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潘学军
关于李纨和贾蘭的结局，历来争议比较大。她守寡，坚守节操，但到头来“也只是虚名儿与后人钦敬”，换来的只是一场笑话和虚名儿。争议的地方是：李纨在贾蘭爵位高登后，是死还是一直守寡到老？《红楼梦》有关李纨的曲子《晚绍华》中的“昏惨惨黄泉近”到底是指李纨还是指她的儿子贾蘭？我认为：李纨一直守寡到老，过着凄凉悲惨的晚年，贾蘭功成名就时，却又昏惨惨黄泉路近，不久命丧黄泉，李纨到最后断子绝孙。因此，说她晚绍华，守节教子成材，可惜贾蘭最后在成功名之时，离死期已不远，李纨用青春守寡换来的却是这样虚名儿，正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正是曲子里所唱的“镜里恩情”和“梦里功名”吗？“镜里”和“梦里”都是虚的，不长久之意。下面我就略抒拙见。要讲清这个问题，我想从以下几个方面来谈谈自己的拙见：
一、对李纨的判词和曲子的解读
二、结合文本和脂批，谈李纨和贾蘭的结局
下面逐个问题进行讨论。
一、如何理解李纨的判词和曲子
这是个老生常谈的话题。
李纨是正钗之一，排在凤姐女儿巧姐的后面。她是贾政大儿子贾珠的遗孀，养有一子，即贾蘭。作为寡妇她贞静守节，堪称封建妇德的典范，在贾家上到贾母下到管家和奴仆们她都是受人尊敬的。小说第三回对她的出场只是作了一个例行公事的点到，到小说第四回的前面一部份，曹雪芹用简短的一段话来作了介绍，对她的身世、婚姻等情况作了一个梗概性介绍。从这段文字中，曹雪芹说她青春丧偶，“且身处膏粱锦绣之境，竟如槁木死灰一般。”在《红楼梦》中，曹雪芹很少走出来对小说中的人物直接进行褒贬的，但对于李纨似乎例外，从两句话中，似乎作者对李纨颇有微词，同样也包含有同情在里面。
在小说第五回曹雪芹对李纨的判词是：
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
为冰为水空相妒，枉与他人作话谈！
那么对李纨的曲子《晚韶华》是：
镜里恩情，更那堪梦里功名！那美韶华去之何迅！再休提绣帐鸳衾。只这带珠冠，披凤袄，也抵不了无常性命。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也须要阴骘积儿孙。气昂昂头带簪缨，气昂昂头带簪缨，光灿灿腰悬金印。威赫赫爵位高登，威赫赫爵位高登，昏惨惨黄泉路近。问古来将相可还存？也只是虚名儿与后人钦敬。
诗中“桃李”的中“李”自是指李纨的姓“李”字了，“完”字的谐音自然是李纨的“纨”字。这里的“纨”字，许慎的《说文解字》说“纨，素也。”即白也。汉代刘熙的《释名》说“纨，焕也。”又说“细泽有光，焕焕然也。”白而有光泽，即比喻李纨守寡有节操，如白而有光泽的纨绣一样。那么诗中“兰”应是有两层含义，一指李纨之子贾蘭，“蘭”是“兰”字的繁体字，因贾蘭是贾家中属草字这一辈的，小说中的贾蘭的这个字应取“蘭”而不是取“兰”字。其二是用来喻李纨的节操如兰花一样洁白而又芳香。守寡持节，一心教子成材，所以说“结子完”和“似一盆兰”，一语双关。又纨绣是白的，因此，古人又说“冰纨，纨细密坚如冰者也。”雪白又坚硬，纨绣又叫冰纨。推而广之，水遇冷而为冰，冰比水洁白，水与冰互相争妒，以借喻李纨守节如冰一样，因其子贾蘭“威赫赫爵位高登”，最后晚韶华而老来富贵，又被人嫉妒。但好景不长，贾蘭又命赴黄泉，即“昏惨惨黄泉路近”，一阵倏荣倏败，断子绝孙，到头来以牺牲自己的青春换来的是一场讥笑的话谈面已。这正是“只这带珠冠，披凤袄，也抵不了无常性命”的意思。
这就是对李纨判词和曲子的解读，因李纨的命运与其子贾蘭密切相关，因此，在判词和曲子里两人并提。那么这样的解读和判断，除了判词和曲子可证外，还有文本中的故事或情节可求证，下面我就谈第二个问题。
二、谈李纨和贾蘭的结局
对于李纨和贾蘭的结局，通过上面对李纨判词和曲子的解读，应是明了好多了。李纨的结局即是：贾蘭功成名就旋即命赴黄泉，李纨断子绝孙，在寡居中度过悲惨寂寞的一生，因此，她命归薄命司之中。为了更好地阐述这个观点，下面我想从《红楼梦》的文本中寻找支撑这个观点的一些证据。
（一）关于贾蘭的结局
