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世纪到20世纪后期,甚至本世纪初,欧美的人类学家、宗教学家、文化研究学者醉心于非洲、拉美、太平洋群岛上的一些国家和地区仍然保留的巫师、巫术传统。
全球各地,各种文明社会都曾不同程度的存在巫师和巫术传统,没有例外。巫师不是法师,后者被认为是高度正义的,而前者通常怀有非常邪恶的目的。宗教人类学权威专家罗德尼·尼达姆曾定义巫师就是“以神秘手段伤害他人的人。”
我们今天看到的仙幻、玄幻、奇幻、魔幻故事文本、影视作品、游戏,以及掺杂了这类元素的文艺作品,其实都可归于巫师、巫术大题材。无论东西方,正统宗教有时会承认普通人习得魔法技巧,然后用来做好事,或者是不破坏社会利益、伤害他人前提下谋取个人好处的做法。英语国家的学者将这类人称为“药师”(medicine men or women)。而在很多亚文化中,魔法修习被某种程度上赋予了时髦含义。
至于我国香港地区上世纪80-90年代曾流行一时的道士(捉鬼)片,主角身份其实更接近于西方学者所说的“药师”、“白巫师”。
世界各地的巫师和巫术
全球各地的巫师和巫术,起源很早。最初,巫术显然是跟文学、艺术、科学、政治合源的,巫者在各种文明社会都是科学知识(虽然很有限)的掌握者,负责占卜,还通晓音律,能够创作诗歌。之后,随着社会和政治的发展,统治者逐渐摆脱了巫者的身份,更重要的是,正统宗教可以帮助更好的实现统治。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近日出版了英国布里斯托大学历史学教授、英国皇家历史学会会员、英国文化遗产信托基金专员罗纳德·赫顿所著的《巫师:一部恐惧史》一书中文版。这本书相当全面详实的考察了全球各地自古以来的巫师和巫术传统,深入探讨了从中世纪后期到近代初期,世俗统治者和宗教组织如何以猎巫的方式来推行严酷统治。
古埃及人虽然没有非常具体的巫术概念,却相信魔法的存在,尤其是当黑夜、沙漠的结合。
而在美索不达米亚,出现了强大的祭司阶级,集中研究魔法,并因此创建了占星学——这是一种非常奇特,建立在迷信基础上,但又跟恒星、行星的运行扯上关系的学说。毫无疑问,虽然国王是祭司阶级的领导者,但后者完全可以通过对星象的解释权对王权本身构成威胁。美索不达米亚人民当时相信魔鬼的存在,并创建了一种观念,那就是魔鬼的代理人巫师藏在平民社会中。因此,国王、祭司、平民都有动机和责任去揪出巫师——甄别方式很荒诞,比如让嫌疑人跳进河流,溺水身亡就证实该人就是巫师,原告会获得嫌疑人生前的财产;而嫌疑人如果没有淹死,原告就是诬告,要把自己的财产给嫌疑人。这种奇特的仲裁,无疑是教育人民要懂得游泳。
美索不达米亚人对魔法、魔鬼、巫师的态度,最终促使古波斯人创建了琐罗亚斯德教——该教在古代传入中国后叫做祆(xiān)教、拜火教,之后发展为摩尼教(明教)。
古希腊人看上去更加理性,对于魔法的重视态度很低。这很重要的原因是,古希腊人很早就能分清宗教和巫术的概念。而这一定程度上成为了自认为继承了古希腊、古罗马理性传统的西欧、北欧、北美国家,在面对其他大洲和地区国家生发优越感的源头。对于巫术、魔法的反感,在当时也触发了古希腊与古代波斯的持续冲突。
古罗马则建立了猎巫传统,即对被指控为魔法师、巫师的人实施制裁。在当时,一些女性被指控用邪术扩散了瘟疫。还有人据说帮助他人用咒语获取其他人的爱。古罗马同时期的异教日耳曼社会,流传着相当多的巫师、巫术传说。女性通常会成为巫师嫌疑人的指控对象。
