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泊桑小说女性形象类型研究
贺义廉
摘要:莫泊桑小说一个个女性人物形象, 多姿多彩, 犹如花丛里的各种名花奇葩, 贵族夫人、资本家的阔太太、商店老板娘、小市民的妻子、老处女、弃妇、修女、农妇、渔妇、疯女人等等, 不论美丑善恶的女人, 在作家笔下都有着淋漓尽致的描述, 她们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这些女性形象既具有鲜明的个性, 更具有普遍的共性, 构成了形象类型。
关键词:莫泊桑小说女性贵族平民妓女形象类型
法国著名的中短篇小说家莫泊桑 (1850-1893) 的作品举世闻名, 他同美国的欧·亨利、俄国的契诃夫, 被称做“短篇之王”。他小说中的一个个女性人物形象, 是那样多姿多彩, 生动感人。法国文艺评论家法朗士曾说过, 莫泊桑同时代的作家中, 创造的典型比任何人都种类齐全。又说, 他写人处于常态的感情、灵魂和理智的遭遇, 也写他们处于非常状态的感情和灵魂的变化。这一说法完全符合作家的创作实际, 就莫泊桑作品中的女性人物形象来看, 其类型之多犹如花丛里的各种名花奇葩, 贵族夫人、资本家的阔太太、商店老板娘、小市民的妻子、老处女、弃妇、修女、农妇、渔妇、疯女人等等, 这些女性形象既具有鲜明的个性, 更具有普遍的共性, 构成了形象类型。本文仅试图从以下三个方面的类型作简要概括性论述。
一、贵族女性形象类型
莫泊桑刻画的贵族女性, 的确属于比较特殊的一个阶层。19世纪下半叶, 随着资本主义的迅猛发展, 贵族阶级女性的崇高声望和社交圈的中心地位, 在金钱龙卷风的冲击下, 一落千丈。她们不再是社会的宠儿。不得不向资产阶级女性“缴械投降”。这是当时社会发展的普遍趋势。然而, 在这普遍趋势中, 有的贵族女性不甘于自己的没落命运, 向男权社会和资产阶级提出了挑战, 成为社会、家庭的叛逆者。有的则退出上流社会, 用贵族阶级的伦理道德安慰自己, 并把它作为生存下去的精神“鸦片”, 自甘寂寞和独守清贫。有的则采取另一种方式, 凭借自己所受的良好教育与姣好的容貌, 向资产阶级女士争夺地盘, 发誓要掏尽男人的腰包。这群渐被社会所遗忘的特殊人物, 在莫泊桑虚构的世界中却独放异彩, 光耀动人。
莫泊桑小说的贵族女性形象类型大致可以概括为纵欲放荡型、金钱奴隶型、社会悲剧型等三种类型。
第一种是放荡型。资产阶级太太们为寻求感官刺激, 放下了臭架子。她们没有生活理想, 主张活着就是为了享受。她们往往主动出击, 让男人成为她们的“猎物”。她们竭力寻求主动性性角色的那份快感, 把封建时候媒灼之言和闺中待售的习俗来了个底朝天。偷情生活是她们人生的一大乐趣, 动物似的本能在她们身上表现得极为强烈。她们是上流社会的宠儿, 但实为娼妓。她们是体面的人物, 可与娼妓无别。她们纵情声色, 不为金钱, 只求一乐。资产阶级女性这种糜乱的生活观, 在莫泊桑小说里俯拾即是。
第二种是金钱型。有钱的资产阶级太太是放纵情欲, 花钱养汉, 采取倒贴的方式。而一心想跻身于大资产阶级和上流社会中去的小资产阶级太太, 却是另一副模样和姿态。她们不择手段地骗取钱财, 钻进钱眼里不能自拔, 最终成为金钱的奴隶。她们信奉有钱就是爷娘。她们为了钱财, 可以不顾廉耻。莫泊桑刻画的金钱奴隶型女性人物, 在《珠宝》、《在家里》、《吕诺太太的案件》、《勋章到手了》、《女人的诡计》, 《我的叔叔于勒》、《雨伞》等著名的小说中, 特别成功, 非常具有典型性。
