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他再一次经过苏州城的西门,这次他是一个人进城的。一个人。
而上次,还有她相伴。
城郭依旧,但人事已非,他的心在进城的刹那隐隐作痛,痛彻心扉。为什么我们一起出的这城墙,却没能一起归来?失去了你,我就像霜后半死的梧桐,凋零了自己身上所有的叶子;就像本来白头到老的鸳鸯,突然失去了自己的伴侣,夜夜哀鸣。
像清晨草原上的露珠一样,日光一照,便消散了踪影,他永远失去了她。一边是昔时厮守的旧宅,锁着往日的时光;而另一边,却是让他心碎的新家。无论他多么不能接受,但那碑文上依旧刻看她的名字。清晰的。
床还是那么大,但他觉得空空荡荡。如今他已经不用再留出一半的位置等着她。但他半夜侧身的时候,依旧在身旁空出那么一大块。当他一翻身,发觉身边空空的,屋外下着淅沥的雨打着南窗。他听来无比愁苦,难以入睡。他想着,不久前,也是一个雨夜,她在晕黄的灯下,补着他明日要穿的衣服。微侧的脸在灯下显得无比柔和,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而现在还有谁会在雨夜挑灯替他缝补着衣衫,让他能够细细地看?
他辗转难眠,心肝若碎,于是披衣起身,就着灯疾笔狂书。
早晨,他木然地坐在案边,从怀中摸出一张素纸,墨痕隐隐,点点若泪。他交给旁边的侍婢说,来,按着这个,为我清唱一曲吧。
侍婢接过纸张,疑惑地问,老爷,这是《鹧鸪天》么?
不是,它叫《半死桐》。他淡淡地回答。
论用情之深，此词绝不亚于苏轼之《江城子》，容若之《浣溪沙》。这首词的词牌,本来应该叫(鹏鸪天》,但贺铸却为它新取了一个名字,叫《半死桐》。“半死桐",语出自汉代枚乘的《七发》,中有一句为,“龙门之桐,………其根半死半生,……使芩挚斫斩以为琴,……此亦天下之至悲也"。半死桐所作的琴,能鸣天下最悲伤的声音,让人听之伤神。而唐代李峤的《天官崔侍郎夫人吴氏挽歌》一诗中也公"簟怆孤生竹,琴哀半死桐”,孟郊的《列女操》则云“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所以贺铸就用“半死桐"来比喻自己丧妻后的悲痛。
贺铸是宋太祖贺皇后的族孙,但却终身屈拔"。古代的一尺,相当于现在的0.33米,那么篁粉来贺铸就是2.31的身高,比现在“巨人"”姚明还要高。贺铸皮肤也不怎么白,如铁色,再加上眉毛粗大上他能够细细高耸,一脸凶相,因此人称“贺鬼头"。
他自认为远伯是唐代的贺知章,而贺知章曾经居住在庆湖,他便给自己取了个号叫“庆湖遗老"。贺铸长得比较粗犷,性格也有几分近侠,“虽贵要权倾一时,少不中意, 极口诋之无遗辞",因为这个性格大约也得罪了不少人。贺铸虽然也当过官,但最大的官不过是五品的右班殿直,这还是因为他是贺皇后族孙的缘故。 而他的夫人赵氏,本是宋的皇族宗室,属于一支不得势的远亲。
半死之桐,斫以为琴,所发出的声音,是天下最 悲伤的声音,"飞鸟闻之,翕翼而不能去,野兽闻之，垂耳而不能行;蚑蟠蟜蝼蚁闻之,拄喙而不能前"。
最悲伤的声音是什么?是心弦呜咽之声,它悲不可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