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奥运会开幕式没看,所以我不能对这开幕式美与丑下结论。有意思的是,北野武批评开幕式,国内就有人指责北野武不懂日本文化。好吧,北野武我也不认识,但我以为他比许多中国人更懂得日本文化。
谈北野武干什么?因为他否定了开幕式。东京奥运会开幕式给人感觉是引入了太多日本鬼怪元素,于是“百鬼夜行”的说法又被人提出来。
不了解“鬼”的含义,就不了解日本文化;不了解中国传统《山海经》文化,就不会深入了解日本鬼文化,以及日本人天生的具有缺憾感的生活态度。这句话坐等精日们反驳。
日本国立历史民俗博物馆藏本《百鬼夜行绘卷》(局部)
“在人类与妖怪共处时期,人昼出而妖夜出。雨女执伞,桥姬卧水,倩兮女尖声怪笑,姑获鸟抱人婴孩,骨女削骨为笛,酒吞童子引诱人类女子,镰鼬兄弟在风中嬉戏。”读这段是不是有点毛骨悚然?这是对日本“百鬼夜行”传说的描述。
日语中的“鬼”并非汉语中的“鬼”,日本的“鬼”泛指怪物、精怪、妖怪。准确地说,“百鬼夜行”中的“鬼”实为妖怪。日本人常把不可思议的怪异反常的事物和超自然现象统称为妖怪。
关于“百鬼夜行”的传说如下:日本作家三岛由纪夫在名作《金阁寺》中引用中世纪物语《お伽草子》“付丧神”:器物经百年,得化为精灵,诓骗人心,人们称之为付丧神。古代日本有一习俗,在每年立春前夕,家家清除旧的家什道具,弃置路旁,这叫扫煤烟,认为如此便可躲过差一年不足百年的付丧神之灾。
《お伽草子》的《付丧神》故事源自《阴阳杂记》:康保年间(964-968年),都城(京都)内外的人家按惯例进行大扫除。一些被抛弃了的旧器物聚到一起商议:我们多年来一直尽心竭力侍奉主人,没有恩赏也就罢了,谁成想竟然被弃置街头,任牛马践踏,真是可恨啊,我们何不化为精怪来报仇雪恨呢?这时念珠出来劝说大家不要这样想,却瞬间被一根大棒打飞了。精通阴阳道的古文先生提出,万物自有规律,必须等到阴阳交替的日子(节分),祈求造化神让它们变成妖怪。古文先生的提议立刻得到众器具的赞成。到了节分那天,众器具委身于造化神,幻化成各种各样的妖怪,到京都作恶。这些付丧神举行祭典,感谢获得造化神的加护。它们于深夜在京都“一条通”由西向东前进(百鬼夜行原型)。在行进中遇到携有尊胜陀罗尼护身符的关白殿下。从关白的护身符中喷出火来,烧得妖怪们四散奔逃。天皇知道此事后,命令僧正收伏它们。最后这些妖怪潜心修行,终于遂了往生大愿,全部即身成佛。这个传说说明“怨念”与日本妖怪如影随形。
日本是一个多山岛国,日本人把山与海看作是异界,认为鬼怪一般住在深山或海中孤岛上,与人类居住的地方有一定的距离。在古日语中,黄昏也被称作“逢魔时”或“大祸时”,黄昏为超自然的时段,日本阴阳道称黄昏(17点-19点)、黎明(3点-5点)是鬼神最容易出没的时候,这时人的视线模糊,分不清来者是谁,所以作恶的“百鬼”才要“夜行”。
日本文学家田中贵子描写,日本的平安时代是一个深幽不明、人类与妖怪共处的年代。人类和妖怪所居住的地方是重叠的,只不过人类是在昼间活动,妖怪则在夜间出没。相传亲眼看见“百鬼夜行”的人会遭到诅咒而无故丧命。
