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忆
与这种江湖豪杰作派相连带的“陋习”,是一穷至斯,还花钱无度,大手大脚。他为人豪爽,不拘小节,生性好客,喜欢交朋友,视仗义疏财为本分,“死要面子活受罪”。他的朋友说他是“精致穷”:
“平日吃个馍,嚼上一棵葱就满足,可关键时刻绝对要抽根好烟,穿身体面的衣裳,再穷也要给好友送个礼”。已经穷到那份上了,还不断主动资助一些朋友,借钱都要请客吃酒。如此,只怕金山银山都会耗空,更何况那点塞牙缝的收入,如何经得起这般折腾?
1978年前后,与北京知青林达婚后不久.林达离婚后嫁一教授
他在去世前,已是名扬四海的大作家,是文学圈“网红”,高大上的社会兼职也不少,表面上是挺风光。比如,荣膺陕西作协副主席要职;比如,中篇小说《人生》被改编成为电影还获奖;比如,《平凡的世界》写完后,一举斩获了中国文学最高奖“茅盾文学奖”等等。
可实际上,这些荣光就经济实利而论,都是很虚的,以至于获取茅盾文学奖后,都没路费去领奖,更没钱去买自己写的书。他清高,不屑钻营,并没改善生活多少。路遥的所有开销,用于自己身上的,基本就喝咖啡与抽烟两样,均非大项,且都是文字工作者的通常“恶习”,可依然入不敷出。彼时的他,家累太重,朋友太多,处境正如他自己所感伤的,“穷的可怕”。
与矿工们在一起下井
这些年,不少自媒体立异为高,拿路遥花钱买烟作黑点,指责他如何有钱如何奢侈云云,委实不了解路遥,不清楚他的真实状况,也太夸大其词了。路遥固非“道德圣徒”,可哪有这么不堪?
后来,路遥妻离女散,多少也与他太穷很关。在1997年第7期《南风窗》一篇追忆文章中,很直露地说出过晚期路遥的郁结。
话说1992年初某日午后,在西安建国路61号省作协大院内,记者张晓光专程拜会路遥。因算的上是熟人,路遥也不遮掩,闲谈中再三恳求他,说做记者的人脉深广,“省内外通吃”,能否帮忙引介些厂长、经理啥的有钱人,给他们写篇报告文学,有酬宣传下。
与陕西作家同行.后排左一路遥,前排右一贾平凹,左三陈忠实
路遥说,这是他此生第一回,被迫设法“把自己名字给卖出去”,心情既无奈又痛苦。这么做,目的呢,他说的很干脆,“挣几个钱”,最好能努力凑到5000存款。“穷的快没饭吃了”,他哭丧着脸。
他那时,确实都好些年不吃早饭了,这固然也是因起床晚,可他文章中也含蓄表示过,有省钱的小纠纠。他早在1987年夏就出现吐血等症状,可舍不得去检查,“要钱多”。他还抱怨,三部《平凡的世界》,搜索枯肠几百万字,直从虎虎青年写到了白发丛生,可所得那丁点稿费,还不够抽烟钱——烟瘾极重,也当是加深他疾病的一大要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