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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十周年纪念那天,姜冕请了一堆朋友来家里玩。
面对女同事的当场逼婚,他温柔地看着我,「我们老夫老妻,不整求婚那一套,想结婚随时可以结,对吧?」
我没有回答,女同事却红了眼睛,说我们让她相信了爱情。
可当天夜里,在卫生间门外,我听到了女同事娇滴滴的问话。
「是我好看,还是项沫沫好看呀?」
姜冕语气轻浮又傲慢:「别闹,她一个瘸子,哪能和你比。」
1
十周年纪念日那天,一群人在我们家闹到很晚。
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姜冕输了,抽到真心话。
我的现同事,也是姜冕的前同事谭怡问他:「你是否愿意陪伴项沫沫直到永远,无论她是丑是残?」
说到残字时,她咬字咬得很重。
大概自卑过的人都容易敏感,所以只有我注意到了她语气里的不同寻常。
其他人都放声大笑,围着话题中心的我们起哄。
我则把目光投向谭怡。
没有让我太惊讶,她和姜冕正在对视。
两人视线交接的时候,似有黏腻的情意在彼此之间纠缠。
而这样的对视,在最近这段时间内,已经出现太多次了。
姜冕盯着她看,却温润地笑,搂住我的肩膀。
他说:「我当然愿意。」
我垂下目光,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
谭怡给姜冕递酒的时候,两人指尖不经意地相碰。
谭怡笑着问我,「沫沫,那你愿意吗?」
众目睽睽之下,我把姜冕搭在我身上的手拂开,和他对视。
看我时,他的目光依然温和,像是那些暗潮涌动的细节全是假象。
我笑了笑,冷声道:「我不愿意。」
2
场子瞬间冷下来。
姜冕的表情有些微的错愕,但他很快调整好心态,摸了摸我的头。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开玩笑了?」
其余众人也跟着反应过来,「开玩笑啊……嫂子你说的那么严肃,我还以为你认真的呢,吓死人了。」
谭怡适时插话,「是啊沫沫,姜冕这么多年可从来没有嫌弃过你瘸腿,你可不能对我们姜哥始乱终弃啊!」
话题被三言两语带过,姜冕的神色恢复如常。
在所有人的自动解读下,我反而像个得了便宜又卖乖的人。
我张了张口,感觉此刻说什么都像是应和了姜冕的那句「开玩笑」。
索性站起来,去阳台透透气。
在阳台上站了很久,姜冕才找过来,呼吸间都是酒气。
夜风一吹,独特的香水味道完全藏不住。
那是谭怡经常喷的香水。
「是不是累了?这儿风凉,你身体不好,要不要上楼休息?」
姜冕依旧是那副温柔体贴的样子。
我忽然就有点装不下去了。
其实今天纪念日,我不想闹得太难看的。
只是我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我直直盯着姜冕,语气冷漠又疏离。
「姜冕,你身上的香水味道很难闻。」
「如果你喜欢这样的香水,应该提前告诉我的,那样的话我们可以早点分开。」
姜冕显然不习惯我这样说话,表情有点委屈,「沫沫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他们太吵了?我现在叫他们走?」
「不必了。」
我看着姜冕微醺的脸,心知跟一个喝醉的人说什么都是白扯。
离开他,径直上了楼。
3
晚上,我是自己一个人睡的。
这还是第一次,姜冕喝醉了酒我没管他。
夜里做了很多梦,想起了无数往事。
其实我和姜冕的相遇完全可以媲美偶像剧情节。
相遇的那年,我八岁,整个人被埋在地震后的废墟中。
无光的地底,是姜冕的存在让我不那么绝望。
他主动和我交谈,让我放心,说确信我们都会获救。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故事的最后,漂亮的公主和骑士总会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第一次有人说我是公主,我被他夸得笑起来,一度忘记了脚上的疼痛。
后来我确实被救出来了。
只是永远失去了我的父母。
而我的右脚,也因为重压伤到神经,只能留存部分知觉。
小时候,身边的小孩开起玩笑来太伤人,一口一个瘸子叫我。
每次姜冕都能及时出现,拉住我的手,吓跑那些骂我的小孩。
他摸我的头,让我不要自卑,说漂亮的灵魂总会拥有独特的印记。
我年纪轻轻而经历磨难,是该为此而骄傲的。
睡梦中,姜冕脸上温和的笑容陡变,忽然变成我陌生的样子。
他怀抱着别人,头也不回地从我身边走过。
……
梦醒后,我再也睡不着,起身去楼下喝水。
人走楼空后,入目的是满地狼藉。
瓶瓶罐罐堆了一桌,食物残渣随处可见,屋子里满是烟酒味。
窗子也没关,冷风卷着窗帘,像野鬼在游荡。
我闭了闭眼,踩着拖鞋去厨房。
经过一楼卫生间的时候,突然听到里面有人说话。
「是我好看,还是项沫沫好看呀?」
是谭怡,她还没走?