如《在家里》叙述了伽辣汪太太为获得公婆的遗产, 处心积虑施展计谋的经过。她把公婆接到自家楼上, 专心侍候她十年。婆婆撒手离世, 她赶紧上楼, 翻箱倒柜寻找遗嘱, 结果什么也没有得到。恼怒之余, 她便将老太太值钱的东西, 全搬到自己的卧室里。不料老太太死里逃生, 又从床上坐起来了。伽辣汪太太见此情景, 简直发了疯, 对公婆破口大骂:·“您是一个强盗, 一个乞丐, 一个光棍……我向您脸上唾口水, 我问您……我问您…”伽辣汪太太占有公婆物质的希望化为泡影, 她的十年“艰辛”也付诸东流。小说辛辣地嘲讽了资本主义社会家庭的赤裸裸的金钱关系。
第三种是悲剧型。资严阶级的道德伦丧, 生活方式的变化, 也使不少善良的资产阶级妇女深受其害, 成为社会的牺牲品。
在这一类型中, 首先最感人的是受资产阶级思想文化毒害的小资产阶级的妇女形象。她们一般都具有先天的禀赋、美丽的容貌、真挚的感情、较高的文化素养, 但是却缺少金钱和好运。《项链》中的玛蒂尔德·路瓦载夫人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路瓦载夫人一心想跻身于上流社会的圈子, 过上豪华奢侈的生活。她终于有机会参加了教育部长的家庭舞会, 出尽了风头。不料却丢失了向女友借来的首饰。为此而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她辛苦十年, 才将项链的欠款还清。资产阶级的虚荣观和追求奢华的生活方式, 是造成她悲剧的直接根源。而资产阶级虚荣观又来自于当时普遍堕落的社会风气, 使她陷人泥沼中不能自拔。路瓦载夫人的悲剧, 既是个人的悲剧, 又是社会的悲剧。从浅层次看, 她的悲剧直接来源于她的虚荣观, 从深层次看, 她的悲剧, 又是社会风气熏染所致的。莫泊桑揭示的悲剧的深层原因是振聋发聩的, 他把读者的视线引到社会环境中, 目的是让读者明白其深意。就这一点而言, 他的小说社会意义是深刻的。他没有停留在就事论事上, 而是把眼光放得更远。
二、平民女性形象类型
莫泊桑短篇小说中所塑造的平民女性主要包括女佣人和农家女两大系列。莫泊桑以资产阶级人道主义思想为武器, 深切关怀普通妇女的命运, 同情她们的苦难遭遇, 颂扬她们倔强勇敢的英雄行为。同时, 他也毫不掩饰平民女性身上所存在的偏狭愚昧、自私自利和目光短浅的个性特征。他刻画了许许多多栩栩如生的平民女子形象类型。
第一种是奋斗型。莫泊桑把众多的平民女子置于资本主义迅猛发展的现实环境之中。《一个女长年的故事》和《修理椅子的妇人》就细腻入微地描写了平民女子的个人奋斗与苦难历程。
第二种是堕落型。莫泊桑的敏锐之处不仅在于他洞察到了善良朴实的劳动妇女的美好爱情在当时社会里不可能真正实现, 而且他还准确地描写了资本主义在农村的进一步渗透, 使不少良家妇女在金钱面前败下阵来, 成为金钱的奴隶, 灵魂渐渐为金钱所腐蚀和毁损的全过程, 分析她们沉沦堕落, 人性变态, 人格扭曲的社会根源。从而有力地控诉资本主义的金钱罪恶, 《一桩买卖》描述了布鲁孟大妈被丈夫当作牲口转卖的奇闻。丈夫为了有现钱做生意, 便将她估价一千五百法郎卖掉。小说撕下了罩在资本主义家庭上的赤裸裸的金钱关系。
第三种是爱国型。莫泊桑从普法战争的历史背景中, 塑造平民女子的形象, 表现她们的机智勇敢, 歌颂她们的爱国主义精神。《蛮子大妈》和《俘虏》是描绘具有英雄气概的农村妇女最杰出的篇章, 展示了农村妇女在国难当头的斗争风采。
