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以防万一,我切断了所有会见到宋时的可能。
不赴任何宴席、诗会、花会,也不出门逛街买东西,只在家待着。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一个雨夜,宋九出现在薛府,险些将我掳走。
好在怀安怀觉及时发现,联手击退了他。
我甚至不敢想,若是没有怀安怀觉,眼下,我又会身处何方。
而我的遇袭,也被怀安飞鸽传书给了谢崇衍。
还未到三月,谢崇衍就进京了。
谢小将军刚进京就直奔薛府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上京。
要知道,以前薛府跟将军府,可没什么往来。
莫不是去提亲的?
这不免叫人联想到之前的事:宋家二公子,三次登门求娶薛家小姐,三次被拒。
刚平息的传言,又一次被卷起,甚至有愈演愈烈的征兆。
而身处漩涡中心的我,此时正焦急地等在书房外面。
谢崇衍已经被我爹叫进去两个时辰了。
这都快从晌午谈到傍晚了!
怎么还不出来?!
花厅内。
我来回踱步,坐立难安。
娘摇头,嗔道:
[真是女大不中留。]
[娘!]我跺跺脚。
[行了行了,不逗你了,我啊,去看看厨房的菜准备得如何了。]
她刚站起来,就有丫鬟来禀,说老爷带着客人正过来。
娘嗯了声,又重新坐下,然后笑睇我:
[人来了。]
不一会儿,谢崇衍跟着我爹进来。
他一身黑色劲装,高束马尾,唇角微扬,狭长的凤眸此刻浸满了笑意。
见他这样,我心底就知,我们的婚事,大约是成了。
12
太后设桃花宴,邀请四品以上的官员家眷去宫中赏花。
一早,我就跟着娘进了宫。
宴席摆在桃林中,错落有致,配着落花,倒是很有一番雅致。
不少千金小姐上去献才艺,一时间很是热闹。
[听说啊,这五皇子和七皇子,都到了选妃的年纪。]
娘小声地同我咬耳朵:
[太后娘娘这是专门来帮忙相看的呢。]
我已定亲,所以这次来也没准备什么才艺。
只需负责吃、喝,还有鼓掌就好。
虽然因为宋时和谢崇衍的关系,许多夫人小姐都往我这打量,不过更多的,还是更关心王妃人选会花落谁家。
宴席末尾时,太后娘娘不胜酒力,站起来都晃悠,宫女忙上前搀扶。
可她谁都不要,只伸手指了指我:
[你,过来扶哀家回去。]
娘愕然,有些慌乱地看着我。
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然后站起身,温声应是。
我拒绝了宋家三次,太后又是出了名的护短。
她找我,我并不惊讶。
左右太后又不是不讲道理,拆散臣子婚姻这种事,她也做不出来。
最多骂我几句不识好歹罢了。
[你与谢小将军,是真定下了?]
太后坐在上位,声音徐缓,却是不怒自威。
我福下身子,恭敬道:
[回太后娘娘,是定了。]
[哦?]她略略挑眉,[谢家小子速度倒是挺快。
这婚期....也是定下了?]
[定了六月。]
[石榴花开的月份,嗯,是不错。]
太后沉吟,有一搭没一搭地合着茶盏子。
半晌,有些好奇地问我:
[这宋家去了三回,你们没点头,谢家小子去了一回,就成了?]
[臣女前不久去容城为外祖母贺寿,路上遇着贼
寇,是谢小将军救了臣女。]
太后的手一顿,了然道:[原来还有这层缘分在。]
[是。]我笑。
[可我那小侄孙,也是不差的,你怎么就没瞧上他呢?]
太后怪道,[那谢家小子,整天舞刀弄枪的,上京的小姑娘现在喜欢这样的?]
我敛眉,轻声开口: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臣女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皆是平心而论。
[宋二公子自是好的,但臣女不喜欢。
[臣女喜欢谢小将军,非君不嫁。]
吧嗒。
旁边的屏风后,忽地传来一阵声响。
太后无奈地叹了一声:
[出来吧。]
里面的人走出来,一身藏蓝锦织蟒袍,身量颀长,唇色略淡,面上也毫无血色。垂着一双眼,叫人看不清神色。
我:.....
