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罗曼蒂克
图丨网络
《罗曼蒂克消亡史》确实是一部有些费解的电影，我也是看了2,3遍才试着写下我所理解的该片中的罗曼蒂克。
导演程耳这个名字以前都没有听说过，果然一出手就是如此惊才绝艳的作品。前段时间媒体一直在倡导“匠人精神”，从这部电影中也可以看到主创深耕细作、精益求精的匠心态度。
该片的野心也很大，试图从一个纵切面把30,40年代老上海的风情与国仇家恨浓缩到一部影片中。各路人物穿插其中，几句白描台词与片段勾勒出江湖儿女的前世今生。故事倒述、插述穿插其中，有意思的细节和台词可以来回品味，也常常起着画龙点睛的作用。情节铺垫的足够丰满，需要沉浸其中，仔细体察，才能把多线条的情节、时间线索连接起来，故事的来龙去脉才能捋顺了。老上海的浮世绘全景图依次展开……
导演是个细节控，可把戏做足了。我常常是回看一遍，才发觉之前没有发现的小线索，草灰埋线，伏笔千里，寓意颇深。也不得不佩服创作人员如此的全情投入与匠心独具，情节与节奏把控的很好，如果看完该影片，在脑海中有留下印象深刻的片段、台词或人物，也就值得了。
宏大的故事叙述没有流于浮光浅影，节制、凛冽，又姿态十足，似乎在捕捉着民国年代特有的气质与风韵，闲言淡语中多少人的性命也都赋予笑谈中，所谓*人于无形，举重若轻，也都不过如此。
对上世纪三十四年代的上海的历史稍微熟悉的话，也不难将该片中的角色与历史上的人物一一对应起来：
戴老板自然是戴笠喽，在该片中一直以幕后老大的身份支撑，真面目却从未显露。上海青帮三大亨中的大老板，对应的是黄金荣，背叛的老二是张啸林，葛优饰演的老三是杜月笙，至于影星胡小姐自然是名噪一时的胡蝶喽，甚至是小六都可以找到原型，叫露兰春。
真实历史上，黄金荣确实为了一个唱戏的演员露兰春与自己的原配离婚，露兰春多半是威慑于黄金荣的势力才与他结婚，没多久就和小白脸私奔了。戴笠为胡蝶痴迷，自然把她的丈夫早早打发了。杜月笙虽为黑帮，但常年身着知识分子的长衫，做事有规矩，有情义，虽未必有影片中葛优饰演的陆先生的儒雅悠闲，但也折服、结交了不少民国名人。
所以他们虽为上海滩的三个流氓头子，但能量与影响力远远不止于此，在上海滩多年的经营，与政界、文化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这部影片，大约就是以叱咤风云的流氓头子为视角，谈谈那些民国的风花雪月是如何消失的吧。
二、风花雪月
人们对于较遥远的历史常常有一种想象，投射着自己的预期与幻觉，说得好听的话叫创作，说的直白些叫幻觉。
前些年木心的《从前慢》广为流传：
记得早先少年时大家诚诚恳恳说一句 是一句清早上 火车站长街黑暗无行人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 人家就懂了
不知道木心讲的是不是民国年间，但读者自动脑补为民国背景。“一生只够爱一个人”更是投射了广大文青对民国往事深情的追忆。
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自然民国时期，上海滩涌动的风云往事，更有无数种打开方式。
影片中关于浅野淡淡的几笔，他泡澡堂子，麻将打的比中国人还好，上海话说的比上海人还顺溜，娶了大亨的妹妹，看似闲散，无关紧要，其实是在酝酿着一份文化基调。上海并不是由高楼组成，也不是由杜先生嘴里的“秩序”所维持，是由这块地方背后蕴含的深厚的文化积淀，与相应人的精神与行事方式构成。
浅野从童子军时期来到上海，模仿本地人像模像样，但他还是不经意间漏出了日式的兜裆布，细节把他出卖了。
开日式料理店，独处时和猫讲日语，再累也要穿上和服，给自己做份日式料理，都说明了浅野有多么想做回自己日本人的身份。他在中日这两种身份与文化中摇摆。在护送小六回苏州的路上，运兵车刺眼的灯光提醒了他日本人的身份，他对小六也觊觎已久，终于激发了他的占有欲，倾泻长久以来的伪装与压抑。
如同他被自己改装成上海男人一样，他也要把小六改装成他所乐见的日本女人。
风花雪月不过是文化披上的一层外衣。在战后集中营的时候，他还在惦记着在横滨的房产和田地。他以为他很懂中国人，不会枪*弱小无辜，殊不知战争已经改变了中国人的处事原则。
也许浅野最初、最真实的愿望也不过是在横滨终老，做一个自己也舒服的日本人，可是战争催生了野心，每个人都要付出自己的代价。
至于木心所说的“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从来都没有出现的。从乡下出来讨生活的童子鸡还把未婚妻抛却脑后，沉迷于妓女；日本军官尚且预知自己妻子被枪*，对掠夺来的女人反而下不去狠手；至于陆先生对真爱自己的小五无感，反而对花痴的交际花惦念多年。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一个当红的电影明星尚且不得不臣服于强权势力，其余的还有多少人有选择呢。
电影结局是杜先生过安检去香港，抬帽之间，也意味着以三大亨为象征的旧时代彻底结束了。这个结尾收的不露痕迹，无声胜有声。与影片相对应的是杜月笙举家搬到香港，他在报纸上看到当初的大哥黄金荣在新社会的改造下扫大街，他这个寓公怕是要做到底了。
民国的风花雪月多半是今人浪漫的阐述与追思。时空上并不久远，但我们都知道，那个年代，已经彻底远去……
三、错过过错
影片中陆先生与小六的纠葛也让很多影迷惦念。
“到处都是人，你带我跑了吧，去人少的地方，就你和我......”
