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狗狗旅馆》(2009)剧照。
我看到小黄是在事情发生的第二天傍晚,它没有卧在原先的地垫上,而是趴在楼下的草皮上,遍体鳞伤,肚皮上的白毛染了斑斑血痕,每一次深重的呼吸都在微微颤抖。它抬眼看了看我,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阵低低的咕哝声。我没敢告诉它,就在我回来路过小桥时,正好看见苍色和狐狸并肩走在一起,苍色尽管一瘸一拐,但跟狐狸走在一起穿行于它的手下之间,仍然不失大佬风范。至于狐狸,也昂着头,似乎是得到了某种身份的认证,证明它也是有骑士愿意为之赴汤蹈火的落魄贵妇。
我思忖了一下儿,觉得刚才的想法有些好笑:就算告诉它又如何呢?小黄又听不懂人话。但某种力量,却驱使我站起身,到小超市买了一根火腿肠。是那种淀粉含量高,1.5元一根的最便宜儿童肠。我把火腿肠剥开,用手掰成一小块儿一小块儿地轻轻抛到小黄的嘴边——我不敢直接送到它嘴边,怕它不小心咬了我。
小黄微微抬眼,有些迷惑地看了看我。它趴在地上,抻着脖子,歪着头,用舌头把一块儿火腿送进嘴里。这一口火腿就仿佛打了一针兴奋剂一样。它居然支起了前腿,往前挪着去吃其他几块火腿。当我转身离开时,我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欢快的汪汪声。
04
小黄真的消失了
我不知该不该如此结尾。因为我始终无法确定它究竟有没有发生。用结果来逆推过程有时是件愚蠢的事情,尤其是那些让人不愿相信的事情。我只记得开始是在楼下的小超市里,我在买菜时听到两个牵着狗的大娘在聊天。
“你听说小区前边儿那儿来的那个拾毛烂儿的吗?”
“可不听说了吗?据说他还吃野狗,是个疯子。”
“拾毛烂儿”是拾荒者和流浪汉的天津土语。这句话让我觉得不舒服的一点是,在餐馆里花高价享受一顿狗肉大餐,不会有多少非议,人们反而会问“好吃吗?做得怎么样?”而一个食不果腹的流浪汉为求生存吃野狗的不得已行为却被斥为疯子。
但整段对话听下来,最让我感到不适的是她们以幸灾乐祸的口气提到,如果苍色叫这个拾毛烂的吃掉,那才好呢。这句话刚好也是我脑海里冒出的念头,一想到自己居然跟这样两个人想法达成一致,不由得让我移羞作怒,义愤填膺地大步跨出超市。
在那之后不久,小黄就消失了。
在电影《念书的孩子》(2012)里,开开的爸妈去城里打工,由爷爷照顾上学、生活。 开开捡了一只流浪狗,取
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工作繁忙不算理由,毕竟我也从不怎么关心它。我只是习惯了在深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时,有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从灌木丛里钻出来,汪汪地叫着,告诉我离家不远了。习惯了清晨电梯门打开时,看到它正卧在地垫上,眯着眼睛看着从门里进进出出的脚步。
我从没有抚摸过它,喂过它也仅有那一次,哪怕从那以后,每次我路过时,它都会保持一段距离地围在我脚边,对我摇着尾巴,汪汪地叫着。但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回家的路上变得如此安静,除了我的脚步声,再也听不到与它应和的高声吠叫。
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小黄真的消失了。
我不想暗示小黄的消失和之前的那段对话有什么关系。直到我写下这段文字的这一刻,我仍然觉得两者间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冬夜如此安静,静得让每一丝声音都放大得如此清晰,也许在这些被冬夜的寂静放大的声音中,会有几声是小黄的叫声。如果你看到一条黄色的、瘦瘦的、脏兮兮的小狗,有着黑豆一样亮晶晶的眼睛和湿湿的小鼻子,从灌木丛里探出头来,正巴巴地望着你,请你去超市里买一根火腿肠给它。
1.5元一根的就好。
本文为独家原创。作者:李夏恩;编辑:西西;校对:翟永军;封面题图来自电影《狗狗旅馆》(2009)剧照。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欢迎转发至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