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杜穿制服在工地监工
又与病痛相处近十年后,阿杜接受了《时光音乐会2》的邀请,再度登上舞台。接受我们采访时,他第一次袒露了这些年和抑郁症相处的细节,“抑郁症不会离开我了,要去接受它。我好转了很多。”他说,“现在讲出来(这些事),我觉得很舒服。我很想告诉大家,阿杜这些年消失去哪里了、去干什么了。”
以下是阿杜的口述:
“看开一点”
2003年、2004年,我发第二张专辑期间,已经有了很多症状,但当时我不知道那是抑郁症。到第三张专辑时变得非常严重。2004年本来我有巡回演唱会,但开了两场就没办法进行。我不知原因地恐慌,心跳加快,手发抖。最严重时大脑宕机,无法运转,眼神没法对焦,唱歌完全走调。记者的访问我也会避掉,因为没法思考。当时我没跟任何人讲,一个人撑了很久。但公司觉得,阿杜怎么什么都不想去做,怎么没有好好做音乐、做艺人,怎么这么懒,怎么这么不上进?我听到会更难过,我想努力、想去做,但真的没办法做到。
那是我抑郁症的开始。
这十几年,我换过三个医生。2004年遇到第一个医生。他直接给药让我吃,也不告诉我这是抑郁症。我一直找不到自己恐慌的原因,有些焦虑。吃了药之后心不慌了,我就不吃了。他还给过我降心速的药,让我感觉他完全不了解我的状况,很排斥吃药。稍微有点效果了,我以为没事了,就停了。但其实它还在,过一段时间又复发。
复发以后我去过几次急诊室,不知道为什么在那里有一种安定的感觉。我开始频繁去急诊室,新加坡、台湾、上海、北京、南京……好多城市的急诊室我都去过。
大概2007年,我在南京拍《爱情烘焙屋》,发作得很严重,心慌,没法跟别人讲话,念对白要看提词器。我跑了好几趟南京医院的急诊室。医生告诉我心跳很快、血压很高,我就要求做心电图。我知道其实没问题,但就想做,做完我就舒服了。家里现在还有一大叠心电图检测单。有时候我都不用见到医生,只要看到“急诊室”三个字,或者坐到里面的凳子上,就已经没事了。
急诊室能给我安全感,但这种安全感是错误的。当时我有药,但我坚持不吃,医生交待我不要常吃,发作才吃。我吃了有缓解,但药效大概就四个小时,时间一过那种感觉就回来了。
这时,我换了第二个医生。他问:“你想不想好?”我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我想啊,我当然想。”他让我乖乖吃药。但是他跟第一个医生一样,没想听我讲我的东西,“以前都不要讲,我现在给你吃药你就吃。”
我就真的很听他话,吃了好几年,因为药物激素的原因,我胖了很多。一直到2011年,我全身肌肉痛。问他为什么,他告诉我,这是我的大脑告诉我不要再吃了。
但停药之后,我手还是会抖。我以为是饿了低血糖导致,所以出门一定要带吃的,哪怕拿一个面包,好像吃了会好。其实没有,没好,一直不会好了。
2016年,我的狗状况不太对,兽医判断它有癌症。我吓到了,那种感觉又来了。我连车都不敢开,只要进到车里,开出家门口,就开始焦虑慌张。我换了第三个医生。他跟我解释了为什么会恐慌。他告诉我,恐慌是因为抑郁。抑郁有不同的表现,我的表现就是慌,突然心律不齐,心跳加快,可能快到两百多,头脑控制不住身体,手才会开始抖。我才知道这一切的源头是抑郁症。
这次终于有医生能够完整解释我身上发生的现象。他还教我每一种情况该吃哪种药,具体的时候应该怎么应对,让我多运动。他的治疗方案对我非常有效,我最近一次发作是2018年。现在出来参加节目也没有问题了。
我的朋友们都觉得我早就应该出来,上节目唱歌就好啊,唱歌我最拿手对不对?他们不了解我的严重程度。病情发作的时候,我跟他们出去吃饭或者聊天,我都坐在那儿不讲话。他们对我的帮助很有限。
我试着跟一些朋友说我很低落,他们说低落每个人都有啊,情绪嘛,很正常。谁没低落过呢?听到最多的就是,“看开一点。”我很难跟他们解释我的低落不是那种低落。就像是发炎,一个人发炎久了,有可能会自愈。但是有些炎症一直发作下去就会变成癌症啊。这不是什么看开一点就能解决的问题。没什么看开一点。看谁呢?往哪里看呢?看多开呢?
我和我太太在一起超过20年了。她一开始也跟我的朋友们一样,说有什么好紧张好怕的?直到陪我去了好多趟急诊室,她才能比以前更理解我一些。
这些年我一直有一些商演,基本的生活能够保障。孩子出生以后,我有了新的责任。我想让他有一个更好的未来,所以我要做更多,要更努力工作。
我挺敏感,以前会玩乐器。但生病以后,吉他很久没碰了,也没有创作的感觉,只想远离。我在怀疑是不是这个行业导致我这样了?所以也不想去碰,会害怕。
生病吃药对我比较直接的影响是变胖,最胖的时候超过80公斤。有时候反应会变慢。但我大概本来反应就挺慢的,所以好像没那么明显。抑郁症不会离开我了,要去接受它。我已经好转很多了。
“没什么好怕,我不该躲”
如果让我重新选择29岁继续做建筑还是去做歌手,很难的。卡在了抑郁症这件事情上。可能我继续做建筑,也会得抑郁症。我试过找原因,感觉这是小时候埋下的种子,但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我宁愿回到不要有抑郁症的时候,无论做什么,都好过我得抑郁症的心情。有了抑郁症,我已经不懂快乐是什么了。
进娱乐圈之前我是一个打工人,在工地工作。每天早上9点去,晚上8点下班。服完兵役后,朋友介绍我入建筑行业,说这个不用学历,有经验就行。刚入行的时候,赶上新加坡政府颁布一系列国家层面的祖屋翻新工程政策。新加坡的第一个翻新工程就是我们公司做的,那些屋子现在还在。我的职位类似中间商,负责承包商、政府监工和屋主之间的沟通,确认每一间房子哪些地方敲、哪些地方修、哪些时候家里不能有人。还有是做建筑工程的包工头,政府部门招标,承包商去投标,投中以后给我,我来找人做。这份工作主要就是沟通,但有一个标准的流程,怎么操作都有迹可循,我就算内向也没有影响。
做了几年,我习惯在工地了,经验也变得丰富。我挺喜欢在工地的日子。有一个工程是修路,工地边上有一家饭店,每天把卖海南鸡饭剩下的鸡头、鸡骨扔出来,我都捡了回去喂工地的流浪狗。时间长了就有感情了,哪天没喂我就觉得很难受。我还捡过一些回家养,带它们去绝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