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性格测试筛选员工，是因为经济向好，应聘者太多，企业需要技术手段提升选拔效率。 （视觉中国/图）
奥运滑雪冠军谷爱凌近日在一次采访中透露，自己其实是内向型人格，她的MBTI性格测试结果是INTJ——建筑师人格，即富有想象力和战略性的思想家。
谷爱凌给MBTI烧了一把火，这款性格测试正在年轻人中引发一场社交狂欢——别问我是哪种人，问就是4个字母。
MBTI全称为迈尔斯-布里格斯类型指标（Myers-Briggs Type Indicator），是由美国迈尔斯母女共同制定的一种人格类型理论模型，划分指标以瑞士心理学家卡尔·荣格提出的8种心理类型为基础。
每位做完MBTI性格测试的人，都会得到一串4个字母的代码。4个字母指代4个维度，分别是能量指向、信息收集方式、做决定的方向和处事风格，每一个维度又有两种倾向性。也就是说，MBTI性格测试的4个维度在两两组合后会出现16种人格。
有意思的是，近年来MBTI悄然走红中国职场，成为企业筛选员工的一种方式，企业爱用的量表还有霍兰德、大五人格、卡特尔16PF测试等。
“离谱。”一位刚经历春招的应届生在小红书写下自己求职失败的经历。她应聘北京一家企业直至终面，次日，HR发来一条性格测评链接，提交测试结果后，她等来的却是没能被录取的消息，原因是测试结果与岗位不匹配。
类似的求职经历在社交网络上还有很多，因性格测试导致失败的原因有的是消极倾向，有的是前后矛盾，还有的纯粹是分数低。
用性格筛选员工，究竟科学与否？企业为何趋之若鹜？
黄牛代刷
近几年参加过校招的应届毕业生，或多或少都做过职场性格测试。有的企业会将性格测试安排在投递简历之后、面试之前，也有企业把性格测评安排在终面前后。
“特别是互联网大厂和国企、央企会有性格测试。”一位参加过多次职场性格测试的年轻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性格测试少则四十分钟，多则两个小时，通常以线上测评为主。他刚拿到深圳一家科技公司的offer。
辛嘉在大二那年曾应聘一家快消公司的暑期实习生，也参与过性格测试。为了这份实习，辛嘉做足了功课，笔试行测部分游刃有余，几乎每道题都会做，但最后还是没能入选。她分析，失败的原因可能是性格测试。
2021年7月，为应战紧锣密鼓的招聘季，辛嘉在网上翻找互联网大厂往年的笔试题，意外找到了一位可以代做笔试的黄牛。黄牛神秘地向她表示，除了出售笔试资料，还可以提供其他“助力”。双方加了微信，黄牛这才说，“助力”是可以远程帮忙完成笔试，“保通过”。
黄牛代笔试开出的价格是一次300元，并承诺没过可全额退款。辛嘉半信半疑地与黄牛开始了第一次合作，在黄牛“助力”下果然顺利进入面试。“当时就觉得这个黄牛很厉害”。
尝到甜头后，辛嘉陆续跟黄牛合作了四家企业的笔试，其中一家要做性格测试。这时，黄牛提出多交150元，面对“趁火打劫”，辛嘉咬咬牙接受了。
笔试果然如黄牛所言，顺利通过，辛嘉得到了面试机会，不过，她在一面时就因能力不匹配而被刷下。
“黄牛”冰冰也接过性格测评的单子，一次130元但不包过。冰冰把这份工作称为“朋辈辅导”，咨询费用是49.9元，辅导内容一般就是做快消和互联网行业的性格测试。
冰冰曾在快消行业实习过5—6次，参加过宝洁每一年的宣讲会，对宝洁公司的性格测试尤为擅长。
冰冰的业绩是帮助十余名学弟、学妹顺利通过心理测试。在“培训”他们时，冰冰会针对不同的企业风格讲解不同的例题。
例如，快消行业一家头部企业倾向于激进的求职者，候选人就要尽量选择激进类选项，比如“你在团队是否擅长领导”这一题，就要选“非常符合”。
据冰冰观察，互联网大厂对性格测试的结果并不看重，不必特别准备，但在一些快消公司，会有过半候选人“挂在”性格测试上。
另一位黄牛则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能找到企业内部的HR帮忙完成测评，一次收费450元，每天都能接到单，目前通过率为100%。他也表示，互联网公司笔试基本只看重行测，不建议找人帮做性格测试。
一些关键词有可能成为老板的雷区。 （视觉中国/图）
提升选拔效率
蒋铭从事人力资源工作十二年，印象中企业将性格测试纳入人才选拔的高峰期大概是在2014年左右。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当时经济向好，应聘者太多，企业需要技术手段提升选拔效率。
“性格测试筛选只能做到相对公平，会有误差。”蒋铭也见到不少“遗珠”通过现场霸面的形式重新争取到就业机会，但他表示，企业主要考虑效率和成本。
性格测试淘汰多少人，也要服务于企业目标。据HR们反映，将性格测试作为筛选条件的企业，淘汰比例大致在20%—60%之间。
一位曾在互联网企业从事校园招聘的HR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淘汰比例通常会根据企业的“招聘漏斗”制定，比如今年需要发多少offer以及面试通过率等。