隐约猜到她在和谁说话,我屏住呼吸,站定没走。
直到,里面传出姜冕的声音。
「别闹,她一个瘸子,哪能和你比。」
4
大概失望太多就容易变得麻木。
躺回床上,我脑子里不断倒映着和姜冕之间的回忆。
刚在一起的时候,姜冕信誓旦旦,说要守护我一辈子。
一开始,他真的做得很好。
早上准时叫我起床,提前给我准备早饭。
冬天我怕冷,他还会笑嘻嘻地给我暖床,抱着我睡觉。
因为伤病,阴雨天的时候,我总是脚疼。
他每次都请假提前回来陪我,用热毛巾在我的脚上打上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一夜无眠。
天亮拉开窗帘,又下雨了。
开车去上班的路上,我接到姜冕的电话。
「沫沫,你怎么走了,早饭都没吃呢吧。」
他以前会给我亲自准备早饭的,但现在我们已经很少一起吃早饭了。
我稳住声调,怕他发现我情绪的异常,「我不饿。」
姜冕不说话了,空气里一阵静默。
感受到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脚腕处又传来钻心地疼。
我实在没忍住,抱怨似地说了一句,「姜冕,外面下雨呢。」
电话那头,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
十几秒后,姜冕才回我,「还好你提醒我,差点忘了带伞。」
我闭上眼睛,挂了电话。
我在期待什么呢?
可笑。
……
到公司的时候,老板找我。
一模一样的两份文件摆在办公桌上。
一份是我的名字,一份是谭怡的名字。
老板的脸色很黑,他一手抵着自己的太阳穴,看我的眼神里全是审视。
「谭怡的方案交得比你早,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这是我耗时两个月做出来的方案,只因为这份方案的优劣程度将直接影响我半年后的晋升资格。
而为了这个晋升资格,我已经兢兢业业地准备了两年了。
我还记得,当初做完方案的时候,我满心欢喜地去找姜冕,让他替我挑挑方案里的毛病。
他却一边看手机一边心不在焉地听我说。
等我说完,他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夸了我一句不错。
再没有其他了。
等他去卫生间,我收拾文件的时候不小心点开他的手机。
屏幕上的聊天框,是他和谭怡的。
我至今仍然记得那份直冲心扉的震惊,还有背叛的感觉。
姜冕从卫生间里出来,我把他的手机点开,把聊天框翻给他看。
姜冕却只是笑,他甚至有点高兴,「沫沫,你是不是吃醋了,我和她真没什么。」
「我其实是故意的,就是想看看你的反应。」
「果然没让我失望,你还是爱我的。」
我很生气,姜冕哄了两天才哄好。
而现在,我做的方案只给姜冕看过。
所以——
这两份一模一样的方案也是故意要看我反应吗?
姜冕是不是把我当傻子了?
