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郝丁
春节到了，我们回老家过年。公婆不在了，老家还有老二，我们的二兄弟。
还没进院子,门口的小狗就狂吠不止，在老二的吆喝下，继而对我们摇尾撒欢儿。小院子被老二收拾的干净整洁。一辆农用拖拉机停放在房子东面的简易车棚里。紧挨着车鹏还隔出来仓房，整齐地码放着老二劈好的木柴。木柴旁边用栅栏围着牛圈。几头大黄牛在地上卧着，悠闲地咀嚼着什么，都流出口水来了。三五只母鸡在两只大红公鸡的陪同下在院里散慢地踱着步，偶尔有“咯嗒”“咯嗒”的欢叫声传来，那是红冠母鸡下蛋了。
他们住着小三间红瓦灰墙的房子，不大，暖和明亮。
爱人家兄弟三，老二长有一张长脸，脸色黝黑，嘴唇厚实，说话口吃，眼睛稍微有些近视，走路踮脚。
人都说一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老二继承了父母所有的缺点，而我的爱人则继承了父母所有的优点。哥俩站在一起都能在他们身上看到父母的影子，但没人会相信他们俩是亲哥俩，一个皮肤白皙帅气阳光挺拔，一个皮肤黑亮面相丑陋。
老二比我这个嫂子还长一岁，三十好几了还没说上媳妇儿,和公婆在一起。老二人长得丑，穿着也不讲究，可是干起活来干净。让他收拾鱼把鱼收拾得一片鳞没有。鱼鳃啊什么的让他弄得干干净净。过年*鸡鸭，他收拾得光溜的，干净，让人吃起来放心。
我和爱人结婚后有了儿子，送到奶奶家帮着照看。老二爱极了这个小侄子。在地里做完农活，要么到小河里抓一条小鱼回来，要么捉一只蝈蝈，用马莲草编编成漂亮的笼子装起来拿给我儿子玩儿。要么在草地里拽几根狗尾巴草做成小狗逗侄子玩儿。儿子对这个丑二叔特别亲，在他心里二叔是这个世界上顶好顶美的人，他总粘着二叔玩，是二叔的小跟屁虫。
每到傍晚下班我就去把孩子接回来。孩子两岁多正是咿呀学语的时节。有两天和我说话有时一句话当中的某个字居然也是半天才说出来。我大惊，认真听，细琢磨，确实这两天孩子说话有点小问题，结巴。我忽然意识到这是和他二叔在一起的缘故。
尽管我知道孩子喜欢二叔，老二也特别喜欢这个侄子，可我还是果断决定不再让孩子去奶奶家了。我不能让我的漂亮儿子将来说话和他二叔一样啊！
爷爷没说什么，可奶奶却不相信，也不高兴：哪里说话有问题了，哪里是老二教的？真是多事儿。
多事儿也罢，我必须及时叫停儿子在奶奶家的生活。而且我开始纠正儿子说话的小毛病。我给他讲故事，让他复述；放广播童话，诗词。让他跟学。好在孩子小，一两个月之后说话就没有那样的毛病了。
孩子上小学了。老二在闲时就骑自行车去学校门口找他的侄子。眼巴巴地看着那么多孩子，欣喜地找到了，偷偷给侄子几块钱，让他买零食。小儿子美滋滋地感谢二叔，很开心。
这都是老二在我不知情的时候去的。后来儿子长大些，在小学四五年级就不愿意让他的二叔去学校找他了，因为他的二叔太丑了，同学们一看他来就笑喊，老黑来了。儿子觉得难为情。老二再去看他，就说我学习呢，别再来找我。老二讪讪地走了。
可是他想自己的大侄儿啊。闲时就骑着自行车到学校门口，远远地呆看一阵子，看到自己侄儿就在校园里和同学们疯玩儿，他满足地骑上自行车回家了。
几年前，老二找了一个媳妇儿。这个媳妇儿是一个老男人从外地拐来的。男人对女人不好，总是打骂。一旦被打骂，女人无处诉苦，就跑到田野里放声大哭。次数多了，被在地里放牛的老二看见了。看到女人被打得鼻青脸肿，老二觉得可怜，就磕磕巴巴劝她离开这个男人。女人说我倒是想走啊，可去哪里啊？没钱，家里父母也没了，没地儿去了。老二说跟我走吧。于是这个女人在一个大风之夜逃来和老二过日子了。
那段时间是老二最幸福的日子。他对这个女人特别好。那个女人来这里三个月变得白白胖胖，气色好了。白天老二去放牛，这女人在家和公婆收拾家务，洗衣做饭。
本来这样过下去两个不幸的人会很幸福的。可是忽然有一天，老二去集上给牛买兽药。公婆也去集上卖鸡蛋。那个女人在公婆和老二去赶集回来时没了人影。邻居说被一伙人强行给带走了。估计是那个老男人领了一伙人来把她又抢回去了。老二发疯一样去找了几次，可是那家人搬走了，不知去了哪里。
那之后有一段时间，老二胡子拉碴，头发老长，眼神木讷，半夜里坐在房顶唱着只有他自己才懂得的歌。谁劝他说他也不说话，去地里干活也无精打采。一度在家不去侍候庄稼和牛。
只是仍惦记他的侄子。一次半夜里做梦说我儿子在学校被人打了，旋即打电话问我到底是不是真的。（那时我们已经搬到城市）。他这样有些癔症混沌的日子大约过了两年。
