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底,新中国成立前一年,前南京国民政府最高法院大法官郑烈决定用专机将一家老小运送到台湾。
然而,在龙华机场,郑烈的女儿郑秀却死活不肯上飞机。在郑烈第四次催促女儿赶紧带着两个女儿上飞机时,她冲着父亲喊道:“你不是说通知了家宝了吗,他人呢?”
郑秀口中的“家宝”是她的丈夫,经典剧作《雷雨》等的作者曹禺。
郑烈望着女儿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就在他沉思的当口,郑秀带着两个女儿毅然走出了机场。郑烈只觉心里一阵痉挛,他想不到女儿终会为了那个男人舍弃全家。他没有阻止女儿,他知道以女儿的性子,她自己决定的事情是没有人可以阻挡的。
于是,郑烈只默默站在原地直到女儿的背影慢慢变小直至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后,他才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到了飞机上。
郑烈知道:父女这一别,近乎是永别,他也知道,知晓政治的女儿定也知道这个结果。也是从这以后,郑烈和女儿郑秀分别走上了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这种结局,大约如普希金在诗歌《未选择的路》里说的:一个选择后,从此决定了一生的道途。
郑秀在父亲的注视下走出机场时一直没有回头,因为她怕看见父亲含泪的双眼,也怕让父亲看见自己哭红的眼睛。她的步子跨得很大,她走得却不快,但这步子却分明是坚定的。没错,她的家宝曾和他说过“他和她本是一体的,是生生世世不分离的”。
郑秀一直抱持着这种想法,即便此前她已经知道了丈夫外遇且已与一女子同居多年的消息。不论发生什么,她在内心深处依旧坚信自己的丈夫一定不会弃自己和女儿于不顾,毕竟,他们曾是患难的夫妻啊。
郑秀一直坚信丈夫不会舍弃自己的另一个原因在于,他们不仅曾有过轰轰烈烈的爱情,她还是他命里的贵人。
她和他热恋时,他创作了代表作《雷雨》,她还是《雷雨》的誊写者和第一个读者,正是因为她在背后的默默付出,才有了他后来创作的诸多如《原野》、《日出》、《北京人》、《蜕变》、《家》等一系列名著,她坚信是自己的陪伴和她给予他的灵感,才让他的才华得以延展。
从另一方面而言,郑秀也坚信只有自己才能真正照顾好她的家宝。想到这,郑秀不禁想起自己曾为逼迫曹禺洗澡将他关进洗浴间的事儿了。曹禺不爱干净还美其名曰“名士作风”,可出自名门的郑秀却极爱干净,郑秀一直觉得像曹禺这样半月一月不洗澡的主儿定是容易生病的,所以她经常监督他打扫“个人卫生”。
可郑秀的这些情,曹禺却经常不领,有一次,事先早有防范的他竟带了本书进浴室,原来他只把水龙头放出水然后自己则端坐一旁看书。待郑秀打开门时,他竟已经呼呼地睡着了。
虽然曹禺有对策,可郑秀却也总有办法让曹禺“就范”。
郑秀本是清华大学的高材生,在进入清华后,她便已经闻名校园。那时,还没有创作出《雷雨》的曹禺只是他众多追求者之一。
曹禺身材矮小,脸偏圆,这样的他自然是入不了郑秀的眼的,她爱排场,喜欢高大帅气的男孩。可曹禺对她的追求在清华却是最甚的,那时的他每日给她写炙热滚烫的情书,那情书里的字句,她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有点头昏昏。
为了接近郑秀,曹禺请求她出演他翻译的英国剧作家高尔斯华绥的话剧《罪》。无奈,当时根本没看上曹禺的郑秀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为了说服她接受邀请,曹禺动员了她全宿舍的女生去做劝服工作。
不得已之下,郑秀只好答应了出演《罪》中的孤女汪达与曹禺饰演的拉里对戏。这部戏后来轰动了整个清华大学,再同学们一再要求下,此剧连续演出了八场。
郑秀(中)、与曹禺(右)出演话剧