[如今你可是亲耳听到了。
太后斜睨了眼宋时,[薛家姑娘与谢家小子,情投意合,没你什么事儿了。]
说完,也不等宋时开口,她看向我:
[行了,你且先回去吧。]
14
从宴上回来,我才从谢崇衍那里得知,皇上前不久也找过他。
和太后一样,都是旁敲侧击着问,来给宋时当说客的。
只要我们之间有一个人言辞不坚定,这婚事说不准就吹了。
我该庆幸,薛家有些根基,叫宋家不敢轻视。
我该庆幸,国公爷为人坦荡,不屑强娶。
我该庆幸,谢崇衍军功压身,使皇上太后不敢以权压人。
婚事尘埃落定。
薛家和谢家忙着准备各项事宜。
林夫人和我娘忙得脚不沾地。
谢崇衍带我见了他儿时的玩伴,多是将门中的后生。
我微笑着打招呼,然后他们一股脑拿出了许多珍宝放在桌上。
什么大块的红玛瑙,白玉镯子,红宝石头面, 一人多高的珊瑚。
我被吓到了,谢崇衍倒是淡定地叫怀安搬去薛府。
至于宋时那边,倒是再没什么动静了。
听爹说,他进了翰林院,吃住都在那儿,很少回家。
我没多问,按照上一世的轨迹,他很快就会晋升。
但即便他是一飞冲天了,也不可能三个月的时间里,坐到首辅的位置。
等他当上首辅,我和谢崇衍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很快,上京城里的八卦就换成了别的。
五皇子妃定了陈家姑娘,七皇子一个都看不上,最后直接留下封书信,跑江南去了。
这可把皇上气得不轻,派了不少大内侍卫去找。
15
四月,舅母带着徐若菱早早来了上京。
美其名日,我快成婚了,来瞧瞧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徐若菱一来就冲上来抱住我,妙妙妙妙地叫个
不停,一直说好想我。
舅母是来帮忙的,娘自然是笑脸迎人。
将母女俩妥善安置了后,娘又塞了把银票给我,说徐若菱来得急,没带什么衣裳,叫我带着她去锦绣阁里添几件新衣。
我不太情愿。
[娘,把锦绣阁的人叫到家里不就好了,干吗还要出去跑?]
最近我忙着绣嫁衣,好不容易绣好,人都累死了,刚想休息两天,还要给徐若菱作陪,不如*了我。
[你表姐想在上京城逛逛,总不好叫她陪着你一起在院子里发呆吧?]
她点了下我的额头:
[好了,若菱在前厅等你了,快带她出门去吧。]
我就这么被迫带着徐若菱出门了。
锦绣阁。
我托着下巴,无聊地看着外面的街道,怀安怀觉站在门外放哨,采环去甜味轩给我买桂花糕了。
透过窗户照下的阳光,暖得人昏昏欲睡。
徐若菱还在里头试成衣,都试了七八件了,还
在试,真不嫌累。
[妙妙。]
徐若菱叫我,我走过去。
[怎么了,表姐?]
[这衣带你帮我系一下好吗?在后面我够不着,伺候的丫鬟去拿新样式了....
[嗯,好。]
16
是夜。
我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醒来。
只记得马车颠簸,昏昏沉沉了一路。
脑子昏涨得快要炸开。
徐若菱。
这个吃里爬外的....
不知道宋时许了她什么,竟然愿意搭桥把我掳走。
我咬破下唇,努力让自己获得些清醒。勉强站起来,扶着墙颤巍巍走到外间门边。
推开门,月光尽数倾泻在我身上。
眼前人听到响动,回眸看我:
[醒了?]
他目光缱绻,温声问道:[饿不饿?桂花糕冷了,我叫小厨房给你做点别的吧?]
[宋时。]我冷着声,[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你真当我薛家吃素的?]
他笑盈盈地看我:
[岳丈的本事,为夫自然晓得,不用夫人提醒。
[宋五正扮成你,好好在薛家待着呢。]
我又惊又怒,虽然知道他多半已经猜出来,我和他一样。
但我实在没有想到,他会无耻无赖至此。
宋时拾级而上,轻轻牵起我的手,眼中翻涌过无数情绪,最后统统化成缠绵悱侧的一叹:
[你也回来了,真好。
[妙妙,天意如此,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谁要跟你重新开始?]