贾蘭，在曹雪芹前八十回书中，他的年纪尚小，在小说第九回闹学堂中，却看出他有“志气”，能沉着。在小说第十八回，元春省亲，书中点到因他年纪尚小，只随母李纨行礼而已并无记传。但他在其母李纨精心教育下，将来文武双传。先来看文方面：
1、小说第七十五回，贾家中秋赏月，贾母等一家上下玩击鼓传花的游戏，花传到宝玉时，贾政命他作一首诗，并得到贾政的奖励，贾蘭见其叔宝玉受到夸奖，立马出席也作诗一首，同样也受到贾政的奖赏。
2、小说第七十八回的姽婳词，贾蘭的诗是七言绝句，尽管读起来有稚气，但十三岁的年纪，也不玷辱了作为诗书之家的贾家了。
其武方面：
3、小说第二十六回写宝玉到潇湘馆望候黛玉，见到山坡那边跑来一只鹿，原来是贾蘭在练骑射，拿一张小弓追下来。曹雪芹写作就是这样出人意料之外，不作一笔闲文，在此插入一笔，暗透贾蘭日后不辱贾家武荫之属，在第七回里，从焦大的醉骂中，得知贾家是靠武功起家。
那么文本中，也写到贾蘭将来将功成名就，显赫一时，可是如石光火电，一下子又命赴黄泉。依据是：
1、小说第一回里的脂批就点明。小说第一回甄士隐注跛道人的《好了歌》：“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此句旁甲戌本脂砚斋有一侧批：“贾蘭、贾菌一干人。”特点出了贾蘭。甲戌本又有一眉批：“一段功名升黜无时，强夺苦争，喜惧不了。”我们无法看到曹雪芹八十回后的原著了，但从这句脂批中可以看出，八十回后贾蘭或因战争立功得到显赫的功名，但由于陷于朝廷的争斗，卷入强夺苦争的旋涡之中，正是“功名升黜无时”。
2、小说第五回关于其母李纨的“晚韶华”曲子里，“气昂昂头带簪缨，气昂昂头带簪缨，光灿灿腰悬金印。威赫赫爵位高登，威赫赫爵位高登，昏惨惨黄泉路近。问古来将相可还存？”此句实写贾蘭。爵位高登与黄泉路近正是眨眼之间的事情。正如元春的曲子《恨无常》中说的那样，“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脂批也说“忽新忽败，忽丽忽朽，已见反覆不了。”
那么，从上面对贾蘭的结局的分析，母子相连，对于李纨的结局也就可想而知了。她的持节守寡可谓苦尽甘来，等到自己老时才享这样的幸福，但好景不长，贾蘭命丧黄泉，因此她一切都像是在梦中和镜里一样。因此，如关于她的曲子《晚韶华》里说的一样，“镜里恩情，更那堪梦里功名！”那么对此的判断，除了上面从其子贾蘭的结局和有关于她的判词和曲子来印证外，可以再从小说再找出有关的佐证：
（1）、小说第五十回诸钗在贾母的提倡下，在联完诗后，即进行猜谜，李纨的谜语是“观音未有世家传”，打四书一句。只有黛玉猜对了，是“虽善无征”。那么这句话是怎么理解的呢？梁归智先生对此句的解释是比较妥当的。在此，我只想再补充一下，此句出自《礼记.中庸》，“征”是纳和取之意，暗指婚姻，意为观音是为人解除痛苦，广化众生，大慈大悲，是善之上善者，但观音不像俗世一样，谈婚论嫁，所以没有生育，没有儿女。在此回李纨出此谜语，除了暗示其孀居不再嫁，更重要的是暗示她像观音一样没有儿女，即使现在有贾蘭一子，但他很快就会“昏惨惨黄泉路近”，最后李纨也会断子绝孙。小说第五十五回她与探春、宝钗理家，李纨守寡尚德不尚才，小说第六十五回兴儿在尤家母女面前，就说她是“大菩萨”，观音在中国就被尊为“四大菩萨”之一，又暗指李纨最后没有子孙之意，没能传宗接代，这就是“没有世家传”的本意。
（2）小说第六十三回她抽的花签名的寓意。
小说第六十三回的回目是“寿怡红群芳开夜宴，死金丹独艳理亲丧”，小说上半回是写群芳寿怡红，即诸钗为宝玉过生日而设宴夜饮。这实即是诸艳的一次“葬花”，夜饮中又玩抽花签以占其意作乐侑酒，每人所抽花签和上面所题之诗所写之字又是暗示各自将来的命运结局。席中李纨抽得一枝老梅的花签，签上题诗云：竹篱茅舍自甘心。又写着“霜晓寒姿”四个字。李纨在大观园里住的是稻香村，她孀居守节，日夜教子，甘于寂寞，正如作者在小说第四回说她“如槁木死灰一般”，因此说她“竹篱茅舍自甘心”。下来的“霜晓寒姿”，古人常用霜雪来比节操，一个德行高洁的人常说他（她）节如霜雪，曹雪芹在此的用意是比喻李纨守节如霜雪一般高洁，但“霜”与“孀”音同，又暗指她守寡如雪洁白又如梅在寒雪中凄凉度过一生，正是她命运的真实写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