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灭的灯
——琐记爷爷
作者:陆德军
爷爷离世二十多年了。
爷爷走得非常清楚明白,既让人有些难以置信,也令人难以忘怀。
爷爷离世的那天早晨,天刚蒙蒙亮。他自个儿穿衣起床,拄着拐杖,慢慢从西屋走到堂屋门前,用拐杖轻轻地敲敲门,缓缓地低声说道:“芬(我大姐)她娘啊,快起来吧,我快不中了……”
娘听后说:“大爷,您净说糊话吧,您这不好好的吗?”爷爷却没回声,只听拐杖轻轻触地,回屋去了。
娘赶紧穿衣起来,看爷爷已躺在西屋床上,就说:“大爷,您是饿了吧,我给您做碗荷包蛋面条去。”爷爷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娘赶紧做好了面,端到爷爷的床前,从床上将爷爷扶坐起来。爷爷看看桌上的面碗,然后缓缓回过头来,视线落到了盖着下半身的黑色棉大衣露出的夹层口袋上,艰难地一点点地抬起右手来,颤巍巍地指向口袋,低低地一字一顿地对娘说:“兜里,装,有四百块钱,这是,*(我的乳名),和妮(我三姑),往常,给我的,零,花钱,没用完,你,留着,用吧……”
娘说:“大爷,您这是咋啦,先吃饭吧。我这里有钱花,您还是留着吧,自个想吃点啥,就去买点啥,哈。”
爷爷却不抬头,也不吭声,眼、手一直朝着口袋不动。娘只好还是顺从爷爷,从大衣兜里掏出钱来,先放到自己衣兜内。爷爷这才抬起头来, 吐个“好”,张开口想要饭吃。
娘说,这可是她进婆家来第一次喂公公爹吃饭,也是爷爷这么大年纪第一次这样躺倒,她喂得是那个耐心,那个酸心,那个痛心, 多少还带点喜心。可想,娘当时真是五味杂陈。可是,面条只吃了两口,荷包蛋只吃了一半,那半块含到嘴里,爷爷却不动弹了。娘叫了几声,爷爷也没反应。娘这才慌了,连忙喊来家人,快到村西头去请医生。
医生跑来,把了把脉,放下听诊器,对我们家人说:心力严重衰竭,脉象时有时无,快准备后事吧。
爷爷就这样走了,走时嘴里头含着半个荷包鸡蛋。他走得就这么平静,这么清醒,这么安详;走得既没有痛苦,也没有牵挂,还没有哀伤。
爷爷走时,整93岁。他走时的情景,至今还成为乡邻乡亲们的美谈:这老人家是口含“元宝”走的,前世今生,那是积了大德,真叫有福气啊。
一
爷爷出生在上世纪初,那正是军阀混战、捻军猖獗、土匪蜂起的年代。为躲避战乱,曾祖父(一个乡下看病先生)身背药箱,常常带领着爷爷和全家,在兵荒马乱中背井离乡,南逃北往,过着流离颠簸、漂泊不定的生活。爷爷说,他的一个姐姐,十几岁就在南乡讨生活时,嫁给一个村镇上的一户人家,解放后,姐的后代还来找过,走过几年亲戚。曾祖父就是在从南乡回来那年冬天,土匪攻破附近几村人集中躲藏的寨子时,被乱枪打死的。在解放战争国共两军决战中原的枪炮余声中,奶奶也过早地辞世了。也许,正是这种动乱不安的生活,反倒养成了爷爷随遇而安、平稳温和的性格。
从我记事起,爷爷就是一头短短的白发,有些偏白的面容,带着些许岁月染上的风霜和皱纹,总是含着浅浅的微笑;不高的身子骨,没大见胖过,也没大见瘦过。穿着从来也没啥大变化。夏天,上身就是一件原白色土布对襟衣衫,下身一条深蓝色粗布裤子;冬天,就是一身蓝黑色粗布棉衣,特别冷时,外面套件黑色斜襟棉大袄,腰扎条灰色棉布带。爷爷的性情一如他的衣着容貌变化不大,一直都很平稳,温厚,安宁,总是很平和地面对着一切人、一切事,一天天地安稳过着日子,无论日子是苦是甜,是乐是忧,是顺是难,似乎都看不出他脾气有多大改变,难见他大喜大笑过,更难见他大急大躁、大悲大痛或大气大怒过。据我所知,爷爷生前大概只有这么两件事,好像惹得他真有些着急、生气了。