我甩开他的手,指着他大声骂道,[你有病,就去看!别整天跟得了癔症似的!滚!]
17
宋时是有个哥哥的。 宋熠,国公府的世子,君子如玉,端方持重。
就是连苛刻的先皇,都赞不绝口的人物。
因为这个出色的哥哥在,宋时的童年过得尚算无忧无虑。
宋氏一族,对宋熠寄予了厚望,而宋熠也没辜负家族的培养。
他自出生起便是优秀的存在,直到议亲时,太后选了又选,给他选了沈家嫡女。
他不要。
宋熠第一次跪在宗祠,是在提出要娶自己身边的丫鬟时。
宋家家训,不纳妾,不抬妾,只娶妻。
一个丫鬟做国公府世子妃,国公夫人直接晕了过去,国公爷也发了大怒。
这事闹得很凶,最后,那丫鬟以狐媚惑主的理由,被杖*了。
同年,世子身染恶疾去世。
好在,宋家还有一个儿子。
上京城里也还有其他门当户对的姑娘。
[她救了我,我问她要什么,她说想我娶她, 我答应了。可刚回上京,母亲就说为我择定了一门亲事....]
宋时抬眸,眼底闪过一丝愧色:
[妙妙,我当时太年轻,年轻到,以为和家里对着干,就能摆脱世家的枷锁。
[答应徐若菱是为报恩。回来后,家里逼我娶亲,我不愿意,我不想成为第二个大哥....
[最后,是父亲找我谈话,他说太后在宫里不如以往了,当今圣上亦不是她的亲子。宋家绵延百年,总不能断在他手里。
[不是薛家,也会是沈家、林家、方家,上京城里多的是门当户对的姑娘,唯独不能是徐家这个破落户。
[父亲说,若我仍是坚持,那徐家姑娘怕是活不长。
[我便这样娶了你。
[可徐若菱还是死了...当时,我不知道是谁做的,可能是薛家,也可能是宋家,还有可能是太后.....太多的疑问困住了我。
[最混账的是,我因为这事迁怒于你,明明你什么都不知道。]
得知前因后果,我一时无法言语。
半晌,才缓缓开口:
[那你这辈子娶了徐若菱不就好了?你好好补
偿她,也放过我...让我与谢崇衍双宿双
栖,岂不两全其美?
后面这句话我没说出口,因为宋时的脸色黑得吓人。
他冷眼睨过来,眸色沉沉,仿佛又是那个大权在握的首辅大人。
[妙妙,下回这种话别说了,你既已嫁给我, 那就是我的人。上辈子是,这辈子一样也是, 我不会放手。]
我腾地站起身:
[宋时,我想我说得很清楚,我不喜欢你.....]
[那又如何?]他打断我,眉间戾色一闪而过,
[你喜欢谢崇衍,可你现在嫁得了他吗?]
[你只能嫁给我。]
我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他又换了副面孔,柔柔看我:
[我知道你不喜欢闷着,但这是为了我们好, 等我坐上首辅的位置,娶你,才是万无一失。]
我气得浑身发抖,宋时这个疯子。
居然想关我关到他重新坐上首辅的位置,还美其名日保护我。
谈话不欢而散。
也是,和疯子,是讲不了道理的。
从那天起,我再没理过宋时。
18
我被关着的地方。
是一处两进的院子。
不怎么大。
宋九一个人就够看押我了。
宋时每日都来。
或早或晚,有时还穿着朝服。
所以,这里离上京应该不远。
早间,我闲着无事,索性拉了伺候的哑丫头一起踢毽子。
毽子踢到了宋九身上,掉在地上。
他弯腰拾起,正准备给我送来,我连忙制止他。
[踢过来。
宋九僵了身子不动,我挑眉:
[你主子说了,在这个院里,你--任我驱使。]
[是。]
宋九领首,将毽子踢了过来。 毽子队伍从两人变成了三人。
宋九加入后,毽子就再没落过地。
一开始还是三人对着踢,最后,就剩宋九一个人在踢了。
不愧是习武的。
光一个毽子就踢出了许多花样。
我和哑丫头叹为观止。
很快,满院都是我的笑声和哑丫头的鼓掌声。
正兴头上,宋时来了。
他鲜少这个时候来。
这一世,他的晋升速度比上一世更快,尤其是近几日完美处理了漳州水祸之后,已成功进了中枢。
天子近臣。
就是下朝后,也要被皇上留下叙话的。
宋时一来,宋九就不踢了,他一手握着毽子, 恭敬地半跪在地上。
[主子。]
宋时深深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拉着我进了屋。
门被关上,小院又恢复了平静。
宋时从怀中掏出帕子,想替我擦汗。
我挥开了他的手,径直坐到了窗边。
他立在原地好一会儿,又慢慢挪动步子,向我走来。
我皱着眉换了地方坐。
软榻上,我拿起话本子津津有味地看着。
宋时坐在窗边,和煦地问我:
[妙妙,晌午想吃什么?]
