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 记者 陈新怡
前段时间,吕铮在追电视剧《三大队》,这部改编自纪实文学《请转告局长,三大队任务完成了》的电视剧掀起了市场热度和观众共鸣,同时也引发了这位从业二十余年的老警察、公安文学创作者的思考。
“真实的社会事件,再进行艺术加工,它就是一盘好菜。”吕铮说。
如果用粗暴的方式去区分市面上的涉案剧,无非两种,“犯案的”和“办案的”。
前者从犯罪嫌疑人角度出发,讲复仇,埋原生之罪,突出人性本恶;后者则从警察角度出发,借办案点名警察关系,还原警察生态,讲述警队故事。
电视剧《三大队》属于后者,吕铮的新书《打击队》也是。
自24岁发表长篇小说《黑弈》开始,以一年一部小说的创作频率,吕铮接连创作了《三叉戟》《名提》《藏锋》等近二十部公安题材作品。
反扒、刑侦、经侦、预审、法医、网安……在他笔下,各警种共同组成了一幅多姿多彩的警察群像,和他一样,从青葱岁月成长至不惑中年。
在近百万字的敲击声中,他时常反思自己,同时也回望市场:“现在市场上大部分作品都有这样的毛病,一下子讲了好几个离奇的案件,凭空出现一方只手遮天的黑恶势力,这都是哪年的事儿?主人公都是高大全的神探,明明设定是交警,一下子又开始搞刑侦,你都闹不清楚他们是哪家单位的?两个警察一张嘴,不会说人话,光讨论案子,最后破完案件,也没觉得他们神在哪里。”
吕铮喜欢电视剧《三大队》的理由很简单,比起惊险奇特的案件猎奇,它用了大篇幅深挖人物内心,在警察群像中透析幽微人性。
“当我们写某个时代人物时,我们是不是应该符合当下,回归传统经典文学叙事,与社会同频共振?”吕铮问。
《打击队》就是他给出的答案。
用主视角写警察故事
两年前,吕铮给自己出了一个难题:怎样写出当下最真实的警队故事?写好他们办的真实案子?
他把目光集中在了派出所打击队的民警身上。
很简单,老百姓日常大小事,要报案,第一个会想到的便是派出所。
在派出所内,有负责出警的巡逻民警,有负责社区的社区民警,还有负责辖区内违法犯罪活动打击的打击队。
《打击队》的故事,便从辅警转正的主人公邰晓阳(绰号太阳)、邰晓阳的搭档猴子、前刑警杨威、老警察洪东风所在的小满派出所展开。
大案、要案写得精彩并不难,要把小案件写出起承转合、引起共鸣,却并不简单。
怎么办?
用老办法,吕铮找同僚挨个见,撬出“真东西”。
聊天过半,某个派出所的警察朋友便和吕铮掏起了心窝:“吕警官,我去年实际上也没有破什么大的案子,那都是刑警的事。但有件事,我一直记着。”
那是一件小案,涉案金额不大,一辆自行车。
有位70多岁的老人颤颤巍巍来到了派出所,和警察说自己拴在家门口铁栏杆上的自行车丢了。
自行车是老物件,当废铁卖了,也就值二三十块钱。
但老爷子坚持要找回来,一问,才知道背后有故事。
老伴去世前,他骑着这辆自行车载着老伴一次一次地去肿瘤医院:“从我爱人得病开始,一直到她坐在我的后座上去世,这辆车我一直都没舍得扔。看到这辆车,我就想起了我去世的老伴。”
最后,老爷子在派出所立了案,一帮警察用侦查的手段把自行车从窃贼的手里找回,物归原主。
“您不觉得我们干了一件特牛逼的事情吗?”事后,朋友和吕铮感慨道。
像这样的事情,派出所几乎每天都在发生。
另一个朋友和吕铮说,他们派出所有段时间每天都会过来一个疯老头,说孙子丢了。
原来一年多前,老爷子早晨出去遛弯时将烟头扔在纸篓里造成了火灾。家里的人都遇难了。他从此就变得疯疯癫癫,每天都在街上找孙子。
派出所的警察们没揭穿他的“谎言”,还每天给他做笔录:“做了笔录后,他的心能够安稳一段时间,也算是一种安慰”
这个真实的案子被吕铮写到了《打击队》里,借这个案子,老警察洪东风教育邰晓阳:“你小子刚经历多少事儿啊?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咱们干警察的,最不缺的就是经历。”
最后写的人物出场
塑造中国本土的警察英雄,一直是吕铮的目标。
什么是中国本土的警察英雄?
