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海所在的砖厂在南疆石油基地以西二三十公里左右的距离，而曹大发所在的工作单位在石油基地以东几十公里处，交通不便，给讨债带来很大困难。
为了方便要账，曹大发辞去了六公社机械厂的工作，来到石油基地的一家饭馆打工。
为了尽快把钱要回来，曹大发不辞劳苦，风餐露宿，每星期晚上下班，跑上两三趟，在戈壁滩上来回步行穿梭几十公里，找凉海讨债。任你磨破嘴皮，凉海呲呲牙，咧咧嘴，就是不还钱。
真是，两年辛苦一年忙，讨债讨到遍体鳞伤。欠债人不知羞耻，还感觉天经地义。借出去的钱，泼出去的水，讨债遥遥无期！
如果他们真正没钱，也情有可原，可他们明明是有钱，就是故意赖账不还。
凉海做不做生意暂且不说，两口子在砖厂摔砖坯，每天能摔出两三千块来，一块砖坯按半分钱计算，他们每天都有十几块钱的收入呢！
可凉海和老婆辛苦挣来的血汗钱，岂能舍得拿来还账？
能进不能出，借钱的时候，甜言蜜语，好话说尽。到了还钱的时候，比用刀挖他们的心都难受。
曹大发跑了不知多少趟，自己都跑烦了，可张俊和凉海皮糙肉厚，任凭你踢破他们家的门槛，一切都无所谓，他们该干啥干啥，丝毫不受影响。
每次去要账，只要闻听到曹大发的脚步声，两口子就故意虚掩着房门，然后，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抱成一团亲吻着，旁若无人地做起了不雅动作。
曹大发来到门口，一边敲着房门，一边嘴里不停地喊着凉海的名字。
见屋内有动静却无人应声，便推门走了进去，猛抬头见到床上的凉海和张俊两人赤裸裸的正做着男女之事，羞得曹大发面红耳赤，慌忙退到门外，大声说道：“凉海——，日恁娘的，你这孩子……！钱给我准备好了没有？我等着回家哩！”
冬天的戈壁滩，夜晚异常寒冷。屋内，有火墙，温度适宜；屋外，零下十几度，曹大发一路风尘来到凉海这里，身上已是汗水浸渍，站在门外，冻得直打哆嗦。
凉海抱着老婆在床上如漆似胶，听到曹大发在门外火急火燎的骂人，得意的说道：“叔啊，回去吧，你别跑了，有钱我就亲自给你送去了……！”
当曹大发身心疲惫，失落地披星戴月从凉海家离开的时候，两口子这才一骨碌的从床上爬起来，望着曹大发的离去的背影，凉海搂着老婆喜滋滋地说道：“这么远的路，这么冷的天，愿跑他就跑吧，反正咱们又不管他饭吃，也不损失什么！”
张俊躺在凉海怀里撒着娇说道：“五百块钱啊，岂不是等于累死累活白白给他摔了两个月的砖坯啊？”
凉海猛地给老婆一个飞吻，抬头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啊，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凉海又啃了老婆几口，接着说：“谁让当初他们那一门的人不管我们这一门的人来着？才害得俺爹过继给了别人？还想要钱哩，做梦去吧！哼哼！”
通往砖厂的路，全在戈壁滩上，来回几十里，朦朦胧胧的黑夜，寒冷的冬季，曹大发单枪匹马穿梭在夜幕里，不知跑了多少趟，吃尽了苦头，愣是分文没有要回！
那是自己的血汗钱啊，连张借条都没有写，而自己家里一贫如洗，又特别需要这笔钱呀！
明明是别人借自己的钱，自己要账却不敢大声说话，低声下气像个讨饭的似的。
年关逼近，曹大发只得借钱买好了回家的车票。
临出发前，他又一次来到凉海家，向凉海讲述了自己不幸的经历和困难，希望能唤起他们的同情怜悯之心，多少给两路费。
可他不知道，狼就是狼，他们的上辈都是那样的人，人的坏，都是由基因决定的。狼的本性始终都是贪婪的，不会因为你困难而改变自己的本性。
曹大发说好话，他们就陪笑脸，若说难听的，立马就把冷脸子甩过来。
为了哄骗曹大发离开，凉海把两片薄薄的小嘴唇一咧，转动着躲闪飘忽不定的眼珠子对曹大发说道：“叔！叫你别跑了，累不累呀？你先回家去吧，只要你到了家，我立即把钱给你寄回去，决不会耽误你用钱。这样，外人也知道你有钱不是？……！”
曹大发本就爱张扬显摆，不会说小的，他觉得凉海说的有道理，心想：这孩子想得真周到，否则，家里人怎么知道我在外混的怎样？