我翻过书页,没理他。
他自顾自地报了一堆菜名。
报上了兴致,还提笔写了菜单,拿过来给我看。
回应他的,依旧是沉默。
宋时垂下眼睑,半晌,抬眸笑道:
[那就吃你最喜欢的松子鳜鱼,点心买甜味轩的桂花糕。]
他像个没事人一样自言自语,又看着我絮絮叨叨一些琐事。
宋时吃过饭就离开了。
他每回来最多待上一两个时辰,时间不多,尚在我的忍受范围内。
晚间,正是熟睡时。
身边的床榻陡然凹下去了一块。
猝不及防,我被扯入一个满是酒气的怀抱。
[妙妙。]
我顿时睡意全无。
而罪魁祸首,仍在发着酒疯。
[为什么不理我呢?连宋九,都能逗你笑,为什么....为什么就我不行?]
[你好久都没对我笑过了。]
他捧起我的脸, 痴痴看我,[笑一下吧妙妙。]
[就像我们刚成婚的时候那样,对我笑一笑吧....
语带哀求,声音越靠越近。
呼吸交缠,宋时低下头。
巴掌声清脆。
打完,我也没管僵住的宋时,越过他下了床。
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
坐了一会儿,床上人影耸动,窸窸窣窣的布料声不绝于耳。
宋时坐起身,向门口走去。
路过我时一顿,声音里已不带醉意。
[我走,夜里凉,你别在这儿坐着了,回去睡吧。]
门被带上,我死死握着手里的茶盏,一夜未眠。
19
小院换了个侍卫,宋九被调走了。
新来的叫岩风,跟他的名字一样,石头一块。
还是雪山上的那种石头。
又冷又硬。
要不是他会说是,我还以为宋时又给了我个哑巴。
鉴于我一直在院里乖乖待着,除了吃喝挑剔些,宋时稍稍放了心。
就连院子里的人,也比一开始放松。
等他们发现不对劲,是哑丫头去甜味轩买桂花糕后久久未回。
我静静坐在屋里,紧盯着院门的方向。
宋时已经三日都没出现了,这说明上京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才绊住了他。
天都在帮我。
宋五不可能扮我一辈子,总会有露馅的一天。
加上我每日都要吃新鲜的桂花糕,糖心要多一
些,桂花要撒两遍。
采环知道的。
我的口味,她清楚得很。
我在赌,赌宋五会为了扮我去遣采环买桂花糕,若是采环撞上哑丫头,她一定会察觉到的。
20
谢崇衍找到这儿时,岩风正在踢我反锁的门。
门闩即将碎裂的前一刻,一阵兵刃交接声传来,随后归于平静。
我深吸一口气,抖着手打开门。
岩风倒在血泊里,满院的血腥气,他身边的人缓缓扭头,见着我那刻,手中的佩刀掉到地上。
[妙妙.....
发现自己被掳的时候,我没哭。
被关在这儿一个月,我没哭。
宋时对着我发疯,我也没哭。
可谢崇衍不过是叫了我一声。
眼泪就这么轻而易举地,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谢崇衍!]
谢崇衍几乎是飞身过来把我拥进胸膛里,铁甲冰冰凉凉,底下跳动的心脏却是炽热。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呜呜呜呜.....
