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村对人对事,对物对己,都漫不经心,他不经营产业,靠祖宗遗产度日,无所事事,喜欢舞蹈,偶尔写写文章,成了一个“消极处世”的文人。
他在东京的闹市区长大,家境优渥,从小对歌舞伎耳熟能详,尤其偏爱舞蹈和舞剧,而传统的日本舞却在凋敝,岛村对此感到痛心,觉得自己为此出力的时候到了,可他突然扔下日本舞,转而研究西洋舞。
他之所以喜欢研究西洋舞蹈,恰恰是因为他无法见到西方人跳舞。
不曾亲眼见到过的舞蹈,好比天方夜谭,是镜中花水中月,他可以天马行空地想象,他热爱的也不是西方人肢体演绎出来的舞姿,而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幻影,他对西洋舞就像憧憬不曾见过的爱情一样。
岛村偶尔写写文章介绍西洋舞,居然因此成了文人。
他有妻子,却觉得人生很多东西都是徒劳,但他也做着很多徒劳的事情,徒劳地研究西洋舞,徒劳地爬山,徒劳地旅游。
但也正是因为这种种徒劳,让他感受到一种虚幻的魅力。
生命终究只是一场虚无,早晚要回到那虚无中去,因此,人生需要美,需要记忆。
199天后,岛村再次来到雪国,驹子非但没有怪罪他,反而对他充满思念,她从小就有写日记的习惯,她觉得十六岁那年写的日记和遇见岛村这一年写的日记是最有趣的。
十六岁那年,她被卖到东京做艺伎;遇见岛村,她人生有了爱情。
但岛村觉得,写日记,记下这一切就是徒劳,完全是徒劳,可不知为何,在岛村心里,驹子因为这种徒劳变得更加纯粹了。
再次相见,驹子成了艺伎,工作很忙,但只要有时间,她就会去见岛村,和岛村待在一起,带他到自己那破破烂烂的箱子一样的屋子去看,给他讲自己的经历,甚至打算将自己的日记交给他。
岛村心里觉得驹子为生活做的很多事情都徒劳无益,比如她曾自学乐谱,一个人练习弹奏,但他又悲叹这是渺茫的期盼。
驹子有些神经质,喜怒无常,但纯粹得让人感到一切都是徒劳。
岛村能感受到驹子那纯粹的爱,“啊,这女人迷恋着我呢,这又是多么可悲啊。”
岛村离开的时候,驹子将他送到车站,看着他上车,消失在视野里。
徒劳啊,人生就是一场徒劳,开始什么都没有,结果也将什么也没有,回到死亡的寂静里。
04 生命在改变形状,而那一刻就是分界又隔了很久,岛村才第三次到雪国。
从第一次和驹子相见算起,已经三个年头了,驹子对他,依旧照旧,她活得依旧徒劳,打工还债,有时候忙得不可开交,驹子身心俱疲,却无处可躲。
即便忙成这样,只要有一点空,她就会去看岛村。
大家都知道了她和岛村的关系,还可能会影响到她的工作,但她毫不介意,“我们这种人,到哪都能*。”“在哪赚钱都一样,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常常摸黑爬山到岛村的住处,或者偷偷跑出来看一眼岛村,说几句话,然后又匆匆忙忙赶回去。
岛村会对她说:“你连指尖都泛着好看的颜色呢。”
驹子高兴不已。
实在走不开的时候,她会在宴会短暂的闲暇时间给岛村写纸条,然后让叶子带给岛村,叶子对岛村说:
“驹子姐是好人,但很可怜,您要对她好些。”
岛村直言,“我并不能为她做什么。”
叶子说要回东京,岛村说可以带她回去。
驹子能感受到岛村对叶子的感情,但她也不在意,她每次见岛村,都想穿着漂亮的宴会服,想把最美好的一面留给岛村,可是每一件都穿过了,她只能去跟朋友借。
那个秋天,红叶落尽时,下雪了,而驹子内心,却有着难以排解的忧伤,驹子越是痛苦地同岛村纠缠,岛村越是自责,觉得自己好似行尸走肉。