才储创始人徐浥融对南方周末记者说，2010年前后，中国企业开始出现性格测试的需求，他也是这个时候开启二次创业。才储是深圳一家为企业提供性格测试的企业，针对企业初级版本的价格是3000元，可以测试300位员工。
当时，性格测试量表几乎没有中文版，他自己进行了设计并运用于公司招聘。出乎意料的是，两家深圳本地的企业竟然通过搜索网页找上门。“我突然发现，这可能真是个‘需求’，而且这个领域还是蓝海。”
找过来的“客户”主要是希望将性格测试用于管培生岗位分流，后来企业需求演变为校园招聘。
“科学算命”
商毅在广州从事人力资源十一年，主要负责校园招聘，熟悉各类性格测试工具。在商毅看来，决定企业使用与否的因素，一是有没有成本压力；二是公司老板是否相信性格测试。
“每个入职者在见老板前都要先做个性格测试。”商毅曾在一家民营游戏公司工作，老板专门学习过盖勒普优势测试的课程，对这套选人标准深信不疑。
盖勒普优势测评是一款收费的职场性格测试工具，基础来自克里夫顿优势理论。优势心理学之父唐纳德·克利夫顿曾带领盖勒普团队花费数十年研究出人有34种才干（天赋），开发出“克里夫顿优势识别器”。盖勒普是美国一家老牌的民调咨询公司。
《沸腾新十年》一书中写道，百度创业元老任旭阳就是一个研究人、洞察人的高手，他曾根据盖勒普公司书中的一套测试题，给数百位和他有密切交往的人进行过职业发展分析，几乎言必有中，以至于被圈内称为“科学算命”。
商毅说，游戏公司老板上完盖勒普优势测试的课程后，随即对在职的小部分核心员工测试了一遍。发现有几个关键词在测试结构中集中度比较高，出现这些关键词的员工绩效相对较高。
还有一些关键词成为游戏老板的雷区，如个别、公平、审慎等。
商毅分析，个别说明个性独立，不好管理；公平，会比较斤斤计较。如果有人测出这些老板不喜欢的词，很可能被一票否决。“实际上，这些都是好词，体现的是人的优势，主要是看这个优势适不适合企业和岗位。”
多位受访HR表示，性格测试结果仅作为参考，但他们需要性格测试辅助工作。
一是性格测试可以让面试官对应聘者有一个大致了解，让他们有针对性地测试候选人；其次，性格测试报告能够降低面试官的主观因素，人偏好于选择自己相近或者相同类型的人；再者，当用于大规模招聘时，性格测试可以快速把匹配度更高的候选人筛选出来。
玄学还是科学？
尽管很多企业对性格测试推崇备至，但业内却有争议。争议在于性格测试的结果可能不够稳定，以及不能确定与工作表现的相关性究竟有多大。
大四学生林彤最早接触性格测试是在高二的心理学课上。当时做性格测试，主要是方便老师了解学生的整体情况，测试结果没有向个人公布。第二次性格测试是在高考填报志愿时，妈妈让她测的。
测试报告显示，林彤是ISFJ型人格，这种性格比较谨慎，适合从事会计等需要耐心、细心的工作。但她个人却更喜欢灵活性高的工作。“我特别喜欢心理学，测试结果完全没有（沾边），我还难过了一阵。”
不过，林彤最后还是选择了相对灵活的网络与新媒体专业。林彤发现，在MBTI交友社群中，不少朋友表示自己的性格测验结果随着时间推移发生了变化。
徐浥融说，通常来说，人在自然状态下答题，可以诚实面对自己的选择，测试的结果大概率不会变。但在考试或者求职状态下，人会不自然地往自认为好的方面美化自己，同时还会存在刻意迎合企业的心态，在这种情况下的测试结果，往往被判定为不可信。
测试者会提出大量类似问题，应试者要保证前后回答的一致性。还有一种方式是在答案里添加人之常情的选项，如果答题者多次违反人之常情，说明被试人在有意抵抗或不愿意做出选择。
徐浥融坦言，MBTI职场性格测试的初级量表由中国一些研究机构翻译引进，企业们都是在引进版本的基础上进行本土化改进。业内确实有一些争议，主要是测试结果不稳定。
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部副教授闫巩固对心理测量研究颇深。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国外将性格测试表述为人格测验，但人格和人的工作表现是否有关，一直存在争议。尤其是MBTI在学术和应用领域的争议非常大，甚至MBTI开发者也从未主张用MBTI去做人才的选拔。
“MBTI可以用来组合人，不能用来选拔人。”闫巩固说，MBTI的优势在于能够发现人格的差异，人格相当于天性，天性相同或相似的人更容易走到一起，这是自然选择形成的偏好。而工作表现不仅取决于天性，也包括各种社会规则的习得，这部分是可以通过学习来调整和提高的。
如果要将MBTI用于选拔，就要说明人格与工作表现有关，目前没有强有力的证据。“没有人说内向的人就干不了销售。”闫巩固说。
他还表示，人格是在社会互动过程中产生的概念，涉及对声誉和社会规则的遵守，是认同问题。其次，人格更多表现为人的综合行为方式，而非行为水平。“能力是最稳定的，而且是可以训练的。”
（应受访者要求，林彤、辛嘉、冰冰、商毅、蒋铭为化名）
南方周末记者 周小铃 南方周末实习生 许愿 林倩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