一件是,我五六岁时,到处皮着和大孩子玩。那天午后,天很热,我光着身子,跟着爷爷在村南树底席子上乘凉,爷爷不知不觉睡着了。北院的郭四哥跑来,悄悄地跟我说,要带我到村东边春秫秫(玉米)地里找甜秫秸吃。我就跟他跑入秫秸地,先玩了会,郭四哥说:“我这给你去找甜秫秸吃。”我拍着手,蹦着叫“好!”四哥说,你可别乱跑呀,跑丢了就坏了。说着,不知他从哪儿拽出棵麻秆来,把叶一去,扒了皮,对我边说边做动作:“你坐下啊,我把你绑到这棵大秫秸根上,你可别乱动,动了我就不给你找甜秫秸吃了。”我就乖乖地坐着,让他绑了。他先找来一棵,掰断根、梢,让我啃着,然后又说道,再到远处去找找,寻更甜的给你吃。我点着头,看着他隐没在秫秸叶子中……
爷爷醒来,知我跑去玩了,也没在意,就下地干活了。夕阳西下,没入树梢时,爷爷回到家里,找不到我人,家里人说一下午没见我人影。爷爷一听,这才有些急了:“还不都快找去!”一声令下,全家人都跑出来找我,你喊我叫地找遍了全村,没找到我踪影。眼看天快黑了,郭四哥才不知从哪儿蹦了出来,叫道:“哎呀,我想起来了,我把他绑到村东边秫秸地里啦。”
大家这才跟着他,匆忙来到秫秸地里找到我。我满身泥土的,不知啥时已靠着秫秸根睡着了,这才被呼叫我的声音惊醒。这时,跟着找来的郭四娘憋着的火一下子冒了出来,一把拽过郭四哥举手就要打下去,却被爷爷急忙伸手抓住了,含着笑说道:“孩子这不是好好的嘛,你打他干啥呀。”四大娘说:“大爷呀,长孙子可是您的心头肉啊,俺这熊孩子狗屁不懂,真弄出个好呆来,看我不揍死他。”说完,看看爷爷面露的笑容,也就松开了拽着四哥的手,笑笑,回家了。
再一件,是那年秋天的一天下午,当生产队长的父亲,因为派活和一个社员发生了争吵,两人因扯起一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越吵越凶,动起火来,都要抄家伙干仗,虽两边都有人劝说拉架,却越拉越凶。眼看就要动起手来,这时,原本在一旁蹲着搓麻绳、没哼声的爷爷,不无生气地站起身来,走到父亲面前,对着父亲不高不低地只说了一句:“娘吭,狗屁点事,值当的嘛!”说完,扭头便走了,头也没回。接着,父亲只吵了两句,便长长地“嗨”了一声,把手中的棍子往地下一扔,一下蹲下身来,任对方如何叫喊,再也不吭声了。一会儿那社员也不喊叫了,扛着锄头下地去了。
爷爷常说,我不认字,可我认理,对人要宽厚温和,这就是理。爷爷一辈子没和外人生过气,吵过架 ,就这样往往还能消冲突于无形,化干戈为玉帛。
二
爷爷是个勤劳要好的人。无论干公事私事,他从不藏力;无论做啥事,都要做好做精,从不马虎。
过去,在人民公社时,爷爷为生产队里开菜园。他在菜园边上搭个茅屋,就常年住在那里,守护着菜园。我年少时,常跟着爷爷去住。每天,天刚蒙蒙亮,就见爷爷趟着露水,忙活在菜地里了,不是培土松土施肥,就是蓐草间苗,搭架架秧,或是给棵秧打头去杈;日头向南,天至中午时,爷爷则头戴着老式尖角凉帽,一边从肩上拿下毛巾擦汗,一边将已割好的韮菜、茎芥、苋菜和摘下的甜瓜、黄瓜、茄子、辣椒,或拔出的萝卜、白菜等,依队里各家人口多少,按份数分好,整齐地摆放在菜园地头的树荫下,等待着中午收工的社员们路过时来拿;到了太阳平西,天至傍晚时,爷爷就会在莱园地里的井边水车上,套上牛或驴,给菜地浇水。