5
姜冕说要来接我下班,被我拒绝了。
因为脚疼,我放弃了自己开车,打了车回去。
结果就是一进门,又看到了姜冕那群狐朋狗友。
似乎昨晚没玩够,今天续摊接着闹。
我上班时间早,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
沙发座椅上堆得乱七八糟,他们也不介意,歪歪扭扭地找空地坐着,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
姜冕看我面色不好,准备招呼着那帮朋友们去外面找个场子玩。
「不用了。」我拦住他的动作。
没有犹豫,我说:「我们分手吧,我搬出去住。」
姜冕愣住,他面上满是不可置信,客厅的众人也尴尬地面面相觑。
有人来劝,「嫂子,你要是生气的话,我们给你道歉,你别怪冕哥。」
「就是,都是我们玩嗨了,对不住啊嫂子,你别跟冕哥置气。」
他们说话说得客气,姜冕却忽然不干了。
「你拿分手威胁我是吧?」
他面色很难看,大约是觉得当着朋友的面被我拿捏很没面子。
我没多解释,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太多解释的必要了。
我扭头往房间里走。
等我拉着行李箱出来时,客厅的人已经散了,而姜冕的神情一寸寸从愤怒到无措。
在门口他拦住我,「你认真的?」
我直视着他,如此近的距离,他面上的戾气尽显,再没有初见时那副温润的模样。
其实很多细节,都能表明,面前的这个人早就不是过去的姜冕了。
不过是我入戏太深,不愿回神罢了。
「我一直很认真,姜冕,我们分手吧。」
一瞬间,姜冕眼里的血丝都显现出来,手臂上青筋凸起。
僵持许久,又笑出来,「沫沫,是不是最近我忙工作忽视你了?你不高兴,我跟你道歉,以后我一定多抽出时间陪你。」
我神色没变,姜冕自说自话,越来越大声,生怕我不信。
「真的,你不是一直想去旅游吗?等我忙完这阵子,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再说分手这两个字,开玩笑也不行,我会伤心的。」
看着他故作难过的神情,我从心底涌起一阵无力。
我把他按在行李箱上的手挪开。
「姜冕,你说的话你自己信吗?」
「你说你忙工作,可你哪天晚上不是跟朋友出去玩?现在都带到家里来了。」
「去年我就一直想跟你一起去旅游,可你什么时候把这个计划安排在你的行程里了?」
「你不是嫌我是个瘸子吗,我们分手了,你爱和谁在卫生间暧昧就和谁,卫生间空间不够,厨房阳台卧室都可以。」
「姜冕,我没有在开玩笑,昨晚就没有。」
我每说一句,姜冕眼里的光就暗下一分,说到最后一句时,他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暗淡下去,脸色一片苍白。
他试图解释,「我跟谭怡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本来想笑,可嘴角怎么也扬不起来。
「你们怎么样,跟我没关系了。」
6
玩真心话大冒险的那个晚上,我心情不好提前离席。
去阳台吹了会儿风,突然有点渴,于是就去厨房倒水。
以前姜冕对我好的时候,只要我在场,他不会喝酒,还会提前给我备好温水暖胃。
可那天我去了厨房,才惊觉烧水壶已经很久没用过了,手一摸,都是灰尘。
我默不作声地烧了壶水,路过客厅的时候,听见剧烈的起哄声。
人群中,姜冕亲了一下谭怡的侧脸。
就算是大冒险的惩罚,可今天是什么日子,围观的人,竟然没有一个觉得不对。
又或者,他们觉得不对,但出于对朋友的尊重和某种粉饰太平的本能,他们也乐于安安分分的当个观众。
反正从头到尾,看的都是我的笑话。
我拉着行李箱出去,姜冕跟在后面求和。
「对不起沫沫,我真的没有嫌弃你,我和谭怡只是闹着玩的……我只想让你吃醋。」
「我知道错了……」
「你能不能不要当真,这真的就是个玩笑……」
……