第四种是愚昧型。他描写了偏僻乡村的妇女生活, 展现了她们身上所存在的种种不良习性, 他揭示妇女们的愚昧、自私、保守, 目的是为了疗救。在闭塞的乡村, 不少妇女由于没有接受过文化教育, 整天足不出户, 从未外出见过世面, 不仅见识浅, 而且亦很难接受新的观念, 新的事物, 她们固守自己的天地, 既没有改变现今生活的勇气, 也没有对未来生活的设想, 只是平平淡淡、不明不白地终了自己的一生。
三、妓女形象类型
妓女形象是莫泊桑所刻画的女性形象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在莫泊桑的小说中占有特殊的地位。莫泊桑摒弃社会俗众的偏见, 对妓女问题进行了认真的探讨, 得出了与世人不同的见解和结论, 这使他的妓女形象独具特色, 具有重要的社会价值。
莫泊桑笔下的妓女形象, 概括起来, 大致有如下几个类型。
第一是悲剧型。莫泊桑抱着同情的态度, 描写了妓女们穷困潦倒的生活, 揭示了她们沦为猖妓的社会根源, 从一个侧面抨击了资本主义制度的可恶。在《一个妓女的漂泊史》、《离婚》、《壁橱》、《戴家楼》等小说中, 作家截取生活中的一个个片断, 形象地勾勒了妓女们的苦难命运史。
《一个妓女的漂泊史》叙述某妓女在粮食生意商人勒拉白家当佣工时, 不幸被主人强奸。为免遭主人的继续蹂躏, 她乘其不备, 终于逃离虎口。可是在路途中, 她却落入两名保安警察之手。这两个衣冠禽兽的恶棍在森林里轮奸了她。等她拖着疲惫之躯到达鲁昂市, 又遭到一强汉挟持, 对她施暴并弃之于荒野。巡警发现了她, 将她带到警局, 以卖淫罪把她关押。一个老淫棍陪审员以减轻她罪罚为借口, 并以一百个铜子为诱饵, 要求她每周来他家服务二次。她无路可走, 只得就范。以后, 她就在街头流浪、拉客。“屋漏偏遭连夜雨”, 一年届花甲的前国务总理暴死在她房间, 她再度被请进警察局, 判处三个月的监禁。这位可怜的妓女, 原本是一个快活的、漂亮的自食其力的姑娘, 却被那个充满淫荡与兽性的社会吞噬。她是无辜的, 也是不幸的。莫泊桑借这个妓女的悲惨命运说明, 女人并非天生就是堕落的, 她们沦落风尘, 走上操皮肉之业的道路, 完全有着客观的社会原因。或者说是可恶的以大男子主义为中心的社会逼出来的。男子施暴于女人, 却偏偏惩罚受害者, 这是怎样的黑白颠倒的时代!世人诅咒妓女, 这是何等的不公平!莫泊桑控诉了资本主义社会是逼良为娼和迫害妇女的罪魁祸首。他对妓女的苦难命运寄予了深切的同情, 为她们的遭际鸣了一曲不平的挽歌。
第二是爱国型。普法战争是对法国人的考验。莫泊桑通过上流社会与下层平民、低贱者行为的比较, 他得出了一个令人信服的结论:下层人民是爱国的, 是高尚的, 而统治阶级是卖国的, 是卑鄙可耻的。《羊脂球》、《蜚蜚小姐》、《第29号病床》等, 就是描写爱国型妓女形象的杰作。
莫泊桑把这些平时不敢恭维的妓女作为正面人物加以颂扬, 尤其在国难当头时, 她们都有非凡之举。
