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日本投降,我7岁。有些许记忆的:在东口常看到对行人检查“良民证”,在书店街北口还看到几个骑着大马耀武扬威的日本兵,十分吓人。直到十二、三岁,我还曾多次做梦,有骑大马的日本兵“哒哒哒搭”地在追赶我,后来有经验了,凡遇此梦境就用力睁开眼睛……徐府坑东口路东向南约七八十米处,有几间不是做生意的毛玻璃门面房,晚上会灯火通明,有乐声传出。胆大的小男孩扒在门缝朝里看。1945年似乎就没怎么打,开封便第二次获得解放。这一天离我十岁生日还差20天,十岁后便属少年了,这真是战乱中的童年,当然,这不会是童年时光的全部。
1944年秋,我在女师附小上小学了。低年级的教室十分昏暗,只有北边有窗户和门,其余三面都是墙,也没电灯。我从小视力不好,常常看不清黑板的字,给学习带来很大困扰,成绩可能在最后十名。四年级后,教室的光线好多了,我的成绩突然上去了,还令我意外地顺利考入全省最好的初中(省立开封市第一初中),入校以后的第一篇作文被老师看中而在全班朗读,于是我喜欢上了作文,天天盼着上作文课。
很感恩两位小学老师:四年级时的班主任刘九荣老师和上历史课的吴绪仁老师。刘老师刚从女师毕业,年轻、长得好看,热爱学生而且温情,她一人住在“西北院”入口处的小屋子里,常让我和两三个同学去她哪里打算盘统计成绩,我也开始听到老师表扬的话,一篇日记上批了:“……前途将不可限量!”我无形中学习进步了,还参加了学校的“小记者团”,性格也逐渐开朗。一年多后,刘老师出嫁到郑州了,同学们心里十分难受。对于吴老师,可以用“崇拜”来形容。一次刚上课,他便立即书写出几个漂亮有力的大字,几乎占满了黑板:“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来听他说为讲这一堂课,在书摊上
找了好多本书,至今我都能说出这次课的片段。他的历史课不但内容丰富而且有趣,绝对没有人开小差。他“随我”一路升入初中及高中,都教我历史,我喜欢史地课,与他是有关系的。他喜欢打篮球,矮矮胖胖,天天笑眯眯的。
在美国、加拿大生活60多年,已100多岁而今健在的五姑来信,从
一位长辈视角看到的我所写的那段时光。
2009.7.1给我的信:
从文瑄的相片上,看到、想到一个熟悉少年的面孔,岁月虽然已使您升格为祖父尊位,我脑中的印象,你还是在院中西屋进进出出的一个少年儿童以及记得长辈们呼唤您的声音!五姑(我)现在的样子,您是想象不到的!还是不告诉您吧!让您想着那么一个淡兰色阴丹司林布旗袍,直直的短发,米白色布鞋一尘不染的五姑吧!
2013.1.9给寿松的信:
我现在记忆中的裴家大院,还是从前那个样子,可是已经消失了,现在是座大楼,我想不出它是个什么样子来……我的记忆中,咱们的院中不是那么破烂的,我记得我小时候过年的场景:中院上房屋檐上挂了红彩绸,檐下两个大沙灯,屋内当门桌上一对大红烛,正中香炉带盖,盖上是一卧兽,从中可以冒烟,桌上十位祖宗牌位,十双筷子,十个小碗。全家依次磕头,向祖宗拜年,向长辈拜年。院中央,上供当天,方桌、香烛、九龙盘、宜兴瓷的九个盘子合成一圆形,上放点心、干果……请你想象一下往日家中的过年旧习。
从前交通十分不便,没有如今旅途那么方便,街道也泥泞不堪,我小时上学脚和脸都冻烂,很痛苦……
三、童友童趣
战乱中的童年,天真无辜的孩子们还是有自己的“童友圈”和童趣的。童友圈包括兄弟姐妹等以及年龄相仿的邻里孩子和同学,年龄相差大约2—3岁吧!我的童友圈有:文珑哥、文瑗哥、三毛哥(王廷柏)、海君表弟、元顺妹、慧芳侄女、智囊侄、王玉顺、苗法青、百两、大黑楚新和、二黑楚新顺、牛乐康,还有几个要好的同学如李继恺、李家宣、薛少琪、王明亮等,其中海君、智囊、大黑已故。我每次返汴都回到徐府坑一带转转,希望能碰到某个童友,再看看即将消失的徐府坑。