我翻出手机想网上约个车,一辆劳斯莱斯忽然停在我面前。
驾驶座上的人露出冷硬的侧脸,是上午才训过我的老板。
老板面色寡淡,「上车。」
我一身的气势蓦然弱下去,还在犹豫。
段一峰皱眉催我,「怎么,你要给大伙当街演琼瑶?」
……我默默上了车。
车子平滑地往前开去,我的脑子乱成一片。
等我的情绪从悲伤中缓过来,就发现车子开到了一个死胡同里。
我咽了下口水,试探地说:「老板,你好像开错路了?」
老板嘴硬,「有吗,没有吧。」
我硬着头皮,「这好像是条死路。」
「……」
「刚刚应该左转的。」
「……」
「不然我们倒出去吧。」
「……闭嘴,还不是看你情绪太差了想安慰你结果分心了,一天天就知道给我添麻烦,回去记得把今天的工作补上。」
「那什么……」
段一峰不耐烦地打断我,「你还想说什么?工作的事情不可能讨价还价!」
「不是,就是……反光镜要蹭掉了。」
……段一峰耳根红了。
这还是第一次,我看到一向面冷的段一峰还有这样的一面。
7
我和段一峰是高中同学。
这是我在他家书房里闲逛的时候得出的结论。
至于为什么在他家的书房闲逛。
半小时前,我们在车里对我是否去酒店住的问题探讨了很长时间。
我觉得我应该去酒店住,我原本的计划就是这样。
段一峰说什么也不同意,他言之凿凿说我住酒店容易泄露公司机密。
现在很多酒店的安保都不行,再加上我又有被人抄袭自己设计方案的前科。
为了公司的发展和文件的安全,我被他邀请到他家里办公。
他接了个电话,直接把我扔进书房里让我自由行动,自己走了。
于是几分钟后,我路过书架的时候一眼看到了放在书架里侧的一个相框。
里面是一张大合照,我家里也有一张,那是我们高中毕业时的毕业照片。
照片里,段一峰站在我身后不远的位置,但我却记不清自己的青春里是否有过这个人出现。
听闻段一峰是个富二代,长得这么帅,高中应该很高调才是。
我一工作就容易忘了时间,等回过神来,已经是深夜了。
手机上段一峰给我发了几条消息。
「房子你先住着,只有一把钥匙,在你那,所以放心住别担心。」
「冰箱里吃的喝的都有,吃之前加热一下,别吃坏肚子上法院告我故意伤人。」
「医药箱在床头柜旁边,里面有胃药。有什么不知道的就问我,不要不好意思,我可不想我名下房产变成危房。」
……
我怎么才发现,段一峰还挺唠叨的,而且还是傲娇加话痨并发症。
第二天上班,我把自己修改过后的方案交给段一峰。
没有料到谭怡也在。
看到我,她的神色一下变得锋利,「听说你和姜冕分手了?」
我点头,不想跟她多谈这件事情。
但谭怡却不依不饶地拦住我,「你什么意思,你和他分手了就分手了,为什么要到处败坏我的名声?」
8
谭怡带我到公司大厅时,我还是懵的,直到我在那里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姜冕的奶奶坐在角落的小板凳上。
明明候客区是有沙发的。
我想把人扶到沙发上坐下,奶奶却极力抗拒着。
「我这一把老骨头,不用坐这么好,那都是给大老板坐的地方。」
老人家不愿意,我只好陪着她坐在角落。
当初我从地震中被救出来,因为家里没什么亲戚,最后其实是姜冕的奶奶收留的我。
她那时一个人生活已经很辛苦了,却不顾别人的劝阻,硬是要承担供养两个人的责任。
也正因如此,我才得以和姜冕一同青梅竹马地长大。
想到我和姜冕前脚刚分手,后脚奶奶就出现在了我的公司,我心里涌起了一阵强烈的愤怒。
来的路上,谭怡冷嘲热讽地说明了情况。
姜冕认识一些我公司的同事,可能是为了向我求和,又或者为了自证清白,姜冕在朋友圈剖白了自己近期的言行。
谭怡算是被他自*式攻击带出来的冤大头。
因为这件事,公司已经有了一些关于她的风言风语。
现在姜冕的奶奶又主动来公司找我。
关于谭怡的风言风语就上演得更厉害了。
而对姜冕而言,这大概只是他求和而不能的手段之一罢了。
以前面对这些,我会觉得他机敏聪明,现在却只剩心烦。
借奶奶这尊大佛,向我施压,这就是他为了挽回我而做出来的事情吗?
