着她站在队伍的后方,将行李搁下。
男的俊,女的俏,一下子吸引了好多眼光。尤其是薛凌,不仅身姿婀娜,小脸蛋又白又嫩,好些男人甚至看得直发愣。
程天源眉头微蹙,侧过身子,将薛凌挡在身后。
薛凌瞧着他霸气的体贴动作,偷偷抿嘴笑了。
车很快到了!
众人提着行李,一窝蜂乱挤乱涌。
程天源个头高壮,帮薛凌挡开人群,很快将行李甩上车,大手往后一拽,利索的将薛凌拉上车。
半个多小时的颠簸后,两人终于到了县城。
程天源解释道:“我就在县城中心的供销社工作,楼上有宿舍楼,几个男人合住一间。不久就要天黑了,先找个地方让你落脚。”
薛凌点点头,张望四周道:“找个便宜的小旅馆吧。”
程天源却为难了,解释:“小旅馆倒是有几家,只是环境不怎么好,附近蛇龙混杂,你一个人住不安全。”
薛凌眼睛微闪,问:“你上班的供销社附近有小旅馆不?”
“有一家挺近的。”程天源仍是摇头:“不过还是不安全。我得上班,万一你出个什么事,再近也没用。”
薛凌假装很烦恼的模样,道:“我明天一早就去找工作,顶多住个一两天。白天进出应该没什么事,怕的就是晚上。”
程天源沉着脸,好半晌后终于开口。
“要不,傍晚我下班去找你。这刚入秋,天气不冷,我在里头打个地铺。等你找了工作,有了地方住,再把房间退了。”
他的话正中薛凌下怀,她连忙点头应好。
荣华县城不算大,程天源带着她走去供销社。
“前头拐弯就是,旅馆在街对面,叫‘相约旅馆’。”
薛凌瞄了一眼,见楼层有些老旧,不过打扫得还算干净,点头应好。
旅馆老板娘见他们是两个人,没好气道:“两个人就得睡标准房,怎么能住单间!万一遇到工商来查房什么的,我这店会被罚款的!到时你们负责得了?”
薛凌坚决摇头:“我老公他在前头有宿舍,不用住这儿!要单间就行!”
标准房一天要二十块,单间一天只要八块。出门在外,能省点儿就省点儿。
“单间都没了!”老板娘沉着脸道:“只有标准房了!”
程天源想着附近只有这一家,让薛凌去远些他兼顾不了,可标准间住上几天也实在太贵,一时很是为难。
薛凌扬声:“没了吗?那我们找另一家去!县城肯定不止你这一家!”
老板娘一下子急了,拦道:“等等!”
薛凌扯着程天源的胳膊往外拉,大声:“我一住就是好几十天,又不是只一天,这里不赚我的钱,就让别人赚去!”
老板娘连忙冲出来,笑呵呵道:“那我帮你找找看。最近单间都被订了,好像还有一个,我去瞅瞅看!你们等等啊!”
本以为他们只住一个晚上,趁机捞多点儿。原来是要住长期的,那可是一笔不错的买卖。
薛凌头也不回,大声:“剩下的肯定是最差的!我才不要!”
她悄悄给程天源打眼色,拽着他往外走。
“最好的!保管是最好的!”老板娘慌忙追出来,害怕生意被丢,大喊:“通风又有阳台!刚装修好的,东西都新着呢!保管是最好的!”
薛凌停下脚步,扭过头道:“我不跟你讲价,但要安静通风!带我们去看看,要是不好,那我照样找下家去!”
老板娘见薛凌精灵得很,不敢骗她,只好带她上楼去看。
薛凌不单看一间,其余的也都看了,最后选定一家有阳台有单独小厕所的,又让老板娘换上全新的被褥和枕头,才终于肯交上押金。
程天源掏出钱,交了十块钱押金。
薛凌本想自己交,见他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态,偷偷抿嘴笑了。
最怕他跟自己划清界限,能多赖点儿,就赶紧赖多点儿。
程天源见她一副习惯在外面走动的样子,暗自有些惊讶。
“你之前……是出外念书吗?”
薛凌眸光微闪,模棱两可答:“离家挺远的,只能在外住宿。”
她以前打理公司的时候,三天两头出差,什么阶层的人都接触过。像这样的市侩小妇人,应付起来只是小菜一碟!
将行李打点后,薛凌跟老板娘要多一把钥匙,给了程天源。
两人在附近一个小馆子吃了晚餐,程天源便拿着行李回宿舍去了。
那天晚上,程天源睡在小单间的椅子上,守了她一夜。
隔天一早,薛凌便出门去找工作,程天源则去上班。
他似乎很忙,白天上班,晚上还得加班。
接下来两个晚上,他来到小旅馆的时候,她都已经睡下。
三天过去了,薛凌似乎还没确定工作。
那晚程天源过来时,她在小矮桌上填填画画,还没睡下。
“还找不到吗?需要我帮忙不?”
薛凌抬头,耸肩轻轻苦笑。
“找了好几份,不知道要挑哪一份,你帮我过过眼吧。”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两人已经熟谙许多。
程天源坐到了矮桌对面,才发现她不是在涂画,而是在写英文。
9
程天源也学过英文,只是不够专业,扫了一眼,发现好些单词不认得,似乎是一篇小报道。
“这是什么?”