岂不知，凉海口是心非，说的好听，就是不能兑现，句句都是骗！明明是言而无信之徒，他的话岂能当真？
曹大发拍了拍身上的土高兴的出了门，身后传来凉海的冷笑声：“哼哼，傻瓜！你再跑我也不会给你钱，老远的路，你总不能天天把时间都耽误在路上吧？钱在我手里，就由不得你了，嘿嘿！”说罢，两口子如释重负，长长出了口气，眉飞色舞会意的一笑。
曹大发回了家，坐等着凉海兑现自己的承诺给他寄钱。真是天真得可笑。
他一连给凉海发了十几封电报催款，电报费没少花，可凉海就象从人间蒸发了一样，钱不给寄，连个信也没有。
曹大发家徒四壁，自己脚上穿的袜子都露着脚后跟，哪有钱买回新疆的车票？难怪一路走走停停想方设法都在找便车的原因了。
恰巧，我们家火急火燎的急于出手把我嫁出去，出乎意料的让曹大发捡了个漏，歪打正着。
所以，没有彩礼，没有嫁妆，赤裸裸的地就算嫁了人，就像小孩玩过家家一样，简单又省事。
曹大发带着我，一路穷途落魄，步雪履穿，走走停停，风餐露宿，历尽坎坷艰辛，半个月后才来到南疆石油基地——戈壁滩。
到达了目的地，曹大发现了原形，他哪里是什么石油工人？而是一个无家可归、四处流浪的盲流！只有借出去的钱讨不回来才是真的！
他的那件破旧的打印着石油标记的棉大衣，欺骗了我，也欺骗了所有人！
虽然我至始至终都不喜欢他，也恨他，但对于一个从出生以来都没有得到过任何人关爱的我来说，曹大发便成了我的依靠。
当时，南疆石油项目濒临下马停建，石油城街道两边的门市，生意萧条，曹大发所在的饭店也关门停业。
不过还好，见到我们无家可归，老板提供了临时的落脚之地。
这让曹大发自我安慰地说：“看，我的人缘好，一生都有贵人相助，走到哪里都有人帮助！”
其实，别人不过是看我可怜而已。因为，他们背后总在我面前说着曹大发的坏话，我也知道，对于那些盲流来说，都是出于妒忌心，曹大发还顺着杆子上，真是自以为是！
稍作安顿，为了生活的必须，曹大发第一件事就是找凉海要账。
大老远的戈壁滩跑去要账，要么找不到人，他们躲起不见；要么，故伎重演，两口子在曹大发面前故意放荡的做着云雨之事赶曹大发离开；要么死皮赖脸的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当初借钱给他们，是出于对他们的信任和同情，可是，人心难测啊！任凭你磨破嘴皮说的多苦、多难、多可怜，他们就是置之不理！
我本来是想找个清净的地方复习考学来的，没想到事与愿违，连个吃饭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曹大发带着我，东一顿，西一顿的在老乡家里打游击蹭饭吃，心里的落差很大。
为了生存，我要亲自出马，去找凉海讨债。
凉海所在的砖厂是园艺场下属的小厂子，在戈壁滩的深处。那天，天蒙蒙亮我们就出发了。走进戈壁滩，就象进入了原始的荒野，没有生气，满目的荒凉。
一阵阵春风卷着沙粒拍打着我的脸拢，大风卷起，尘土飞扬，使我头发凌乱，嘴唇干裂，抬头望去，眼前灰蒙蒙的一片！
崎岖不平的羊肠小道上，时而平坦，时而厚厚的沙土堆积，人走上去软绵绵的象走在海绵上很费力，还要时刻提着裤腿掂着脚尖小心翼翼，以防沙土灌进鞋子里。
时而又布满粗砂砾石，走在上面，沙沙作响。
举目远眺，一条条干沟毫无生气的横卧在茫茫戈壁滩上。
几个小时的艰难跋涉，时过中午来到凉海所在的砖厂。
厂子不大，住着十来户人家，都是从内地出来打工的流浪者，靠给砖厂摔砖坯为生。房屋低矮，四周没有树木。
他们还好，最起码还有个窝，有个立足之地。不像我，身无分文，十足的流浪乞讨者。我在心里暗自感叹！
凉海两口子正在屋里睡午觉，见曹大发带着我突然到来，神情慌张，有点吃惊的样子。
稍作停顿，客套一番，把我们让到房屋里间炕上坐下。
这是两间低矮简陋的土坯房，全是用土块垒起来的，上盖仍旧是用苇把子棚起来的，冲着门口的一间是厨房，一堵火墙把卧室与厨房分开。土炕上，一双被子凌乱地堆放在那里，靠前窗子墙角堆放着半袋毛合烟。
坐了几个小时，两口子天南地北的谈论了一番，天快黑了，我也早已饥肠辘辘。可这两口子，没说让喝一口水，也不提做晚饭的事情，对于还钱更是闭口不谈。