奶奶的脚边是一个蛇皮袋,里面鼓囊囊塞了蔬果。
她一手拉着我,一手攥着蛇皮口袋,「家里的菜地里结了丝瓜,给你们送过来。刚刚从冕冕那过来,你和冕冕是不是闹了什么矛盾?」
我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应答。
既不能随意敷衍了事,又害怕惹老人伤心。
奶奶拍了拍我的手,「沫沫,是不是冕冕那小子对你不好,对你不好的话我去训他,你们小两口不要因为小事生了矛盾,你们二十多年的感情摆在这里,彼此互相扶持才能走得更久,家和万事兴呀。」
她眼角皱纹很深,眼里闪动着希冀的光。
一眼我就明白,这一趟,奶奶是来劝和的。
我动了动嘴,还是说不出话。
面对其他的谁都可以,但面对一个这世界为数不多的真心对我好的人,我好像说不出太过坚定的话。何况奶奶年纪大了,身体愈发不好。
像陷在隐形的深渊里,我无法回答,但也不想违心。
犹豫间,忽然听到有人插话:
「奶奶,你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家和万事兴没错,那也得是个家吧,他俩又没结婚呢。何况感情这事本来就勉强不来,您老还是管好自己吧。」
「儿孙自有儿孙福,对于这件事,我相信我们公司的优秀员工项沫沫自己能拿主意。」
我抬眼看去,发现段一峰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
他好似也不怕别人议论,径直走到小老太太面前,摆出谈判的架势。
一大一小瞪圆了眼睛对峙。
奶奶:「我和我家乖孙女说话。」
段一峰摸摸鼻子,「我替我优秀的员工说话。」
奶奶大概第一次遇见这么不尊老爱幼的主,一身功力无处施展,最后只好干巴巴说几句场面话,说完起身要走。
送她出去时,段一峰还在后面暗暗拱火,「奶奶,慢走,下次再来公司占用我们员工的时间,可是要付咨询费的哦。」
9
送奶奶去姜冕家的路上,我心里隐隐有失重的感觉。
原本在我看来这么严重的事情,段一峰三两句话就解决了。
我眼里的沙尘暴,落到段一峰眼里,其实就只是扬尘而已吗?
借此,我发现了我的软弱与逃避。
不想老人伤心当然是个情感上的劣势,但情感和理智应该分清楚,我面对选择时也应当更坚定。
曾经的无数次,我为了满足姜冕期望,委屈了自己的本心。
高考毕业,选择留在本地读书而不是去我本能向往的繁华城市。
可以有机会升职跳槽去别的城市当主管,我也因为姜冕而放弃了这样的机会。
我事事以他为先,其实不过是因为我在情感上太过依赖一个人。
因为我从小失去父母,姜冕和奶奶是我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亲人了。
只是我的屈就并没有换来想要的结果,反而让我像忠诚的情人一样任劳任怨,不受尊重。
我不想再这样了。
10
快到姜冕家的时候,奶奶忽然拉住了我的手。
她深深叹了口气,语气里都是无奈,隐约还有祈求,「沫沫,男人都会有犯错的时候,我们那个年代就是这样,但过日子嘛,水至清则无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彼此宽容才能走得长久。」
我把自己的手抽出来,苦笑了下,「奶奶,我尊重你,可我也得尊重自己的意愿。实话实说,我和姜冕已经分手了,我做决定前会思量很多,但既然已经下了决定,我就不能回头,不然对不起自己。」
奶奶似乎被我笃定的语气震慑住了,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下车之前她又问了我一次,「沫沫,你真的想好了?」
我深吸一口气,肯定地说:「我想好了,不会回头了。」
老太太嘴里念叨了什么,声音太小我没听清。
姜冕出来的时候能看得出整个人憔悴了很多,衣服皱巴巴的,眼底还有黑眼圈。
看到我,他眼眸里的惊喜不加掩饰。
「沫沫,你终于肯回来了?这几天下雨,你脚伤没好全,我特地给你炖了汤……」
我打断他的话,「我是送奶奶回来的,现在人送到了,我也要走了。」
姜冕拉住我的手腕,不让我走。
