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士德》剧照（柴林/摄）
文 |张向阳
1月9日至12日，由立陶宛国宝级导演里马斯·图米纳斯执导，廖凡、尹铸胜主演的话剧《浮士德》，从南京、西安、杭州、无锡巡演至北京，登台保利剧院。3小时满溢的诗意和典雅，依然让人洗脑抓心的魔性音乐，依然紧跟形象、始终在戏剧行进中的视觉舞蹈语汇，让人一眼就认出还是里马斯·图米纳斯。
在《叶甫盖尼·奥涅金》中，里马斯每每以柴科夫斯基《古老的法国歌曲》的旋律强势切入，有如催泪炮弹弹不虚发，成为了无数观众心目中“不可磨灭的经典”；《假面舞会》反复贯穿的哈恰图良的圆舞曲横扫了所有的戏剧反转、人物冲突，给观众巨大的心灵震撼；而这一次《浮士德》琳琅满目的当代化编曲加均衡整齐的巴洛克风格歌剧，再一次托举出了人类飞升向上帝天国发问的欧洲经典格调。
恢弘干净的舞台、精良的制作、灵性自由的创作、想象瑰丽的音乐编排……铸造并延续了观众心目中那个永远的戏剧神话。里马斯把《浮士德》满负沉重挣扎的人类精神跋涉的史诗落地为富有俗世温度的情感诗篇，幽默感谐谑感贯穿着多个场景的统一格调，使得这部以沉重浩瀚、博大精深著称的作品充满了当代人的通感和共鸣。
大幕拉开，寒风凛冽隐隐嚎叫着，“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和结尾浮士德历经上天入地求索奋争而死的萧索悲凉浑然一派，奠定了全局的悲剧调性。在地狱里翻滚挣扎的墨菲斯特对人世间一番狡黠阴鸷的察言观色后，撬动了上帝的能量机关，在管风琴洪荒之力的泛音回声里，上帝俨然满血复活、多动症一样手舞狂舞，干枯群像随之蠕动。而只要墨菲斯特偷懒放手，浩大的管风琴琶音和弦失控，世界都落入深渊。这一象征表达了上帝和魔鬼的强弱输赢是同一事物的表里因果、阴阳对冲，天堂转瞬地狱，全剧的哲学意味据此发散开来。值得玩味的荒诞现代感散漫于代表性的场景里。
廖凡饰演的墨菲斯特出场的弦乐旋律音量不大，音乐形象精于算计饱含心机，音符在怀疑躲闪中断续跟踪，好似廖凡的偷眼斜乜暗自讥讽，暴露出浮士德和墨菲斯特在讨价还价中的迟疑盘算，既纠缠相吸又互斥警醒。尹铸胜饰演的浮士德受到*驱使，请求恢复青春，魔鬼带他来布罗肯山顶女巫们举行的狂欢节上，血性迸发，赤膊探身酒桶，喝干了神药。这段背景音乐充满魅惑恐惧和癫狂、令人血脉偾张头晕目眩。
《浮士德》原文是诗意葱郁的——“那么请把我本人还处在发育之中的时日还给我，那时源源不断的诗泉日新月异地迸发，那时云雾笼罩着我的世界，蓓蕾还允诺着奇迹。”而舞台配器音色却增添了戏剧张力：音型震音带出的扫把飞舞之感，作为魔女的主旋律，短促而跳跃，显得轻浮而心魂迷乱。上下滑动反复的震音和赋格，使狂乱带有颓废虚无的末世死亡感。
此后这种极致的荒谬感时常统摄舞台。浮士德在魔鬼的帮助下和玛格丽塔坠入情网，受到舆论攻击。玛格丽塔的骑兵哥哥一身蛮力长发飞扬，从舞台左右舞剑而出，采用的是歌剧《堂吉诃德》军号乐段。挥舞利剑的冲奔搏*同堂吉诃德这一形象同样荒谬滑稽。更加喜感的是舞台后部、代表他者的剧场人物卖力地指挥着，一对牵线木偶神经质地完全同步对着空气劈刺搏击。《堂吉诃德》是意大利那不勒斯作曲家乔瓦尼·帕伊谢洛极具巴洛克风格的作品，表现了堂吉诃德自我冥想出的英勇无畏、大义凛然。音乐通过再现和变形，把不顾现实、自我麻醉般的理想追寻和科学主义普罗米修斯神话精神并置起来。源自希腊神话里的求知精神，被放大投射到西方文化传统大语境的背景上，浮士德也因此被塑造成不惜一切代价追求真理和知识的象征符号。
《浮士德》依然由里马斯40年的合作老搭档、作曲家福斯塔斯·拉杰纳斯进行全剧多主题、多题材的当代化编曲。这一次福斯塔斯·拉杰纳斯为《浮士德》找到的音乐形象个性张扬、自带笑点、讥诮鲜活。
有一个场景，“他者”剧中人指挥着各个阶层，观众面对而坐，一脸坏笑的墨菲斯特按捺不住自己的本性不住地抖动。伴随始终的是瓦尔普吉斯之夜的配乐，选自维瓦尔第的歌剧《胜利的朱迪塔》中“手持火把和蛇”选段，由女高音歌唱家塞西莉亚·芭托莉演唱。这部作品代表了巴洛克鼎盛时期的最高水平，在欧洲音乐史上闪烁着璀璨光芒，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和学术价值。维瓦尔第的作品在当时风靡整个欧洲，成为欧洲贵族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段巴洛克音乐唱腔技术繁难、声线伸缩跳跃，频率剧烈起伏，张扬挑衅魔性十足，导演以此象征着欧洲文化的精致秩序建构，对皇庭神权的无上尊崇，绝妙鲜明的对比给这个荒诞静态场景极大的审美脑洞。
作为一部人类灵魂与时代精神的发展史，里马斯借《浮士德》深邃洞察了人类存在的困境和人性发展的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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