两年后耳朵背了。其他方面恢复得和原来一样了。仍和父母住在一
起，仍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农忙时种地，农闲时玩点儿扑克牌，但不动钱的。日子缓慢地流淌着，年复一年。婆婆老了生病了。
高血压高血脂糖尿病心脏病，医生嘱咐不能吃一些油腻的食物，更不能吃甜食，但婆婆却极喜食甜食和肥肉之类香的东西。我们回去谨遵医嘱一般不给婆婆买这些又甜又香又肥的东西。可婆婆得了脑血栓，又老了，对于医嘱毫不在意，谁不让她吃她想吃的食物就生气，有时气得骂这帮没“良心的”儿女，骂就骂吧，我们也为了婆婆好，让她身体健康些，希望她能长寿。但老二不这样，母亲喜欢什么他就买什么，什么西瓜香瓜水果罐头猪头肉五花肉等等，看着母亲吃得香他很高兴。餐桌上凡是肥肉他也紧着夹给婆婆吃。他要母亲欢喜，看不得母亲生气难过。
婆婆在2019年到市里住了三次院。每次都是我请了假来侍候婆婆。第一次四月份老二在家忙着侍弄地，无暇照顾，只好我请假。那时婆婆还没查出高血脂，只是有高血压和糖尿病心脏病，所以我买了有名的包子铺的包子给婆婆吃，还有她喜欢的水果，婆婆基本上不吃医院的饭菜，她很开心。
第二次是六月份的时候住院。这时是农闲时节，理应老二在这里照顾婆婆，但老二呆了两天就走了，我问婆婆，老二怎么走了？婆婆轻叹一声，说老二呆不住我刚眯一会儿，他就出门溜达，这屋瞅瞅那屋瞧瞧，趴在人家门口瞎看还笑，人家老训他，我就让他就走了。我想老二从乡下来，对医院里的一切都好奇，还以为在乡下邻人之间没有芥蒂没有分寸，他好奇地趴在人家门口笑嘻嘻地往里看，绝无恶意，但就这模样就会吓人一跳，以为是大傻子，呵斥他并告诉医院，所以婆婆就让他走了。没办法我只得又请假照顾婆婆。
婆婆第三次住院是在十月中旬。这次老二在家忙着秋收，我自愿照顾婆婆，但基于婆婆这半年住了三次院，医生要求不要吃这吃那，我也严格限制婆婆饮食，按照医院要求饭菜给她定清淡的，婆婆很生气，对我指桑骂槐，我最后忍不住还是买了少许她爱吃的肉包子。结果被医生发现了，训斥我说老人不懂医学常识，你做儿女的还不懂吗？我只好给她做清淡的饭菜。
因为这次住院我没像以往婆婆住院那样给她买可口的东西吃，婆婆很不满意。这次住院过后，婆婆恢复得很好，但就在回去的一个月后婆婆在家绊了一下，摔倒了，突发脑溢血病逝。我痛悔不已，早知婆婆生命如此短暂，我们就是倾尽全力也会满足婆婆的口腹之欲啊。是不是我们做错了，当年婆婆活着时要是尽量能满足她该有多好。还是老二做得对啊，起码母亲高兴，要走的时候还是高兴的走的。老人那么大年纪了，是不是吃一口得一口呢。况且我们坚决狠心地让婆婆忌口能否真正地减缓她的病情呢？
婆婆走了，老二时常到婆婆的坟前呆坐抽烟，修整婆婆的坟茔。烧三期五期时我们回家看到婆婆的坟被老二修砌的平整干净很为婆婆有这样一个儿子感到安慰。
每逢正月十五我们去给婆婆送灯，老二都给婆婆买许多礼花和一只大灯，还有婆婆生前爱抽的烟。老二拿着锹又给婆婆的坟平整了一下，并在婆婆坟前点上了他买的当地最大的灯，然后烧纸，跪下磕头。我知道平时花一分钱都要仔细掂量的老二对他的老母亲是尽自己最大的爱心。忽明忽暗的烧纸火光灯光映着老二那奇丑的脸，我看见他的脸上两行清泪流到嘴角。礼花燃放，那璀璨的光芒使得这一片坟茔闪亮，婆婆的坟前鞭炮礼花比别家热闹许多，老二你的心是否会好受些？婆婆啊，您安息吧！看您的坟收拾的多好，那是您的二儿子守护着您呢。想起平日里婆婆极喜爱她的二儿子，在母亲眼里心里每一个孩子都是宝，都不白养。
婆婆走后，公公在我家住了一段时间，惦记着老二又回去了。老二对公公更是格外照顾。我们每回买好吃的东西老二都是留给给公公。可不久公公溘然长逝。家里只剩老二了。
今年春节我们一家三口回到家里吃完年夜饭，老二对我们说，他要结婚了。我们都吃惊，没听说啊。后来听邻居二婶告诉我，老二放牛时，前村的一个离婚的女人也有两头牛到田野里放。两人没事唠嗑儿。赶上下雨下雪刮大风，老二就让那女的回家，自己帮她放牛，还帮她修牛圈帮人家收拾庄稼。女的没事经常过来帮他洗洗涮涮收拾屋子。两人挺好，那个女人比他大五岁，不能生育，也是因此离婚的。
我们很高兴，老二终于要有自己的家了，有女人照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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