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追寻理想的激情,使自由得以在贪婪与血污当中被淬炼出来;相反,以对*的否弃为前提的理想,往往会带来更大的贪婪与血污。因为,不经*之试炼的理想,并不内含着自由,不是真正的道德,因它没有给人以自主抉择的机会,也就让人放弃了对于责任的担当,这会在更本质的意义上败坏人性。在某些时候,贪婪与血污反倒是滋养出真正的道德理想的必须肥料。
因此,人类的激情现实化为制度,这制度不仅仅出于理想,同样也出于*。制度倘若不是出于理想,则无法获得认同,因其无法承载人们对于普遍性的追求;制度倘若不是出于*,则无法获得存续的动力,因其否定了人们对特殊性的追求。
在历史行进的过程中,其大的历史逻辑,往往不是局中人能看清的。局中人依照自己内心的价值排序,并进行现实的考量,在特定的情势下自主地做着抉择。有可能历史大势滚滚而来不可遏抑,人们都能直观感受到,既有的秩序已注定走向终结,新的秩序该是什么样子,一切都未定乃至未知。大多数人都会在现实的压力或吸引下,随波逐流乃至兴风作浪;只有极少数人会基于内心的道德确信,自主抉择逆流而上,其在道德上比那些识时务的利益追逐者更高,其抗争命运的勇气,也更具有悲剧色彩。虽然如此,历史大势往往是在“识时务者”手中获得现实化,因为在秩序未定一片混乱之际,只有那些对于利益关系的变化足够敏感者,才能够清楚地把握特殊性,懂得如何调动起足够多的人群的*,进而顺势成事。
但是这种特殊性的成功,倘若不能经过普遍性的洗礼,获得自觉意识,使利益的既得者转变为秩序的担纲者,则其动员起来的*会反噬自身,短暂建立的秩序会转瞬即逝,诸如黄巢、李自成之辈的作为皆是如此。相反,逆流而上的失败者,其道德勇气表达着对于精神普遍性的坚持,死亡反倒成就其不朽。他们在生前抉择的具体原因在此已无关紧要;死亡消除了一切特殊性,后人在对其死亡的言说中可以自行萃取出其中的普遍性。这种普遍性,不啻是死者留给生者的伟大遗产,可以在构建新秩序的精神自觉中继承下来。
人们至今仍生活在大汉帝国留下的遗产当中,但少有人会从道德意义上缅怀汉高祖背弃鸿沟之约进攻楚霸王的作为,尽管这个不光明的手段带来了恢宏的帝国;人们经常吟咏的反倒是“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因为这里面蕴含着对于尊严的执着与对于责任的承诺。至于项羽失败的实际原因,在此已无关紧要,死亡成就了他的普遍性,他已经不再是他,而升华为一个道德理想的象征符号。
所以,历史是在真正的意义上由成功者与失败者共同铸造的。成功者缔造其特殊性的一面,使得具体的秩序得以成立;失败者铸成其普遍性的一面,使得秩序获得其赖以维系的精神价值。
秩序的存续与活力,需要理想、财富、武德这三种要素。理想使秩序得以自觉,财富使秩序得以自养,武德使秩序得以自立。三种要素的担纲群体不一定重合,倘若分立的三者能和衷共济,秩序会充满活力;倘若三者之间发生冲突乃至分裂,秩序将失衡、瓦解。朝代建立之初,可以看到和衷共济,普遍性的理想也在激励着帝国担纲者;随着时间的流逝,建制化的理想逐渐僵死,对利益的追逐损害着将三个群体联系起来的精神要素,认同分崩离析,无人再关注帝国的命运,天命渐去,帝国走上末日,整体秩序逐渐瓦解,等待浴火重生。在更具体的历史中,这种种变化会呈现为君主、内臣、贵族、官僚、平民等等多种利益主体不断变换结盟关系的过程。寻常的历史叙事会将其表达为各种权谋与搏*,但在历史哲学的视野里,它们是精神现象学展开过程中的诸多环节,个别的权谋与搏*,在总体进程中才获得其历史意义。
本文节选自《枢纽:3000年的中国》绪论部分,标题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