我小时不但体质差,功课一般,智力也只及中下等,手脚也有些笨拙,是个当小兵跑腿的料,跟着哥哥们“跑江湖”(玩)。非常佩服珑哥,他有大黑那么铁的“拜把子”兄弟,有王天宝那么知心的朋友。中学后的要好同学个个拔尖,他们的学习也都非常好,
令我十分羡慕。最佩服瑗哥手巧扎风筝、扎灯笼、刻图章,小小年纪就看出有很好的天赋,而且从来不慌不忙不急不躁,从不和人争吵。三毛哥住大坑沿,从小极具组织能力,他与珑哥是我们的小孩头,难怪他年纪轻轻就当了开封制药厂厂长,后来又到北京当大的制药厂厂长,还率团出访国外。珑哥清华建筑系毕业,凭他的专业水平和能力,早已是广西水利、电力勘察设计院的总工程师。这与今天说的要靠本事和团队、社交能力做
事不谋而合。
我只用“孩孩”称呼元顺,顶多叫个“小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改嘴了。她比我聪明,爸爸是个聪明的人,也喜欢聪明的元秀姐和元顺。吃饭时大人在里屋,小孩在堂屋,元顺会坐在门槛上唱:“一只大狼狗,坐在大门口,两眼绿油油,想吃肉骨头。”爸爸会捡块肉给她……那时子女还不多,邮局的工资还可以吧。我体质差,有一项特殊的优待,每天喝一碗百合汤,很小时由元秀姐帮忙剥百合,后来我也剥,家里买来兰州百合,在堂屋取下两块“八砖”,百合埋在土里保鲜。
海君、智囊比我小,印象深的是一起放炮,景凯见到我时常提到我领他到杏花园买“线炮”,那应该已是我的少年时光了,所以未将他列入我的童友圈。智囊童年早逝,我难过了很长时间。连同慧芳、慧珠等一大堆男孩、女孩,我们会分成两组进行比赛,唱着“你们要挑什么人?我们要挑***”,然后是“大鸡抓小鸡”……玩得十分尽兴而热闹,都不肯离去,大人三番五次地喊:“快来吃饭啦!”
和邻里男孩子玩的多是弹玻璃球(叫弹蛋儿),摔三角、斗鸡(jiu)之类,“技术性”强的我不行,比如弹蛋儿,玉顺、瑗哥弹的远而准,我就不行。“技术性”不高的,如摔三角,特别是斗鸡(jiu),他们多是我的手下败将。玉顺和百两都是苦孩子,玉顺父早逝,母改嫁,只和奶奶两个人一起过,全靠奶奶为人洗衣挣点钱,天天吃高粱馍,改善些时才会加点白面做成“一抓劲”或花卷。法青生母逃荒,将他卖给前院做生意无儿无女的苗掌柜,法青身上仍保持着贫穷农村的烙印,比如大便后从不用纸而是用个瓦片来“净身”的。苗家小铺在二楼,下面紧靠厕所,一次,我刚进厕所边感到“一盆热水”浇到背上,原来是法青站在上边已憋尿很久,等着有人进去……苗掌柜对他还不错,培养他上了开封师范学院,以后二老过世,法青到处寻找生身父母,听说一直无果。那个百两,是佣人刘妈(?)的儿子。一个棕黑壮实的小男孩,刚刚从农村进城,在徐府坑也只住几个月,我与他关系很好,刘妈让他喊我少爷,他虽然没太认真叫过,但我总感到百两有自卑感,小小年纪就很有心事,不像法青那么野。可能他的家庭是不幸的,刘妈人很好、勤快,百两父亲后来也在徐府坑住一、两个月,可能对母子有打骂,而自己不大肯出力干活挣钱,不像是个好丈夫。我十分同情这母子俩,可能由于我从小软弱,
我天生同情弱者,不喜欢百两父亲。
我和珑哥、瑗哥、元顺,会打fulhous,香港影视中会出现的一种扑克牌赌博游戏,可能很多人看不懂输赢,当然我们是从父辈那里“偷师”出来的。大人没多少娱乐,发工资后会小小“娱乐”一下。我站在爸爸身后偷看,一旦被发现就被撵走。
同样,也学会了打麻将。我们小孩当然不可能赌钱,只是真的娱乐一下,都是在寒假,开学就byebye
了。如果不赌钱,玩起来还真有意思。
李继恺家住龙亭前的午朝门,是第一次解放开封时打仗最激烈的地方之一。战后几天,他告诉我曾扒着门缝看大街上双方进进退退地拼刺刀,喊着“*”跑来跑去。薛少琪家住徐府坑中部路北,一发炮弹(手榴弹?)将其北屋墙上打了个大洞……
童年的照片本来就十分稀罕,又过七十多年了,很难再觅得,就借用我这里的几张比较接近那个时期的照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