羊脂球是鲁昂市的妓女。当她的住所被普鲁士人占住时, 她愤怒至极, 立即冲上前去, 掐住一个士兵的脖子, 活活地扼死了他。案发后, 她只好与一班贵族、资产阶级先生和太太乘马车逃到未沦陷的海港城市多佛尔去。在旅途中, 由于大雪封路, 马车的行程被耽误。其他九位乘客都未带充足的食物, 羊脂球主动把自己的一篮食物献出来, 让大家共享。不料车到多佛尔镇时, 普军扣留了马车。羊脂球据理力争, 谴责普鲁士军官。资产阶级先生和太太却表现另一副模样, 卑躬屈膝, 讨好敌人, 还答应花钱贿赂军官。这些未奏效时, 他们就纷纷游说羊脂球, 要她以民族大业为重。羊脂球为搭救同胞只得忍辱同意陪普军官一夜。第二天, 马车被放行了。可是, 那些口口声声以爱国为第一己任的上流人物, 再也不理羊脂球了, 都视她为败类, 仿佛如洪水猛兽。羊脂球失声痛哭。在她的哭声里, 分明喊出了她对这一伙体面人物的愤慨。一个妓女在大是大非面前都能泾渭分明, 而上流人物却寡廉鲜耻, 为一己私利, 置国家、民族利益于不顾, 他们还有什么人格可言!一个民族失去了气节、人格和团结的精神, 那是要衰亡的。普法战争, 法军失利, 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莫泊桑从一件小事上总结了法国失败的根源, 他借一个妓女的人格对上流社会的可耻行泾作了清算。这篇小说在战争十年之后发表, 引起了极大的反响。它是对那段痛苦时代的沉思, 是一部告诫法国人民不忘统治阶级给国家带来国耻的警示录。
第三种麻木型。并不是每个妓女都有人格的, 也有少数妓女在精神上麻木, 在行为上堕落。她们作为男性的对立面, 完全是性欲的奴隶。莫泊桑在糜乱的生活中, 同不少妓女打过交道, 他似乎有一种“深刻体会”。
在《戴家楼》、《那些墓碑》、《依芙林·沙莫艾》和《蝇子姑娘》等小说中, 妓女们的麻木与淫荡表现得淋漓尽致。马丹和五个道伴只离开戴家楼三天, 就有些魂不守舍, 为动物似的本能无法满足而焦躁。回到斐冈城的当晚, 就顾不上旅途疲劳, 立刻接客。为了寻开心和刺激, 给嫖客一个惊喜, 马丹还把那晚作为一个特别的“节日”, 补偿前二日嫖客的损失, 故意少收嫖客的钱。嫖客大惑不解, 马丹解释说:“并不是每天都过节日呀!”具有讽刺意味的是, 马丹与五个女人在乘坐火车时, 遇到一个专门占女人便宜的无赖, 马丹令五个姐妹一定要庄重得体, 但是, 那个无赖拿出女人的丝袜子, 免费给她们试穿, 马丹和五个姐妹却怎么也抵挡不住诱惑了, 都不由自主地任那个男人摆布与抚摸。莫泊桑通过这一细节说明:妓女装正经是猪鼻子上栽葱———装象。
在麻木型的妓女形象的刻画中存在严重的不足之处, 仅从自然的生理因素去分析她们的执迷不悟, 而对她们堕落的社会原因倒是没有多大的兴趣, 这就使这一形象类型黯然失色, 再加上他对女人的偏见和悲观主义思想观念作祟, 所以, 他在描写妓女生活时, 自觉或不自觉地从女性的内心体验或嫖客的心理感受着笔, 竭力表现妓女的肉欲感和无可奈何、破罐子破摔的情绪, 使其作品的社会批判力量减弱。
结束语:
莫泊桑短篇小说的女性形象类型体现了作者的创作个性与特色, 这些形象类型中可以说作者偏爱贵族女性, 他像巴尔扎克一样, 从社会发展的角度, 描写了贵族阶级的衰亡, 又从伦理道德的立场, 对走向没落的贵族阶级给予了深厚的同情。但他与巴尔扎克又迥然有别。巴尔扎克同情的是贵族女性的悲剧命运, 而很少正面地去展示贵族女性身上的积极因素, 所以, 他表达的仅仅是一曲曲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挽歌。莫泊桑除了为贵族女性的悲剧命运唱哀歌之外, 更注重突出她们的闪光之点, 赞扬她们的叛逆精神, 表现她们的良好愿望以及对幸福的爱情生活的追求。从这个角度讲他笔下的贵族阶级女性形象远甚于巴尔扎克小说的贵族女性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