这时,听着哗啦啦的水车响和沟畦里淙淙的流水声,爷爷就会显得很开心,好像一天紧张的劳作才开始放松下来,会把我叫到跟前,一边给自己,一边也给我洗洗手脸、擦擦身子,给我讲些栽种瓜果蔬菜的常识。村里上点年纪的人至今还说,那几年,生产队里菜地有二亩地左右,就爷爷一人种管,便够队里一百三四十口人吃的了,那时没塑料大棚,虽说冬天光有白菜萝卜,紧巴点,可是到了夏天,常常分的吃不完,还能在走亲戚时捎带点去。想来,真不知爷爷那时是如何劳累的。
到了冬天,菜地没活了,爷爷又开始了新的劳作。爷爷会编席编篓。当年,在我们老家豫东一带,冬天床上都是先垫一层碎麦秸片,然后铺上席子,再铺上棉被,防冻御寒。床靠墙两面也是围圈席子,床上面用席子作顶棚,也当装饰品。既然有着装饰作用,就要好看,编有美观的黄白红花纹图案。还有篓子,是用来装食物等东西的,也要讲究耐看养眼。爷爷在编织这方面堪称能手,能在席子上编织出喜、寿、福、丰等字样,以及牡丹、葵花等图案。由于算是生活必需品,会编织席、篓的手艺人,在家乡一带又不很多,我们村上男人虽然大多都会,但手艺不外传,编出的席篓到集市上便好卖。“文革”时,虽限制投机倒把做生意,但这方面却没控制,也因此能挣点买油盐酱醋的零用钱。所以,在我们村上,早先便一直流传有“编席编篓,养活几口”的俗语。
每到一入冬,当年的新芦苇和高粱秸上市了,爷爷便让父亲联络村里人,成架子车地买来,趁农闲编一个冬天。爷爷这时又成了大忙人。天一亮,他就开始拿着专用刀具破芦苇或红的、白的高粱秆,破好后把它洒上水,浸泡一二小时,再用石碾反复碾压。待碾压平软后,还要用刀子为高粱秆皮去内瓤,仅留下一层软韧的皮。待这些工序完成后,爷爷才进入正式的编席或编篓阶段。
其实,真正编席编篓时不累人,累人的就是这准备阶段,特别是用手脚推蹬石碾碾压时,几遍下来,就见爷爷已汗流满面,尽管时处严冬,这时爷爷也常常会把棉衣脱掉。而进入编织过程,曾听爷爷这样对人讲过,就是蹲着身子编席,坐着凳子编篓;编席重点在图案,编篓重点在拐角;编图案时要细心设计安排,编拐角时要干脆利落折窝。
爷爷还曾讲到,白天易编席,晚上易编篓。因为过去没电灯,用油灯照明,席子面积大,容易看不清楚;篓子是圆形的,面积小,油灯下能够看得清。那时,我正在上小学,每当我放学回家,总看到爷爷正蹲在地上编席子。晚上,就和爷爷常常共用一盏煤油灯,我趴在这边小桌子上写作业或看书,爷爷坐在那边凳子上编篓子。有时,我夜里一觉醒来撒尿,看到爷爷还在两手翻飞地编着,就会说,爷爷睡觉吧。爷爷就会说,把这个编好,让你大(指父亲)天明好赶集卖去。
我听着爷爷的话,就会迷迷糊糊地想着父亲赶集时的情景。可想不到,随着时代的发展进步,人们现在都不用席篓了,这项或可称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编织席篓的手艺,在家乡也近乎绝迹了。
三
爷爷不仅很勤劳,而且还坚韧。
父亲去世那年57岁,爷爷83岁,时值收麦入场。那时已分田到户多年,生产队名存实亡,我调在军区机关工作。家里拍来电报,我火速赶回了家。送走父亲的当天下午,全家人都沉浸在无比悲痛中,爷爷则坐在椅子上长久一声没哼。天到大半下午时,爷爷才开口说话:“人如灯啊,人死灯灭,他那只灯灭了,家里还有好多灯亮着,还要亮得更好。该干啥还干啥去吧!”说完,爷爷就和舅爷带着叔和我,来到麦场里,让我和叔去垛麦垛。八十多岁的人了,他把上衣一脱, 就和舅爷抓起木锨,来到已碾过的麦子堆边,拉开架式,一起一落,扬扬洒洒地扬起场来。夕日余辉洒在爷爷的脊背上,我看到汗珠子一闪一闪地透出晶莹的亮光,眼泪禁不住糢糊了眼睛,心喊:“爷爷啊,你就是我眼中最明亮的灯!”
