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好冷啊!地都冻裂了。”
“好厉害的天啊!小刀子一样。”
大地一到了这严寒的季节,一切都变了样,天空是灰色的,好像刮了大风之后,呈着一种混沌沌的气象,而且整天飞着清雪。
呼兰河就是这样的小城,这小城并不怎样繁华,只有两条大街,一条从南往北,一条从东到西。而最有名的是十字街了。十字路口集中了全城的精华。
有的说,现在学堂太不好了,有孩子的千万上不得学堂的。一上了学堂就天地人鬼神不分了。
一年之中抬马抬车,在这泥坑子上不知抬了多少次,可没有一个人说把泥坑子用土填起来不就好了吗?没有一个。
总共这泥坑子施给当地居民的福利有两条:
第一条:常年抬车抬马,淹鸡淹鸭,闹得非常热闹,可使居民说长道短,得以消遣。
第二条就是猪肉的问题了,若没有这泥坑子,可怎么吃瘟猪肉呢?吃是可以吃的,但是可怎么说法呢?真正说是吃的瘟猪肉,岂不太不讲卫生了吗?有这泥坑子可就好办,可以使瘟猪变成淹猪,居民买起肉来,第一经济,第二也不算什么不卫生。
偶尔在庙台上或是大门洞里不幸遇到了一个,刚想多少加一点恻隐之心在那人身上,但是一转念,人间这样的人多着哩!于是转过眼睛去,三步两步走过去了。
因为的确这座宅子是好:清幽.闲静.鸦雀无声.一切规整.绝不紊乱。丫鬟.使女,照着阳间的一样,鸡犬猪马,也都和阳间一样,阳间有什么,到了阴间也有;阳间吃面条,到了阴间也吃面条;阳间有车子坐,到了阴间也一样的有车子坐,
生了就任其自然的长去;长大就长大,长不大也就算了。
老,老了也没有什么关系,眼花了,就不看;耳聋了,就不听;牙掉了,就整吞;走不动了,就瘫着。这有什么办法,谁老谁活该。
病,人吃五谷杂粮,谁不生病呢?
死,这回可是悲哀的事情了,父亲死了,儿子哭;儿子死了,母亲哭;哥哥死了,一家全哭:嫂子死了,她的娘家人来哭。
过去了卖麻花的,后半天又来了卖凉粉的,也是在胡同口的这头喊,那头就听到了。
买凉粉的已过去了,一天也就快黑了。
呼兰河的人们就是这样,冬天来了就穿棉衣裳,夏天来了就穿单衣裳。就好像太阳出来了就起来,太阳落了就睡觉似的。
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来回循环地走,那是自古就这样的了。风霜雨雪,受得住就过去了,受不住的,就寻求着自然的结果。那自然的结果不大好,把一个人默默地一声不响就拉着离开了这人间的世界了。
至于那没有被拉去的,就风霜雨雪,仍旧在人间被吹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