岛村喜欢绉纱,每年都会把自己收藏的绉纱拿去“雪晒”,费时费力,就为了保住那种古老的美感。
可如今,那些呕心沥血织纱的人早已无声地死去,只留下美丽的绉纱,变成夏季清爽宜人的奢侈衣物,穿在岛村这种人身上。
他准备离开了,以后也不会轻易来了,驹子的纯净,让他感受到了自身的罪恶、冷漠以及无意义的人生。
可岛村还没离开,雪国就发生了一场火灾,那晚,夜空很美,驹子和岛村走在雪地上,不由自主地感叹“银河真美啊”
"银河倾泻在昏暗的山峦上,驹子正朝那头跑去,她提着衣襟,每次挥动手臂,红色的衣摆便时隐时现。在洒满星光的雪地上,那红色越发明艳。"
“两人跑了过来,银河从他们身后倾泻到前方。驹子的面容似也映在银河上。”
她对岛村说,等他走后,她要好好过日子。
可叶子,却在火灾中丧了命,岛村看见叶子时,她已经毫无意识,但不知为何,岛村没有感到死亡,只是觉得在叶子体内,生命在改变形状,而那一刻就是分界。
那一刻,银河仿佛哗啦一声,朝岛村的心房倾泻下来。
这徒劳的生命,这虚妄的生命,这美好的生命,终究只剩下一场徒劳的哀伤。
05 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
岛村作为口头禅的两个字就是“徒劳”,一切都是徒劳,意味着一切都没有意义,一切都没有意义,就意味着生命如同虚妄,本身就是一场空。
托尔斯泰成名后,也曾陷入这样的虚空里,他反思自己的人生,发现没有什么东西是有意义的,在死亡面前,任何东西都不堪一击,最终都会回归到那可怕的虚无之中去。
托尔斯泰向宗教寻找过答案,可是却不能相信,他用作家的方式去寻找,发现很多作家也过着邪恶的生活。
正如他反省自己的生活时发现的:
“荒淫无度,谎话连篇,偷鸡摸狗,信口雌黄,私通旁族,纵饮无度,凶残暴庚.戕害人命……没有一种罪行我没干过,人们却以此来夸奖我。这也折射出了世俗眼中的成功与成就,是多么的不堪。”
他向科学寻找答案,发现科学也解决不了生命意义问题,托尔斯泰陷入了巨大的危机,他甚至时刻都担心自己会上吊自*。
最终,他找到了一种答案:
“我明白了,如果我想认知生命,参透生命的意义,我就不应该像寄生虫一样生活,而应该过真正意义上的生活,真正人类赋予生命的意义,和生活融合,从而来阐述和验证生命。”
《雪国》里的岛村,是一个靠祖荫活着的富二代,他也是看到很多东西的消逝和无意义,但他并没有就此放弃生命,他去研究自己永远不会看到的西洋舞的美。
这种美,因为不曾得到,所以不会失去,不会因为现实而变得丑陋,不会像日本舞的凋敝一样凋敝。
他把绉纱拿到雪国里去雪晒,就是为了保存一种纯粹的美感。
在雪国遇见驹子,一开始他对驹子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和驹子约定见面时间,但毁约了他自己也没有道歉,只是为驹子的热情感到一点点的愧疚,直到第三次和驹子见面,他才渐渐感到愧疚,并为此痛苦,他不再说驹子的做法徒劳。
在雪国的美景里,在驹子的纯净的爱里,他看到了自己的冷漠和空虚,看到了自己生命的“徒劳”。
最后,岛村离开了驹子,叶子也死了,生命归于空无,他又回到自己“徒劳”的生活中去了,做一些想象之中的舞蹈的研究。 川端康成说:“我是怀着对爱情的感谢之情来写的,在《伊豆的舞女》里直率地表现了这一点,在《雪国》中则表现得深入了一些,曲折了一些。”
如果说生命终究是一场虚空,那么这爱、美、纯净就是这虚空永久的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