只是,让曹禺没想到的是,本就小有才名的郑秀在话剧演出后追求者更多了。这期间,甚至还有男生趁着校庆参观女生宿舍时,把情书塞在她的枕头下。
情书多起来后,郑秀也开始考虑起自己终生大事来,但在她的考虑中是断断没有曹禺的,即便他的才华相当过人。
可郑秀越是不考虑曹禺,曹禺对她的倾慕之心反而越发浓重了。为了追求她,他经常在郑秀所在的女生宿舍古月堂院子里徘徊。他追求郑秀的种种,后来在他写《雷雨》一剧时,被他移植到了站在宿舍外痴狂追求四风的周冲身上。
可曹禺越是如此,郑秀却反而越发固执地不那么待见曹禺了。爱而不得的曹禺很快病倒了,曹禺病倒后他同宿舍的男生终于看不下去了,他们频繁地替代病着的曹禺向郑秀递信:“万家宝(曹禺原名)为你整夜整夜地不睡”、“他病里只喊着‘郑秀’的名字又哭又叹气,非疯了不可”……
郑秀是个心软的女人,听到这些,她心里对他充满了同情。同情一旦在女人的心里生根,那结果将是致命的。此时的郑秀实际已经感觉到了曹禺对自己的爱,人说,女人能感觉到一个男人对自己的爱往往也即是爱的开始了。
其实,早在这之前,郑秀就曾确实为曹禺动心过,在与他双目对峙时,在雨中他送她回宿舍时,在与他排戏时……只是,碍于她自己原本喜欢高大帅气的缘故,她不愿意承认罢了。
终于,郑秀还是按捺不住地在曹禺生病时赶到了清华园二号院的曹禺宿舍……
1933年暑假,年23岁的曹禺决定留在学校图书馆创作《雷雨》,他哀求郑秀陪她。郑秀想了想后便应承了,她当时跟父母编的谎竟是“想在学校温习功课”。
真实情况是,在整个暑假里,曹禺一直在图书馆一角奋笔疾书,而郑秀则一直在帮着曹禺不停地誊抄。暑假结束时,《雷雨》也完稿了。
第二年,这部巨作在巴金的推荐下发表并出版了单行本,巴金特地为他印了一册精装本,曹禺在此书封面上写道:给颖如(郑秀小名),家宝。
《雷雨》剧照
从某种意义上,这部剧不正是两人爱情的产物吗。
这之后,名声大噪的曹禺成了戏剧界的明星。后来,曹禺被分配到了南京国立剧专学校任教,为了追随曹禺,以优异成绩从清华毕业的郑秀决定放弃更好的工作,只在南京审计部做了个科员。
很多戏码里,女人为男人舍弃前途的结果通常是被辜负,因为,多数男人都承不起女人如此的“好”,人性更是如此。郑秀似乎也没能逃脱这种命运。
两人婚后两年,即在郑秀刚刚生下大女儿万黛怀上二女儿万昭时,曹禺就外遇了。郑秀发现丈夫外遇是在很偶然的时间里,当时她从丈夫的衣服口袋里发现了一封字体娟秀的信,还未待拆开看时,曹禺就一把从后面夺过信揉成团吞进了肚子里。
此时的郑秀才意识到,这一封,定是某个女人写给丈夫的情信。丈夫的举动已经说明了一切,而丈夫这个看似多此一举的行为,恰只是为了保护那个女人。只要她抓不到真凭实据,她就没法找那个女人算账,那样,她也就安全了。
郑秀在那一刻伤心极了,他从未见丈夫如此袒护除她之外的任何女人。她也开始后悔,她对自己说:“家宝本来就是个感情的动物,他自己都说了‘自己就是一堆感情’,我怎么还能不看好他呢?”
痴爱男人的女人便是如此,即便他做出了伤害她的事,她在内心深处依旧觉得“错是他犯的,可是自己也有过错。”
郑秀还将生活中自己的很多对他过于严苛的部分也看作了她“错”的部分,她喃喃说“我对家宝管得太严了”,这里的太严,其实只是她在生活上对他严格罢了,她总是催促他不要为了写东西不眠不休、按时吃饭、注意卫生。
郑秀想来想去都觉得是自己有错,可在旁人看来,若她真有错,这些要求绝算不上,她能被算作“错”的就只有“打牌”、“不工作”罢了。而郑秀的不工作,在很大程度上只是为了更好地照顾丈夫、孩子,说来也无可厚非。至于打牌,郑秀确实有这爱好,他还经常将曹禺拉上一起打。
可郑秀每次拉上曹禺一起打牌,往往并不是为了凑牌友,而多是想让成天埋头写作的丈夫“劳逸结合”罢了。
旁人看夫妻的生活,多是雾里看花,旁人看郑秀与曹禺的婚姻不也是如此吗。
实际,动摇曹禺与郑秀感情根基的,它偏偏就只是第三者而已。这点,连曹禺自己都无可否认。为了保证曹禺更好创作,郑秀曾带着孩子住到父亲郑烈家,她怎么也没想到,就是自己的“成全”“成全”了丈夫和第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