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雨》中的唐明皇,带有更多的历史真实性,因而也显得更为具体、鲜明。这是与《长恨歌》不同的地方,也是戏剧形式较之七言诗歌能更好地创造人物形象的表现。原因在于白朴既有「当日多情属帝家」的思想,又寄托自己的故国之思。众所周知,在蒙古的黑暗殖民统治之下,人们同情李杨,往往是民族意识的一种曲折的反映。
《梧桐雨》细致地刻划唐明皇的内心世界,使他成为一个有个性的悲剧形象;比较成功地创造了符合剧情发展需要的悲剧气氛;加上情节线索分明,结构谨严,戏剧语言优美动人,特别是第四折中那种撼人心灵的抒情独唱,不愧为一部优秀的剧作——
【黄钟煞】顺西风低把纱窗哨,送寒气频将绣户敲。莫不是天故半人愁闷搅?前度铃声响栈道。似花奴羯鼓调,如伯牙《水仙操》。洗黄花润篱落,渍苍苔倒墙角。渲湖山漱石窍,浸枯荷溢池沼。沾残蝶粉渐消,洒流萤焰不着。绿窗前促织叫,声相近雁影高。催邻砧处处捣,助新凉分外早。斟量来这一宵,雨和人紧厮熬。伴铜壶点点敲,雨更多泪不少。雨湿寒梢,泪染龙袍。不肯相饶。共隔着一树梧桐直滴到晓。
此剧在历代评价甚高,李调元《雨村曲话》说:「元人咏马嵬事无虑数十家,白仁甫《梧桐雨》剧为最」。王国维《人间词话》说:「白仁甫《秋夜梧桐雨》剧,沈雄悲壮,为元曲冠冕。」
五、明朝:惊鸿
明代,李杨故事仍旧是戏剧创作的重要题材之一,令人遗憾的是,除《彩毫记》和《惊鸿记》之外,其余各本均已失传了。
吴世美的《惊鸿记》,创作主要目的是「看往代荒淫败乱,今朝垂戒词场」,主写李、杨和梅妃之间的三角恋爱,自始至终并列地描写了梅妃和杨妃的失宠得幸,生离死别。整个剧作情节庞杂,头绪纷繁。
吴世美认为女人是祸国殃民的「祸水」,在剧中,杨贵妃成为争风吃醋的悍妇;又点明她原是寿王之妃,且与安禄山有私情。因此,杨贵妃和李隆基根本谈不上有爱情,其不惜一切地与梅妃争宠,只是为了保持她那种荒淫无耻的享乐生活。对于被诬遭贬的梅妃,作者似乎较同情,作为红颜薄命的牺牲者,最后还让她与唐明皇团圆。
▲《大唐荣耀》中刻画的安禄山形象
吴世美笔下的唐明皇,是个风流好色的昏君。他心中始终有着杨、梅两妃,既与江采苹有梅亭私誓,又与杨玉环结七夕之盟;而当杨妃惨死、梅妃失踪后,他都思念,显而易见,李隆基「你不懂爱」。末出《幽明大会》中,作者还让杨、梅都作了真诚忏悔。一个说:「早知别离永相忆,谁待要生时妒取。」一个道:「奴家亦思玉妃,恨不即死。」十分有趣。
大明商品经济发达,文化消费意识渐增,故作家主动去迎合受众,表现出了大相径庭的艺术旨趣,故对于李杨故事不能概论。
六、满清:讴歌
甲申国难后,异族用四十年的时间再次控制了中国全境……
在江南,天才剧作家洪昇横空出世。偶然的机会,他萌发了为李杨写一部纯粹传奇的想法,「凡史家秽语,概削不书」。
洪昇充实了《长恨歌》诗、传的内容,把李杨情爱发挥到了极致,定名为《长生殿》。
这部佳作的高妙就在于写帝王情感而又不限于此,天上人间熔于一炉,把原本招人非议的皇室丑闻化为至情至性的真挚爱情。
在洪昇的笔下,帝王也如百姓一般有自己的爱恨情仇;同时,从戏曲角度说,避免了《梧桐雨》刻画马嵬之变的悲伤凄绝,让李杨能在天上重圆,不留遗憾的“长生”也暗合了传统戏剧精神的中和之美。
洪昇是明朝遗民,《长恨歌》描绘的国家板荡,无不昭示着中国大明江山的哀荣,这部神话色彩的帝王言情剧也有了历史的厚重感。再加上洪昉思自通音律,曲辞雅正,审慎的创作态度更是增色不少。
我们的大作家又在《弹词》中描绘了玄宗痛失爱侣的孤寂:
破不刺马嵬驿舍,冷清清佛堂倒斜。一代红颜为君绝,千秋遗恨滴罗巾血。半棵树是薄命碑碣,一抔土是断肠墓穴。再无人过荒凉野,莽天涯谁吊梨花谢!可怜那抱幽怨的孤魂,只伴着呜咽咽的望帝悲声啼夜月。
「家家收拾起,户户不提防」,在洪昇的笔下,唐玄宗不再是好色的皇帝,而杨贵妃不再是爱慕虚荣的「祸水」,他们有真挚的爱情。史料也表明唐玄宗自天宝四载(745)纳太真为妃,已再无子嗣,变相证明了他的专情。李杨甚至成了民间伉俪的楷模!《长生殿》至情至性,为空前绝后之不朽巨作!
1688年,《长生殿》终于定稿,至此,李隆基杨玉环的故事完成了近千年自丑闻到楷模的嬗变。后世虽有增益删削但不离洪子窠臼!不管是梅兰芳先生的代表剧目《贵妃醉酒》,还是日本在1955年移花接木式的电影《杨贵妃》,都更多地对二人予以赞美和同情。
「诗缘情而绮靡」,岂止是诗,所有的文艺作品都围绕着一个「情」字,我们梳理唐玄宗杨贵妃情事的脉络,得出波浪形的评价正弦曲线,也是要验证——
「要使情留万古无穷!」
参考文献:
1、刘昫等,《旧唐书•玄宗本纪》;
2、欧阳修等,《新唐书•睿宗玄宗纪、后妃传上》;
3、《全唐文•卷三十五•元宗(十六)》;
4、司马光等,《资治通鉴》卷第二百一十五;
5、《元曲选》;
6、吴世美,《惊鸿记》;
7、洪昇,《长生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