民间传说在盂兰盆节的晚上,几人围坐一起,点上一百根蜡烛并轮流讲鬼故事,每讲完一个就吹灭一支蜡烛,当最后一支蜡烛熄灭时,就会看到“百鬼夜行”。这种游戏叫“百物语”。
歌川国芳所画游戏《百物语》(拼接图)
“百鬼夜行”反映了当时日本闭关锁国缺乏科学知识的社会状况。一方面人们将无法解释的自然现象归结于“鬼灵精怪”作祟;另一方面由于海外贸易兴起,大量手工艺品被运往日本,人们开始不爱惜身边之物随意毁弃。老一辈人因为过去物资匮乏而保持惜物观念,认为“百鬼夜行”是付丧神下到人间捣乱,助长铺张浪费。
日本的妖怪大多是从中国传过去的,当然在日本也有一些新的发展。中国的妖怪大多数是由有生命的动植物变化而来的,而日本的妖怪可以是没有生命的器物变化而来。中国妖怪文化影响到到日本,《山海经》功不可没。
《山海经》记录了大量上古依附于地域而存在的巫术祭仪和神话传说。如《海外东经》中所记载的黑齿国很可能就是今天的日本,因为日本古代素有染齿为黑的习俗,代表日本人的“倭”字最早就出现在《山海经》中。《三国志•魏书•鲜卑乌桓东夷列传》中有对黑齿国在其东南“皆倭种”的记载,可以推断出黑齿国是古代日本本州岛东南部的一个方国。
在朝鲜《海东绎史》中有载:“应神十五年(284年)秋十月丁寅卯,百济王派使者阿直岐者,贡《易经》《孝经》《论语》《山海经》及良马二匹。阿直岐者能通经典。”当时是中国西晋。东晋时期郭璞为《山海经》作注释之时,《山海经》古图还流传于世,陶渊明有“泛览周王传,流观山海图”的诗句。流入日本的《山海经》极有可能是在中国失传已久的、最古老版本的《山海经图》。
奈良时代日本与中国交流往来频繁,日本派遣大量遣唐使、留学生、留学僧来华学习中国文化,并带回文化典籍,包括《山海经》。在奈良市长屋王邸发现了出土于天平年间的木简,正面有“山海经曰大”字样,背面有用墨书写的《山海经》经文。日本新潟县三岛郡和岛村的西遗址出土了一个形象酷似《山海经•海内西经》中贰负臣危被处刑的情景的木制品绘画。平安时代前期的《日本国见在书目录》(897年左右,相当于唐昭宗乾宁四年),在“土地家”条目下收录《山海经》二十一卷,与在中国当时流行的二十三卷本略有差异。
日本大德寺真珠庵藏本土佐光信画《百鬼夜行绘卷》(局部)
平安时代是日本妖怪文化发展的勃兴期,这一时期社会动荡不安,人们认为是妖怪作祟。天皇设置专属的工作部门——阴阳寮,阴阳师成为尊贵的职业。人们开始制造各种妖怪并给他们命名,流传下来的六百多种妖怪均来自平安时代。
随着中国文化传入,佛教文化也进入了日本,这一时期的妖怪绘画多与佛教思想相结合,为了击退邪气形成了辟邪绘、六道画,还有镰仓时代的地狱画。到室町时代,开始出现了“绘卷”这种艺术形式,妖怪开始视觉化、造型化。
我们下面看几种《山海经》里的形象与日本鬼怪之间的联系。
1、《山海经》里的长臂、长股国与日本足长手长鬼
《海外南经》载:“长臂国在其东,捕鱼水中,两手各操一鱼,一曰在焦侥东,捕鱼海中。”《海外西经》说:“长股之国在雄常北,被发。一曰长脚。”《大荒西经》又将长股国称为长胫国。这些长着长臂和长腿的人都擅长捕鱼。日本平安时代宫中的障子绘中就有这二者的形象结合起来的造型,呈现出合作的样式,也是在海边捕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