[走,我们回家。]
谢崇衍横抱起我,我们同坐一辆马车。
一路上他都抱着我,再没松开。
21
在宋五来的第二天,爹娘就认出她不是我了。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秘密联系了谢崇衍,一边让他暗地里找我,一边又让采环时刻跟在宋五身边监视。
不得不说,她装得很像。
宋时大概叫她专门学了我所有的生活习性。
再加上徐若菱对我的一些补充,宋五自以为她骗过了所有人。
暗卫生来无父无母,他们大概不知道,天底下,没有父母会认错自己的孩子。
他们一直在暗中找我,直到发现一个面生的丫鬟常常光顾甜味轩。
掌柜在采环去买的时候嘀咕了句,她家小姐倒
是和你们家小姐一个口味。
至此,一切都豁然开朗了。
谢崇衍说,时机未到,宋时那儿暂未落网,我现在还不方便回家。
[我住,住你家啊?]
我结结巴巴地重复了他刚才的话。
他红着脸嗯了声,却又将我搂得更紧。
[你放心,房间都是照着你的闺房整理的。]
这话一开始我并没放心上,以为最多用一样的床褥床帘。
等到了将军府,我才发现,何止用一样的床褥床帘,大到桌椅地板,小到摆设陈列,统统一模一样。
这要费不少时间的,尤其是这个雕花床,要不是尺寸大些,我还以为是直接从我屋里搬来的。
梳妆台还是那个梳妆台,唯一不一样的,是里面塞满了首饰。
[你这--到底从哪弄来的啊?]
我满眼震撼。
谢崇衍背着手,有些不好意思。
[有些是岳母从薛府库房里拿给我的,有些是我专门找工匠做的,还有找清姨问了时下上京城里的贵女喜欢什么样的首饰,至于陈列,则是请了采环来....
[可,你这是正院吧?]
他点点头,认真道:[我怕你刚嫁过来不习惯,要是你不喜欢,咱们以后再买新的。]
我就这么在将军府住了下来。
谢崇衍后边又安排了我与爹娘见面,娘抱着我,一个劲地哭。
[我可怜的孩子,瘦了。]
爹站在一旁,也是眼圈通红。
我心上涩然,上一世,我一直都想活下去,就算日子不如意,但只要想到爹娘还在,我就还是想活着。
那时宋时大权在握,爹爹因着徐若菱的事被远派到了苏州。
他带着娘启程那日,还惦记着我,专门过来,让我好好吃药,好好吃饭。
我想好好吃饭的。
可身子实在不争气。
吃了就吐,吐得满口胆水,比那些药还苦。
我想,得知我死讯的时候,爹娘肯定伤心极了。
这一世,我定要好好地,幸福地活着,不会叫他们担忧了。
我们聊了好一阵,娘同爹爹见我状态不错,对视一眼松了口气。
娘握着我的手,宽慰:
[妙妙,回来就好,所有事,都不如你活生生地站在这儿重要,知道吗?]
她眼底仍闪着泪光。
被宋时关在郊外小院月余,这对我的闺誉,是灭顶之灾。
在上京,闺誉有损的女子,要么出家,要么自戕。
我知道他们怕我想不开,是以,我回握住了娘的手。
[爹,娘,你们放心,且说宋时并没得逞,就算他得逞了,女儿也不会寻短见。]
[好好好。]
爹娘欣慰地连连点头。
爹更是告诉我:[妙妙不用怕,错的是宋家那混小子,并不是你,你无须自责。你现在在这儿好好住着,等爹收拾了小人,自会接你回家。]
一切说开,气氛不再凝重,娘笑道:[崇衍是个好孩子,你住这儿,我们也放心。]
就连一开始看谢崇衍不顺眼的爹,都捋着胡子深感赞同地点头。
22
上一世国库库银对不上账,当时的户部尚书是宋家旁支。
还好宋家及时补上了这个缺,这才没有酿出大祸。
可这世,不知是谁提前抖搂出来这事,天子盛怒,一时间,宋家焦头烂额。
最后,宋家不得不断了左臂,来保全族。
至于被放弃的这一支,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
宋家元气大伤,太后开始常住佛堂。
宋五被撕了人面绑着丢在了国公府后门。
徐若菱与舅母也被扭送回了徐家,我叫爹多派了些护卫,还另外叫谢崇衍找了两个身手好的去护送。
我解释,这是确保她们母女二人安全回到容城,免得半路又跑回来。
爹虽奇怪,但也照我所说的做了。
这一世,一路上平安无事。
我回家后,采环抱着我哭得嗓子都哑了。
直说以后要半步不离我,睡觉都要握着我的手。
我哭笑不得。
没几天,护送徐若菱母女的护卫们完成任务回来了。
据说,外祖母知道事情经过后,第一时间把徐若菱和舅母送去了祠堂,家法伺候。
她们原想等着舅舅从府衙回来后解救一二,没想到,舅舅也一并跪在祠堂受了家法。
我有些怪道:[这是被殃及池鱼了?]
