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别人看来,这只是以透析维持生命的人常规化的治疗手段,但于他而言,是一次次在生与死之间徘徊往返的中转站。
每次透析,他都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看殷红的血在体外汩汩地循环过滤,再循环,再过滤,然后重新回到自己耗竭殆尽的身体里。
身体里的血要过滤十几遍。每次透析长达4个半小时。
这样的日常,持续了整整12年。他的手背上,血管隆起,状如蚯蚓,那是针刺过1000多次的后果。
他先后住过三家医院——北京友谊医院、朝阳区医院、宣武区医院。住过时间最久的医院是友谊医院,12间病室,他住过10间。
因为住的时间最长,透析的次数最多,他成了医院的“透析模范”,和他早已熟䄒的护士说他:“你的名字真的没取错,你的命比铁都硬。”
他的主治大夫见惯了生老病死,人间疾苦,却经常感叹史铁生面对病魔的从容与豁达:“史铁生之后,谈生是奢侈,谈死是矫情。”
他曾说,“就算这心灵之墙可以轻易拆除,但山和水都是墙,天和地都是墙,时间和空间都是墙,命运是无穷的限制,上帝的秘密是不尽的墙。”
所以, 面对上帝制造的无穷无尽的铜墙铁壁,或者破墙而出,或者直接面对。我们往往赞美无往不利的胜者,但实际上,能泰然直面的人,已经是勇士。
在《我与地坛》中,他写道:
“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2010年12月31日凌晨,史铁生突发脑溢血离世,享年59岁。
距离他60岁生日,仅差5天。
他被推进太平间时,陈希米流泪叮嘱朋友:“给他多盖点儿,他怕冷......”
按照他生前的意愿,他身体所有能用的器官都实现了捐献,他曾说:
“希望器官新的主人能帮我继续看看这个美好的世界。”
即使是他认为功能比较弱的肝脏,也成功移植给了一个天津肝病患者。
作家韩少功如此评价他:“史铁生是一个生命的奇迹,在漫长的轮椅生涯里至强至尊,一座文学的高峰,其想象力和思辨力一再刷新当代精神的高度,一种千万人心痛的温暖,让人们在瞬息中触摸永恒,在微粒中进入广远,在艰难和痛苦中却打心眼里宽厚地微笑。”
他对妻子说过,“我一直要活到我能够坦然赴死,你能够坦然送我离开。”
史铁生离世后,陈希米在巨大的悲恸中写下了《让“死”活下去》。
“在我的生命里,只要还以你为坐标,只要还以史铁生作为我的你,史铁生就还在,饱满地在。”
她早已想好了自己的墓志铭:
“下一世,我还将顺水飘来。”
如果有来世,他们能再度重逢,他也许仍愿自己是被她在命运的岸边打捞上来的孩子。
他在一篇文章里预见性地谈过自己的“归宿”:
“那一天,我也将沉静着走下山去,扶着我的拐杖。有一天,在某一处山洼里,势必会跑上来一个欢蹦的孩子,抱着他的玩具。
当然,那不是我。
但是,那不是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