“我和你不一样，我要照顾的人太多，不能随心所欲......”
陆先生与小六每次的对话坦露些暧昧，又收敛在我敬你是大嫂的克制里。
“我时常想起你，你应该是在北方”，这句话说的就是思念吧，谁知道小六就藏在眼皮底下，被他自己的妹夫囚禁多年。
小六其实和胡小姐的处境差不多，且都是美貌的女演员，不乏吸引异性的魅力。年轻的时候我会欣赏小六我行我素的风格，大胆反叛，现在想来小六有些为了反叛而反叛，这种作为是空心的，没有诉求的。相反影片中的胡小姐，也是历史上的胡蝶，在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后仍可以安然终老，就得益于这种随遇而安的平和态度。
在开往苏州的轿车上，小六不舍得终于还是要离开上海，扒着窗户往回看，有多少怅然若失。配乐也及时响起，小六也许这时才会明白：她是无法离开上海的，如同她精致又俗气的十三点，她喜欢热闹被恭维，哪怕浮夸天真，把生活当做戏在演，她要的高潮和起伏都在上海。
“导演，我是怎么死的呢？自*呢？还是他*呢？”
“后来，我才知道，我可能没有死，历经万千磨难但是活了下来”。
谈笑风生之间，小六已经讲出了自己的命运。
至于陆先生，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无法随心所欲地过自己的日子。小六在《花好月圆》片场中的大特写，念出的一段台词是讲给很多人听的：
“我看透了你所谓的博爱，表面上是宽容、友爱，其实不过是自私的自我保护，以及懒惰逃避责任。只有博爱才最安全最省事，你躲在博爱的名字下过着懒惰自私的小日子。我要的，是有偏爱有憎恨的男人。我不再喜欢你了 。 ”
等到陆先生陆续地失去了自己的管家、妹妹、情人、儿子、仆从，失去的也是身上的权势与光环，他才终于变为带有偏爱与憎恨的男人。而这一点，女人好像生来就会。
四、一语成箴
故事开头的小张装作自己是个不媚俗、不图财的人，结果得到一个又丑又穷的老婆；
北方客在陆先生面前以母亲与妻子的名义起誓，结果他的妻子失去了丈夫，母亲失去了他这个儿子；
小六放纵不羁的时候说想要去一个人少的地方，结果被囚禁了；
管家王妈也是伪装的高手，口头禅是“正经事差点忘记啦”，在一个平常不过的日子，似乎也是忘记了什么事，也终于没有机会再想起来；
胡小姐的丈夫背着妻子在外面乱搞，拍戏说自己没有演戏的天分，为点利益抛却胡小姐故作真诚的脸，矫揉造作得只有自己当真了；
片头旁白的浅野在警示北方客要说真话，不要讲假话，否则会一语成箴，结果原来是他用生命在演戏，他也得到自己的报应了；
胡小姐说"导演说没准备让大家看懂，这是部艺术片，是拍给下世纪的人看的”，结果该片票房果然不尽如人意，如导演所料；
小六游戏人间的时候，对自己厌恶又不愿清醒，也终于体验到为了求生什么还做不了的了。
他们都是伪装的高手，演技的影帝影后，神奇的是他们有多少骗过了别人，或者有多少把自己也骗过啦？
故事最后都指向了虚无。气数用尽，时光变迁，人性摇摆，最终也都汇成了所谓的罗曼蒂克消亡史。
而罗曼蒂克更内在的消亡，在于和列强的碰撞中，旧式中国处世哲学、旧式的规矩、框架被消解、消亡乃至重建。
如同陆先生最后完全放弃了自己的规矩，服从于新规则。
他们也都只能离开了。
本文首发于我的公号：论文艺女青年的自我修养（ID:kongxincai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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