是啊,爷爷是只明亮的灯。然而,再明亮的灯,也有油将耗尽的时候。随着时光的流逝,爷爷这盏灯慢慢到了风烛残年的岁月,我看到爷爷的脚步越来越蹒跚了,腰身弯得越来越低了,家里地里的力气活渐渐都干不动了,只能拄着拐,颤颤悠悠地走路,娘和家里人什么也都不让他做了。即使这样,爷爷仍没有一天停止过劳作。他每天还要一手挎着个小竹篮,一手拄着落地那头绑着露出竹尖儿的拐棍,到村东村南和小学校周边到处转悠着,专门拣拾那些各种废弃的纸盒纸片。
有一次,我回老家看到,他拣拾的废纸,已堆满了村东边自留地里一间放杂物的小屋,就对他说:“爷爷啊,咱不缺钱花,您拣这个干嘛呢?”爷爷喘口气,回答我说:“浪费了可惜,兴许对国家有点用呢。人哪,总得有点事做,要不呀,会老得更快啊。”
我忽然心里一亮,明白了,爷爷这大岁数了,还不愿闲下来,这是他自己在给自己加油啊!人这一生,只有这样,也才能获得源源不竭的动力,也才会产生旺盛持久的生命力。
四
爷爷还很拥有爱心。还是在生产队时,有几年,爷爷为生产队里喂牲口。那时,农村落后,农业没有机械化,耕种土地主要靠牲口,因此生产队里往往都养着牛马或骡驴,只是品种不同,数目不等,我们队里主要养的是牛。牛就是队里犁、耙、拉、运的主要力量和依靠。因而,各生产队牲口养得肥瘦好坏,便是衡量这队兴旺强弱的标志之一。
爷爷喂牲口时特别尽心。那时队里喂有大小十几头牛。每天天一亮,爷爷就到牲口屋外去挑来十多担水,将屋内淘草缸里的旧水舀出添上一缸新水,然后开始淘草或麦秸,那草和麦秸都是提前用铡刀铡好的,约为一寸长短,淘过后捞放到石槽内,撒上炒过的豆子或玉米面料,用棍子拌匀和了,牛就欢欢地埋头抢吃起来。爷爷待牛吃饱了,还会再喂上水,然后用笤帚给牛梳洗一遍,便等着使牲口的社员来牵牛上套,开始上午的辛勤劳作。
每到夏天,中午炎热,牛屋通风不好,牛吃过草后,爷爷会把牛逐个牵出,拴到旁边的树林下乘凉;冬天半晌午时,天暖和些了,爷爷又会把牛都牵出来拴到牛屋院内晒太阳。一年四季,爷爷每夜都要按时起来给牛喂两遍草,上半夜一次,下半夜一次。爷爷说,牛不吃夜草不肥。
爷爷还有个习惯,就是中午和傍晚,牛收工回来了,还会挨个儿把牛接过来,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一遍,没啥异样了,才把牛牵进屋,拴到牛槽边的柱子上。如果哪个牛身上留有鞭痕,爷爷就会心疼地抚摸着鞭印子,对使牛的人说:“以后可得注意点哟,下鞭别太重了,牛可是咱们的宝贝呀。”
爷爷爱惜牛,对人更是充满了暖和爱。那些年冬天特别冷,整天冰雪满地。每年入冬,爷爷怕牛冻着,总要编织几片厚厚的谷草帘子,挂在牲口屋门窗上防寒,还要在正屋靠后墙的地方垒个土草炕,炕下边偶儿生生火,提高点屋内温度,炕上面铺上层厚厚的麦秸片,夜里爷爷就和我睡在上面。由于那时农村家家都不富裕,村里头有两个十几岁的男孩,家里铺盖少不够用,家长就和爷爷流露想让孩子睡这里,爷爷听后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从此,一到冬天的晚上,那条不大的土草炕上就挤满了我们大小四个人。男孩子睡觉不老实,睡着了往往蹬得露出胳膊腿甚至半边身子,爷爷醒来喂牛时,都要先给他们悄悄掖好。有时他们半夜做梦打架,踢醒了爷爷,他也不怪他们。他们醒了,反倒怪不好意思的,爷爷便很温厚地说:“男孩嘛,睡觉都这样,没事,快睡吧。”他们便会“嗨嗨”一笑,又睡了。
又一年冬天,我记得是“文革”开始不久,邻近东边村里闹着斗争地主,一些人用绳捆着那个王姓的地主游街,从我们村里用喇叭喊着“打倒地主分子”的口号走过。爷爷拽着我有些害怕的手,把我从人群里赶紧拉回了家。没多久,村里有个家庭成分高些的我叫大娘的妇女,吓得患上了恐惧性精神病,整天寻死不活的。我本家有一家兄弟几家人,也因为沾上地富成分吓得惶惶不可终日,整天不敢抬头见人。爷爷也整日替他们担心,见了面就会给他们宽心几句。
