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的日子,与阳光、幸福沾不上边。
破落的玻璃窗里头,乌漆脏兮的修车铺,树正伏在车底下做焊接。
他咳嗽着爬出车底,老板漠不关心,而是数落他的工作绩效。
树明显不是一个可以快速创造价值的好工人,而他似也不想做个听话卖命的员工。当他走出修车铺,被迎面坐在面包车的三楞问“树哥,咋不忙时”,树自我解嘲地说“总理忙,咱可不忙”。
村里同辈呼他树哥,看似尊称,实则视他为奇观、为异类。
一根烟、几杯酒,就可以随意揶揄取乐的对象。
三楞一边热心地请他抽烟,一边调侃他,“等瑞阳矿业开业了,还不得让你剪彩去”;
甚且夸大语气,“你这辈子要不当干部,白瞎你这人儿了”。
就连和他一起长大的高朋,才叮咛树过来他的婚礼帮忙,一转身,也在酒桌上帮着村里恶霸二猪耍笑他。
这就是树的生活日常。村里人认定树愚癫树痴傻,认定他听不懂他们的戏谑作弄,就算听懂了,也不会在意。
或许他们还自认出发点没恶意,不过是无伤大雅的玩笑话罢了。
然,言语可以伤人,可以*人,可以将人的自尊砸得稀烂,可以将人逼疯。
鲁迅《祝福》笔下的祥林嫂,不就是因为逃不过众人的冷言冷语,变得沉默、走向疯癫?最终沦为乞丐,大雪天里穷死饿死。即便死了,还要被骂一声“谬种”,因为死的不是时候。
祥林嫂在鲁镇的遭遇,源于她从来就没有话语权,外地人、死了丈夫没了儿子、被大伯赶出门、大户人家里帮佣,也就失去了反击的能力。她的不幸只是鲁镇人眼里的一项奇观,猎奇的赏味期一过就成了渣,只有厌烦,只有唾弃。
树在望都乡,同样是个说话没人听,只能任人挖苦的存在。
二猪仗着有个当村长的姐夫,违法在村里开了个厂子,还占用了树家的地。
母亲怪树也不去说一声,树默然。树是因为太懦弱而不敢去理论吗?
是,也不是。
一个在死去的父亲面前都抬不起头来的树,能有什么血性?
另一方面,树不是看不懂权力关系,清楚知道只要村长不主持公道,说与不说都无济于事。或许内心还打着多一个工作机会的小算盘,毕竟,他所处的东北荣景不再,下岗的下岗、失业的失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