借用《打击队》海城市公安局郭副局长的话:“除了责任感、使命感之外,还要有诚信、耐心和热心。”
这些,在《打击队》主人公邰晓阳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完美警察,他轴、痴甚至冒点傻气。这从《打击队》里邰晓阳的出场就可以看出——
一个巡逻站岗的小辅警,为了抓住在卡口逃逸的车辆,在风雪交加的公路上与车辆赛跑追逐。
别的民警劝他放弃,但他即使跑到喉咙出血,也要以笨拙的姿态扑向驾驶的车辆,直到把人和车抓到为止。
这个颇具画面感的开头,吕铮一直憋到了最后才写。
在《打击队》出版前,吕铮几易其稿,谈起心得,他说:“不要惧怕去改,人物是越写越润的。”
吕铮把一遍遍的修改定义为“给人物刷色儿”。
刷色儿,放到《打击队》里,则是剔除对读者而言没意思的内容,用最简洁的语言介绍人物特点,将读者马上拉入紧张的案件追逐中。
往往一个情节,吕铮会给人物想三种解决办法,择出最优的选择。有时写到后面,他还会从后往前推,推翻重写,再“润”一遍人物。
光开头,他就写了好几版:“我想用开头一小段故事就告诉读者,这就是一‘轴’人,不懂变通。但这‘轴’人有傻福,他追的肇事车辆有问题,后备箱里藏着巨额现金和毒品。好报来了,他从辅警变成了警察,故事就开始了……”
勇追逃逸车辆立功的邰晓阳来到了小满派出所打击队,在这里他遇到了蒙受不白之冤的“刑警之刃”前刑警杨威,整天混日子退休的老警察洪东风,计较得失算计的辅警猴子,想提振士气但孤掌难鸣的打击队队长大卞……
生旦净末丑的主角群像,在小满派出所里,一场大戏在吕铮的笔下缓缓揭开:按摩店现金失窃案、农贸市场电动车盗窃案、鱼塘大院赌博案……错综复杂的大小案件中,一个集赌博、行贿、受贿、销赃、洗钱等为一体的犯罪团伙慢慢浮出了水面。
在写《打击队》时,吕铮把自己的手机封面换成了《阿甘正传》。
警察版的《阿甘正传》,一个‘轴’警察的故事,吕铮曾这样定义《打击队》。
在邰晓阳身上,可以窥见许多“阿甘精神”,他真诚勇敢、实干不忘本、同时还重情义。这样的特质,再具体一点,则是长期坚持长跑的邰晓阳。
“刚开始长跑时,人都会犹疑不定,慢慢跑顺了,前面出现一条笔直大道,你基本就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跑了。但到后面,巨大的痛苦又向你袭来,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甚至缺氧,你得挺住,稳住脚步和呼吸,直到跑过终点。”吕铮说。
他把自身长跑的经验放到了人物塑造里:“《打击队》所有的人物出场都是趴着的,我希望他们不要一下子跳起来,那不可能。得慢慢从趴着的状态到扶着自己的腿蹲下,然后缓缓直起腰保持站立的姿势,这样才不会倒下。”
这个时代需要温暖别人的力量
“今年期待,三个《三叉戟》。”2024年伊始,吕铮在微博写道。
电影《三叉戟》、电视剧《三叉戟2》以及小说《三叉戟》(再版)即将在今年陆续登场,作为《三叉戟》系列的原作者及编剧,不少读者在吕铮微博底下留言:“期待住了,喜欢老师的中国警察故事。”
这个时代需要英雄主义,也需要温暖别人的力量。
这句话不仅适配《打击队》,同样也适配《三叉戟2》。
在写《三叉戟2》之前,吕铮跑去和不少年轻人交流,他和同伴复盘:“哪些是进步的?哪些是错误的?哪些是我们应该坚持的?《三叉戟》的优势在哪里?”
和从原著脱胎的第一部不同,完全原创的《三叉戟2》会讲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这或许是所有人的疑问。
在反复的讨论中,吕铮和同伴选择了两个词,时代性和人民性。
二十年前,*人、抢劫、故意伤害等暴力犯罪案件频发,刑事犯罪是重中之重;十年前,随着市场经济的蓬勃发展,金融犯罪、非法集资、合同诈骗等经济犯罪走到前头;现如今,随着科技发展和公安信息化水平不断提升,电信诈骗、网络犯罪等非接触类犯罪频发:“警察侦办案件的类型和时代发展息息相关。”
当新型犯罪扑面而来,《三叉戟》的三个老搭档又该如何在案件中破解疑难杂症?
在《三叉戟2》的预告中,变身“反诈网红”的崔铁军(大背头),被吐槽“爹味儿”的潘江海(大喷子),需要“扶一把”的徐国柱(大棍子),让人耳目一新,就像吕铮说的,《三叉戟2》采用了更贴近观众、更下饭的呈现方式。
“《三叉戟2》整个创作包括拍摄的过程,都是一种享受。三位主演现场发挥,许多台词比我们写得还要好,化学反应十足。”
对于即将播出的《三叉戟2》,吕铮概括成一句话:“敬请期待。”
最怕舒适区
除了电视剧《三叉戟2》,电影《三叉戟》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
吕铮透露,和剧版相比,影版《三叉戟》完全是另一种风格,更写实,更凌厉,更荷尔蒙。
同一个故事,电影和电视剧的不同风格呈现,对吕铮来说,挑战不小。
有挑战是好事。
吕铮透露,《名提》《无所遁形》等作品也在同时进行影剧开发的路上:“同一个故事,风格不同,味道不同,互为弥补。”
从警23年,吕铮笑言自己办案最怕舒适区,办新类型案件的同时,对他而言,也是学习的过程。
写作亦是如此。
除了保持一年一本的高产量外,吕铮一直在寻求新的叙事方法:“给自己设置难题,然后攻克它,对我而言也是自我训练的过程。”
这点,在他今年即将出版的新作品《大风暴》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大风暴》突破了吕铮以往以警察为主视角的创作模式,转用一个“记者”为主视角切入,通过看守所审讯室里死刑犯与记者的一问一答,重返10年间的海城犯罪往事。
《闻香识女人》《雨中曲》《心迷宫》《教父》……多部耳熟能详的经典电影被吕铮别出心裁地做成了《大风暴》的目录:“电影就像是隐喻,它又暗示了段落的情节。对我而言,《大风暴》就是扔下身上所有负担,畅快地玩儿。”
写完《大风暴》,吕铮又埋头进入了《特别行动队》《谋局者》等作品的写作中:“我对自己还是一样的要求,新的作品要和上一部不一样,无论是作品题材的设置还是叙述方法的改进,我不想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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