有天下午,忽然传说,外村有人想到我们村来揪斗地主。半夜里,那家本家的二大悄悄地钻进了牲口屋,“卟嗵”一声跪倒在地上,叫声“叔啊”,说道:“你可得管俺哪,有人要斗俺呀。”爷爷连忙上前,把他搂在怀里,连说:“别怕别怕,怕啥,共产党哪能冤枉好人。您家那些地本不够划地主的,要斗,叔这把老贫农骨头,就陪着你去挨斗去。”说完,便把他拉起坐在土炕沿上,两人一起拉到了深夜。
第二天一早,爷爷就回了家,把我大、我娘和全家大点的都叫到一起,说了昨晚的事。我大是生产队长,和大队支书、革委主任交情较好,就嘱派他担起事来,赶紧找大队头头,说说不该斗、不能斗的理;姐姐是公社“学雷锋、做好事”青年积极分子,就吩咐她管带村里的年轻人不闹事,不掺事;叔在近村联办小学教学,便让他做好学校里工作;还要娘和婶多和队里妇女们说说,别乱讲乱传,抽空安慰好那几家女人,别生出乱子来。也不知道这样是否真的管了用,还是因为其他原因,后来直到“文革”结束,我们村里确也没发生一起斗地主的惨事,接着为他们几家摘帽平反,还是我给整理的材料。
现在时间一晃走过了四五十年,那几家本家老一代人均已过世,也不知他们的后人是否还记得当年的这些?但我还是时常想起当时的情景。不过,我记得更清楚的,还是爷爷那温暖的怀抱。
我姐妹兄弟七个,还有叔叔家先后出生的弟、妹五个,一共十几个孩子,我是男孩中的老大,小时跟爷爷惯了,直到上初中时,还多是跟着爷爷玩的睡的多。尤其到了冬天,睡觉时我多是习惯枕着爷爷的胳膊,贴着他的胸脯睡,好像这样才睡得更香甜。一到放学,我总是先回到家里看看母亲,要点吃的,接着往往就会跑来找爷爷玩。爷爷往往便会蹲下身子,把我搂在怀里一会。若哪天逢集,爷爷赶集了,还会慢慢从怀里掏出一个或半个烧饼,温温地给我吃。我上初中后,慢慢地大了,跟爷爷睡觉渐渐地少了,但每当我回家要书本钱或学杂费,娘手头没了钱时,我就自然会去找爷爷要,爷爷也总是会从怀里掏出五六角钱来给我,我拿在手心里还会感到爷爷暖暖的体温。
爷爷怀抱的这种温暖,后来又传递到了我的女儿身上。我当兵提干后,年年回家看老人,后来结婚有了女儿,多会带着妻子女儿一起回家。每次回家两三天,爷爷都会常常亲热地把女儿搂在怀里待会,显得特别高兴。但是,最后一次我们临走时,爷爷把女儿搂到怀里时,却显得那么悲凉,久久地不舍得放开,苍老昏黄的眼眶里涌满了浑浊的泪花,低缓而又感伤地说道:“展展哪,你再回来,太爷爷恐怕会看不到你了……”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爷爷流泪,也是最后一次告别爷爷,这一幕,永远地定格在了我的脑海里。
翌年春,爷爷果然永远地走了。
然而,爷爷走了,作为长孙,我却因单位的特殊工作需要,未能回去为他老人家送行。这不能不是我生来留下的最大的痛苦、愧疚和遗憾。
如今,二十多个年头过去了,每每回想到这些, 我总想来到爷爷的坟前,长跪而不起。
爷爷啊,您是我心中——不灭的灯!
(本文写于2016年5月,修改于2023年10月)
【作者简介】陆德军(男),书法斋名逸兴,中国金融书法家协会会员,山东省诗词学会会员。籍河南郸城,居山东济南。山东大学中文系毕业。从军近20年,在师、集团军、大军区宣传部门从事过新闻报道、理论研究、宣传教育工作,后转业至某国有控股商业银行省级分行工作。先后在军内外各级刊物发表新闻报道、理论研究、业务探讨、言论、散文、文学评论文章近千篇,古体诗词(楹联)、现代诗歌数10首;编著有《基层思想教育讲课艺术》等书。丰厚的文化积淀,酷爱书法的持久兴趣,为其学练和领悟书法与创作书法作品奠定了坚实的底蕴,提供了源源不竭的动力。自幼时始,曾潜心临习王羲之、欧阳询、赵孟頫、吴昌硕、启功、蒋维松等历代名家书帖,书艺亦渐有所进,近年来参加全国、地方多次书展比赛并获奖,尤其启功体书法受到社会各界好评。
壹点号真言贞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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