看看天色已晚，曹大发再也按耐不住，就向他们阐明初来乍到的困难，来回跑多少趟不容易，希望他们行个方便行，就算帮帮忙，把钱还掉吧！
凉海一听提到钱字，腔调瞬间变了，理直气壮的猫脸换成了狗脸，声音也抬高了八度，说活带着力气，先挤眉弄眼和张俊相互对视交换一下眼神，说道：“借你的钱都买上毛合烟了，烟卖不掉赔了钱！呶！”他说着把眼睛瞄向墙角：“叔，刚好你抽烟，你把那半袋毛合烟背回家去吧！”
凉海说罢，往窗户边上一靠，两只胳膊交叉抱在胸前，皮笑肉不笑，一副厚颜无耻皮糙肉厚模样，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下，得意的看着老婆，用眼神传递着信息。
曹大发生气了，开口说道：“娘，你这孩子，我借给你的是钱，我要你的毛合烟干啥呀？”
“你不要毛合烟，那我没钱还你！”凉海说着不停地看着老婆。
张俊在心里暗暗琢磨：一点不还，看来今天恐怕是赖不过去了。
她想征求一下丈夫凉海的意见，于是，抬头看了凉海一眼，从凉海的眼神里捕获信息，见凉海的眼神依然坚定——不还！
张俊有了底气，一反刚才叔长叔短的亲热常态，露出了本性，她把嗓门调高，怒气气冲冲地说：“还你钱，还你钱，我承认借了你五百块钱！但是，俺买的毛合烟你也抽了吧？我放在你那里的一个小木箱，我都没有要，可你总是来要钱！”
“你说的什么话啊？恁俩口子住在我那吃住几个月，没给一分钱的伙食费，借的钱也不还，还有点良心没有？”
曹大发气得嘴唇发紫，愤愤地说道。
我一直没有说话，听张俊这么说，心想：这两口子不是不懂大道理，而是故意装赖呀？
于是，我扫了他们一眼说道：“其它的都不要说啦，你们先还上一部分，否则，我们就不走啦，刚好我们也没有地方吃住，住你们家，你们吃啥我们就吃啥，何乐而不为啊？”
“好，好，好！还你钱，还你钱！你有什么了不起的跑来要账哩……？”张俊气得脸有都发绿了，怒气冲冲地说。
我没有再说话，任凭张俊贬低，为了要账吗，不得不如此。
我坐在炕头的一角，平静地看着他们两口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象两个小丑一样在房子里蹦来蹦去地表演着。
接着，张俊虚张声势地故弄玄虚，她先是气冲冲地蹿上炕，在床的里面巴拉巴拉一阵子，又掀开床头的席子找找，又在另一头扒了扒，跳下床，钻到炕底下在鞋子里翻了翻。
看来藏钱的地方还真不少，自己的钱放在哪里难道不知道？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啊，故意耍赖罢了。也是因为我们坐在他们的炕上，不放心啊！
然后，张俊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说道：“你看看，真没有钱，我出去给你借去！”
张俊手里握着东西出了门，站在门外片刻返回屋内，把手里拿着的一百块钱递给了我：“给！我只能给你们借这么多钱了！”
凉海看到他老婆递给我一百块钱，气得脸色铁青，狠狠地瞪了张俊一眼，再也不吱声了！
曹大发好心把自己辛苦积攒了两年多的血汗钱借给了别人，跑了无数趟，今天总算要回来一百块钱！
剩下的四百块钱注定打了水漂了！
做人，再穷，不能失信，不能自私自利，损人利己。言而无信，何以为言？人若无信，何以为人？
借给人钱的结果，往往是人财两空。从此，剩下的钱，再没有追回，人也没有了来往！
树坏在根，人坏在心，良知这东西，就像天赋一样，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低级的人性是不可能在别人的帮助下，变得高级起来，你同情他们，他们的大慨率会为了利益而伤害你。
不久，凉海撒手人寰，借钱的时候发的毒誓，终于在他身上应验了，也许这就是他最好的结局。
言而无信之徒，不死何为？
所谓因果有轮回，善恶到头终有报！
（纪实连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