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进周家的朱安,虽然一上来就坐了冷板凳,但也并不是没有改变的可能。因为她有大把的机会读书识字,也就等于有大把的机会,可以和鲁迅拉近距离。
看她婆婆鲁老太太就知道,鲁老太太,和朱安一样,是个浸泡在封建时代的旧时女性。
清末,夭足运动兴起,鲁老太太果断放了脚,还通过自学,粗识文字,经常看书读报,尤其爱看通俗小说,曾专门让鲁迅为她代购张恨水的《明春外史》。
但朱安对读书识字毫无兴趣。她深深地浸泡在鲁迅的生活中,从生活上来讲,她对鲁迅的照顾是无可挑剔的。
每每吃饭时,她总是边吃,眼睛边跟着鲁迅的筷子在饭桌上游走。只要发现鲁迅热衷于哪道菜,便赶紧伸手将那盘菜移至鲁迅面前,然后盘算着“这道菜大先生爱吃,下次就多做些。”
鲁迅与二弟周作人闹翻后,便带着朱安搬离八道湾的四合院,租住在砖塔胡同61号,当时与他们合住同一四合院的还有俞家三姐妹。
朱安与俞家二姐妹
迁入砖塔胡同不久,鲁迅肺病复发,病情严重到只能吃流质食物,朱安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在鲁迅卧病的一个月里,朱安每次煮粥前,先将淘洗干净的米泡软,再用石臼一下一下地将米舂碎,烧成容易消化的粥糊。她还会特意求助俞家姐们,帮她买回鲁迅爱吃的小菜。
有时,鲁迅看她只吃酱菜配粥,便指着买来的小菜对朱安说:“你也吃吧。”
她却连忙摆手说:“我笨,不会吃。”
朱安满心、满眼都是鲁迅,但他想不到向俞家姐妹学习认字,她想不到谈天、想不到读书、想不到散步,更想不到自己真正的欢喜是什么。
朱安就这样第二次拒绝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婚姻的悲哀,不是找到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而是掉进了吞噬自我的黑洞。
而对于女人而言,你不是家庭的人质,不是丈夫的附件,你成为了自己,才不会变成婚姻中的可怜虫。
朱安怀揣着一腔热情嫁入周家,想不到婚后生活却被泼了冷水。
婚后第二天,鲁迅便搬到母亲房间里居住,从此他们夫妻二人一直分房而居。
一日晨起,朱安经过鲁迅的房间,从门缝看到鲁迅的被褥没有整理,便推开门,进入房间,先将被子叠起,放在床尾,再把床单用手细细抚平。
鲁迅洗漱罢,在房门口看到了这一幕,突然火冒三丈,大发雷霆,大步走进房,跨到床边,一把抓起被褥,摔到门外,冷冷地说:“以后不要乱动我的东西。”
还有一次,鲁老太太发现,儿子大冬天只穿一条单薄的西裤时,便给儿媳出主意说:“你给他做了一条新棉裤,等他上班的时候,偷偷地放在他的床上。”
朱安一针一线地缝制完成,然后趁鲁迅不在家,悄悄地把棉裤放在他的被子上。
婆媳俩伸长了脖子,盼着鲁迅回家,看到棉裤,能“一不留神”地穿上,万万没想到,这条棉裤最后竟被他扔了出来。
连同扔出来的,还有朱安最后一点自尊。
然而《女儿经》却告诉她——从一而终,决不离开周家。
1920年初,周家搬进北京八道湾胡同的四合院,恰逢鲁老太太寿宴,便邀请了一众好友来家中做客。
待宾客都入席,朱安突然穿待整齐,面如死灰,缓缓从房里走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众人面前,坚定地说:“我来周家已多年,大先生不很理我,但我也不会离开周家,我活是周家人,死是周家鬼,后半生我就侍奉我的婆母。”
说完她俯下身子,将头重重地叩在地上。再抬起头时,那张灰黄且毫无生气的脸上,泛着点点泪花,眼光射向四周,犹如孩子在饥饿中寻找慈爱的母亲。
这是朱安一生,难得的抗争,也是唯一一次,表达自己的主见,可惜的是,她的抗争,依然把自己禁锢在一个不平等的婚姻里。
如果她能再勇敢一点,跨出“围城”,后半生也许会是另一番样子。
现实是,她却只能当众表明自己坚守的底线:
“活是周家人,死是周家鬼,后半生侍奉婆婆”。
在众人寒意的包围下,她永久地熄灭了身为人妻的热情。
朱安正如她说的那样,侍奉婆婆成了她人生唯一的价值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