薛凌脱口答:“这是报社让我做的翻译。我去了两家公司,还有荣城报社,他们都有意向招聘我,不过我还没想好。”
程天源倒了一杯水,似乎渴极了,两口喝了一大杯,俊脸沉稳淡然。
“说说看。”
薛凌解释:“第一家公司是荣城目前最大的,主要是搞货运的,职位是资料记录员,弄一些会计的活儿。第二家公司很小,不过工作很轻松,只要负责账目登记和校对,两家的工资都差不多,一个月两百块,有点低。”
程天源微微挑眉,答:“待遇还算不错,不算低了。”
在这个年代,大学生都还是稀有物。能拥有大学文凭找工作,用人单位几乎是抢着要。
他只有高中文化,当初找工作的时候,高中毕业证书也还没拿到,所以只能在供销社找一份稳定的。
工作一段时间后,他摸熟了县城的情况,晚上就去车站那边打散工,赚多一些钱。
供销社只给一百二的工资,加上晚上的散工费,他一个月顶多一百五六十块。
他淡声解释:“荣华县城只算是普通县城,比不得大城市。同样的工作,在帝都那边能有三百块,在这边顶多两百。”
薛凌也明白这个道理,附和点头。
“所以,我现在偏向报社的工作。荣城报社上个月开了一个学习英语的小栏目,只有一个编辑负责,可他英语水平不高,栏目内容干巴巴。招聘的主任希望我跟着他学一学,以后由我负责这个栏目。”
程天源淡声:“公司的工作一般不稳定,偶然还要加班算账。相比较之下,报社的工作更稳定,也不会太忙。”
供销社有订荣城日报,一天一份,他偶尔能分到一两张。她说的这个英语小栏目,他看过两三次。
板块很小,一般就是几个单词,几个句子加翻译,确实没什么内容。
负责这样的栏目,应该会很轻松。
薛凌却有些迟疑,解释:“只是,那边给的实习编辑工资只有一百八十,一年后转正能有二百五十,不过只负责中餐,住宿其他都得自己找。”
程天源在外工作多年,一下子听出了她的顾虑。
“在这边租房子,普通的两房一厅小套房,一个月也得三四十块。不过,这份工作稳定轻松,还是适合你的。”
一般的日工大约一天五块钱,都是些比较粗重的活。
编辑的工作比较轻松,拿笔杆子坐办公室,茶水都备有,上班时间也固定,还有周末休息,这样的待遇在这边算是极好的。
薛凌却摇了摇头,答:“我还年轻,有精力有动力,不能找太安逸太轻松的工作。”
程天源微愣,始料不及她会这样开口。
她这细皮嫩肉娇滴滴的模样,不做轻松安逸的工作,还能做什么?
他忍不住蹙眉问:“为什么?工作轻松不好吗?”
薛凌耸耸肩,答得理所当然。
“年轻人就该有拼搏的思想,太安逸的工作环境,容易让人产生惰性。几年下来,也就成了半个废人了。”
程天源扬眉,隐下心中的惊讶。
他在供销社工作好几年了,站柜台和收钱记账的工作,都是最轻松的。
其中有一个曾是某某中专毕业的高材生,负责记一些账,每天工作轻松不已,几年下来后,他也就只会记记账,人还没到中年,啤酒肚已经老大。
想不到她竟有这样新颖进取的想法——实在很难得!
薛凌嘟了嘟嘴,转而笑了。
“不过,我今晚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挑报社这一份。报社信息流通大,容易获得信息,也能更好把控社会发展潮流。”
“嗯。”程天源附和点头:“前途也更好些。”
他的眼睛落在她微微嘟起的樱唇上,眸光轻动,很快转了开去。
都已经这么大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喜欢把嘴巴嘟得高高的……
薛凌用鼻尖戳了戳纸上的英文翻译,神秘兮兮笑了。
“下午我拨了一个电话给我的同学肖佳雪,我之前听说她去出版社当编辑,打算跟她咨询一下。她告诉我说,出版社有很多英文书籍等着翻译,她正在找我们这一帮老同学有空帮忙翻译呢!”
程天源认真听着,问:“在哪儿的出版社?”
薛凌答:“在帝都那边。她让我们大伙尽量兼职做,因为福利相当好,一千字给二十块。我觉得挺好的,就应下了。她会邮寄资料给我,我翻译完就给寄回去。出版社会很快结算,半个月内付清翻译费。”
程天源缓缓点头,总算听明白她的全部计划。
“所以,你打算白天去报社工作,有空就兼职做翻译?”
“嗯。”薛凌挑眉笑问:“你觉得怎么样?”
程天源分析:“跟你的专业相关,又能提高专业水平,也都不是什么粗重的活儿,工作时间也算自由。我觉得挺好的。”
薛凌哈哈笑了,激动抱住他的胳膊。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说好!”
程天源微微尴尬,黏上来的少女娇躯又香又软,心突然“砰砰砰!”跳多两下,耳根下方似乎有热气上涌,有些辣辣的热。
(完)
作者:飞猪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