娘冷哼一声:[我这哥哥,本事不多,心思倒是活泛,你可知那宋时许了他们什么?]
我摇摇头,娘继续道:
[他许了你那蠢舅舅一个进京做官的机会,还是个正四品官呢。]
我咋舌,没想到,竟是这样。
或许,上辈子的徐若菱也并非真的喜欢宋时。
她更爱的,是位高权重。
只不过上辈子,她以为自己可以抓得住宋时。
这辈子,没了宋时的默许,她也不敢过分死缠烂打。
宋家还未从之前的事件里恢复,我爹就开始屡屡给宋家使绊子,参得国公爷都来薛府登门了,但我爹并没见他。
宋时刚入朝堂,根基尚浅,被我爹这么一番折腾,渐渐也失了圣心。
皇上随便找了个借口,将他调去了栎州做知州
宋时调任出的当天,仍想硬闯薛府带我走。
可谢崇衍的人早就把这里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即便宋九带了不少人来,也是带不走我的。
我看着浑身上下没块好皮的宋九,恍惚间想起前世,宋时坐上首辅之位后,树敌颇多,他便把宋九给了我。
宋九救过我很多次,这也是我即便被关在小院,也没法对他恶语相向的原因。
[怀安。]我开口,[放他走吧。]
23
六月,婚期将近。
按照习俗,成婚前三天,谢崇衍是不能见我的。
他这段时间,已经习惯了日日三顿都来薛府蹭饭,顺便看我。
所以这三天,一封封书信飞进了我的闺房。
上午一封,是谢崇衍汇报,他早饭吃了什么, 去校场的路上发生了件趣事。
中午一封,是问我午吃的什么,他晚间打算吃一样的。
晚上一封,同我说句晚安,不忘提醒下,还有两天成婚。
傻死了。
大结局
大婚那日,林将军夫妇坐在高堂。
林将军刚从战场回来,看得出很匆忙,连冠子都梳歪了,林夫人一个劲瞪他。
谢崇衍握着牵红,时不时侧头看眼边上的新娘,嘴角压都压不住。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随着一声礼成,新娘子被送进了洞房。
林直几个人嚷着要闹洞房,统统给谢崇衍挡了回去。
[走走走!边去!别吓着她了!]
[谢崇衍,你瞧瞧你这副不值钱的样子,]他摇摇头, [惧内!又是个惧内的!跟我爹一个德行。]
[林直,你再说,我就叫清姨来收拾你了。]
[得,天天拿我娘压我。]
众人嘻笑开来,林直勾过谢崇衍的脖子:
[走吧,洞房闹不成,你这酒总得喝吧?]
林直怎么都想不到,谢崇衍能一个人喝趴了他们八个。
当谢崇衍沐浴完回屋的时候,新娘子已经睡下
了。
采环本想叫醒自家姑娘,谢崇衍却抬手止住了她。
采环轻手轻脚地退出去了。
谢崇衍躺在自家娘子身边,看了许久,只觉得怎么看都好看。
至于旁的,倒不是不想,只是她今天累坏了,
睡得都打鼾了。
他舍不得惊醒她。
他微微贴近,轻轻在她唇上覆上一吻。
反正,来日方长。
番外:宋时
宋时在掀开喜帕的时候就清楚,他并不讨厌薛妙。
恰恰相反,他很喜欢。
笑起来的样子,冷着脸的样子,不高兴的样子.....他都喜欢。
也觉得,很可爱。
他只是。
被宋家逼得喘不过来气。
他不喜欢过这种连枕边人是谁,都要受人控制的日子。
大哥就是这样死的不是吗?