萨满教是长期流行于欧亚大草原的一种特殊宗教,很容易的与巫师、巫术产生了联系。匈牙利人,即马扎尔人发现萨满和他们社会中的“塔尔托斯”有相似之处。
西伯利亚的萨满传统更为悠久。在萨满视角中,灵体可分为对人天然就抱有敌意的实体,以及善良的、能被驱使而服务于人的实体。萨满拥有任意调用灵体的能力,这期间一般会出现佩戴了华丽服饰和特殊道具的仪式。《巫师:一部恐惧史》书中指出,与西伯利亚萨满教民族最为相似的欧洲民族恰好也在北极圈附近生活,流传着很多魔法故事。在斯堪的纳维亚神话中,所谓的“地魔”生活在地下,外表像人,带着恶意在野外出没;还有那种能够骑着鲸鱼等动物飞行的妇女巫师。
从恐惧到迫害
《巫师:一部恐惧史》概括了全球各地,不同古代文明社会、不同语境下的巫师、巫术的特征:
第一,巫师会以离奇的方式造成伤害。这其中包括主观恶意伤害他人的巫术,以及即便不出于主观意愿也会伤害他人的巫术。《巫师:一部恐惧史》这本书证明,不同社会对于巫术的恐惧,是很普遍的。新几内亚海岸附近的多布人,没有人生不幸的概念,将所有的灾祸都归咎于巫师。而在非洲,人们常常认为,除了谋*、自*、疾病死亡,其他死亡都是巫术造成的。
值得注意的一点是,全球各地中的大多数地区认定的巫师,都是女性。这在很大程度上强化了女性不受尊重的社会观念。
第二,巫师对社区内部造成威胁。《巫师:一部恐惧史》书中详细叙述了中世纪末期到近代初期,欧洲各地兴起的猎巫运动,即以非常荒诞的理由、非常残酷的手段来对待被指控者。而这显然是因为巫术被认为破坏了正规宗教的秩序,也影响了家族、家庭秩序。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乌干达,一些部族的人会将巫术与独居者、长着红色眼睛的或斜眼的人、贪婪或脾气暴躁的人联系在一起。而危地马拉的基切人则认为懒惰和不合群的人都是巫师。在全球各地,巫师、巫术指控都显著的加剧了民族之间、不同信仰民众之间甚至部族之中、家族之中的不信任。
第三,巫师施术有某种传统。一方面,巫术被认为通过某种奇特的方式施展,各民族的指控各不相同。另一方面,巫术被认为通过巫师社团来进行传承。
第四,巫师是邪恶的。巫术由来已久,但在世界大多数地区,正是因为文明社会早已将文艺、科学、政治传统与巫术剥离开来,所以,人们对巫术和魔法的恐惧,使得各种社会怪异现象都被指控为邪恶巫师在作法,破坏既有的道德规范甚至人伦原则。
第五,巫师可以被抵抗。这就有点类似于我国古代至今流传的一些道法,比如通过结阵、布法、符咒或是在家庭内外安装抵抗设施、神圣物品,用据说威力比巫术还大的善意魔法,来抵御巫师施恶。又如,破坏巫师的社会关系,这成为各个社会名正言顺迫害被指控为巫师的人的理由,因为据说这可以让巫术变得无效。再如,可以通过让被指控为巫师的嫌疑人服毒、跳河、越过火焰等方式,再加上传统的严刑拷打,来识别其真实身份。从这个角度来看,全世界各地基于对神秘魔法的恐惧、对自然和社会运行不确定性的畏惧,所生发可怖暴力的创造力,倒真是无穷无尽的。(本文首发头条号“渝川读书”)
所评图书:
书名:《巫师:一部恐惧史》
作者:(英)罗纳德·赫顿
译者:赵凯、汪纯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出版日期:2020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