肩负家族兴盛,自己从小喜欢的小丫鬟被母亲杖*后,就渐渐郁郁寡欢。
最后,心中郁结,竟是在一个雨夜投湖自尽
了。
府里对外说他是身染恶疾。
哪有那么多恶疾。
宋时冷笑。
人人都说薛妙好。
他就偏不要。
所以,上京那些流言,他并没有多管。
薛妙白着脸来找他质问,那是他们为数不多的
争吵。
入夜,宋时睡不着。
满脑子都是她苍白的脸,和毫无血色的唇。
于是他第二天去找了徐若菱,他想给她些补
偿,让她以后都别再来上京了,然后再收拾那些流言。
但徐若菱早一天回了容城。
于是他打算先哄好薛妙,过段时间再去容城与徐若菱说清楚。
可徐若菱死了。
有人在半路截*了她。
宋时只觉得满脑子空白。
去调查的人回来说,她是被薛家强行送走的。
直觉告诉他,还有其他人也参与了。
这件事成了他的心病,因为薛家同样有嫌疑, 他忽然不知道以什么态度对薛妙好了。
谜团太多,他手上资源又太少,根本查不到真
相。
他入了朝堂。
两年、三年、五年,他升得很快,也逐渐适应了官场。
多年前的真相,也终于被查到了。
是太后做的。
这个答案,对于彼时的宋时来说,并不算太惊
讶
就连被问责的太后,都是毫不在意。
[是哀家做的又如何?薛妙是最适合你的,他们薛家就一个独女,他们不帮着你帮谁?你看看,你如今能升到这个位置,你的岳丈,可是功不可没的。
[若没我当初谋划,你哪里能有今日。]
宋时没说话。
因为徐若菱的死,他和自己的妻子,几乎都快成仇人了。
他只想赶紧去找薛妙,告诉她一切的真相,告诉她这几年他的煎熬困苦,告诉她.....是他错
了
可当他回到府里,见到的,是险些被淹死的薛妙。
巨大的恐慌席卷了全身。
那些偷奸耍滑的奴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居然这么对她。
所以他全*了,只留那个她带来的丫头。
是叫采环吧。
薛妙很喜欢她,她常常对着采环笑的。
太医说她以后子嗣艰难。
宋时本想去安慰她,告诉她,没有子嗣也没关系,他们可以过继旁支的儿子。
可她却说,叫他休了她。
不只是她,就连父亲、母亲,都开始叫他休妻另娶。
明明是他们说薛妙好的。
可当得知她没法生的时候,他们又让他换一个妻子。
好在,这次他大权在握。
已经有了抗衡的资本。
没有任何人能逼他换掉薛妙。
于是,他另外建府,带着薛妙搬出去住了。
往后的两年,他越发执着于权力,因为怕薛妙又出事,便把宋九给了她。
坐上首辅的位置后,他也成了新一任的宋家掌
事人。
可薛妙的身子越发不好了,宋时很不安。
这日,他照旧去南天寺给她祈福。
当宋九跑来与他说,夫人快不行了的时候,他几乎是跑几步摔一跤地爬上了马车。
[快!回府!] 声音里是掩藏不住的害怕。
他明明,每年都有捐那么多钱.....为什么,为什么....
薛妙死了。
宋时抱着她的时候,犹不可信。
她的身子还是温热的。
怎么就死了呢?
他其实每天都想与她说许多话的,不过他的妙妙,气性好大的,一直在生他的气。
每次他去看她,不是吃闭门羹,就是隔着门送他一个冷哼。
要不就是说些他不爱听的休妻之类的话。
[你早死哪去了!]
采环拍打着眼前的男人,她恨不得拿簪子戳烂他的冷心冷肺。
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
宋九踢开那根银簪,却没当即要了她的性命,
他打晕采环,跪下抱拳:
[主子,采环她--
求情的话被宋时打断。
他捂着胸口,疲惫道:[她力气不大,刺得不深,不碍事,你带她下去吧。]
[主子你的伤....]
[没事,死不了。]
宋九拖着采环离开了。
临走前,他鬼使神差地,望了眼床上的薛妙。
他抚上自己腰间的钱袋,那里面没银子,只装着个羽毛毽子。
是夫人给的,白鹦鹉毛做的。
他想,以后,怕是不会再有人要求他表演踢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