似乎明白我这次是动真格的,姜冕双眼发红,「项沫沫,你不能就这么扔下我走了,我也没犯什么错,而且我已经跟你解释清楚了不是吗?这就只是个试探你的游戏而已,你为什么这么小心眼非要当真呢?」
我胸口像压了一块石头,开口声线都不太平稳,「姜冕,我们之间的感情对你来说,就只是一场进可攻退可守的游戏吗?你有真正尊重过我吗?」
这么多年了,没人比我更了解面前的这个人。
他或许真的爱我没错。
和谭怡的暧昧也可以是他幼稚起来的逢场作戏。
但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跟我认真沟通过感情中的问题,反而用一种主导者的姿态,轻易地玩弄我的情感和真心。
这些年来,我的事业蒸蒸日上,他在职场却屡屡碰壁。
再加上朋友们之间开玩笑似的比较,他心里有嫌隙也容易理解。
可他应该和我说的,而不是选用这样的方式。
姜冕抓我的手很用力,像溺水的人费力抓住浮木,声音无比沙哑,神色可怜极了,「项沫沫,你是不是早就看不起我了?」
我皱眉,他抓我的力道太大,让我有些受不了。
我直视着他,用的是当初他提起我时的冷漠口吻。
「姜冕,我没有看不起你,我只是不要你了。」
11
姜冕最后是被冲出来的奶奶揪着头发拽回去的。
小老太太年轻时候就是一把打架的好手,现在发起飙来依然不输当年。
「我早叫你认真工作,别整那些花花肠子,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现在好了,越活越回去,我供你读书就是让你现在欺负沫沫的?」
面对奶奶的打骂,姜冕一语不发,固执地站在原地盯着我看。
「放手!给我放手!你还有脸缠着人家沫沫!要不是有人告诉我你做的那些不要脸的事情,我现在还被你蒙在鼓里。」
姜冕拗不过奶奶,最后还是憋屈地被拽进了屋子里。
离开前,奶奶也红了眼眶,「沫沫,是奶奶对不起你,是我没把他教好,让你受委屈了。」
我不停摇头,「不是的,这跟您没关系……」
我很早就失去了亲人,奶奶是这世界上比亲人更亲的存在,如果没有她,根本没有现在的我。
奶奶在阳光下看我,满头白发染上金辉,她抬手抹了把脸,「时代不一样了,我这一把老骨头没法对你们这些年轻人指手画脚。沫沫,去走你自己的路吧,不要被不健康的感情绊着步子,冕冕现在配不上你了啊。」
回去的路上,段一峰给我打电话。
「你现在在哪,怎么还不回来,再不回来就扣工资了。」
我还沉在情绪里,忍不住哽咽,想说话却只能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
段一峰被我这动静吓住,好几秒没有声音,我甚至怀疑他那几秒都没敢呼吸。
片刻后,他的声音才传过来,别别扭扭,听起来还有点委屈,
「行了行了,不扣你工资行了吧,给你升职加薪。」
「你别哭了,再哭我也陪你哭了……」
我抹抹眼泪,没忍住有点想笑。
怎么发现这个平日里不可亲近的大老板,私下里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脑子里灵光一闪,我忽然想起来自己高中时确实是和这样一个男生有过交集的。
12
那应该是一次运动会,我报名的是五千米长跑。
快到终点时,我提速冲刺,可旁边突然窜出一只小兔子。
按规定,我们学校不能养宠物,但私下里也有人偷偷养。
兔子突然出现,吓到了我。
本来我就有脚伤,报名五千米是一次自我尝试,可终究因为那只兔子,我没能把全程跑完,就摔倒在橡胶跑道上。
去校医室的路上,我一直在抹眼泪,不仅因为脚腕上的疼痛,也因为经年的梦想无法实现。
那一刻,积攒许久的委屈一齐爆发,我很快淹没在情绪的洪流里,哭得不能自已。
八岁以前,我父母还在,我爸是省队运动员,平常总是会带着我一起训练。
他跑步的时候,我也在一旁跟着他跑,累了他就会让我骑着他的肩膀,笑着说太轻了,让我多吃点,这点重量还不够他负重训练的。
训练完已经是晚上,他带我吃冰激凌,因为怕被妈妈发现,所以回家的路我们走得很慢。
一大一小的影子投落在地上,安静又安心。
夜深人静的时候可能比较适合吹牛,我扬言自己以后要成为像爸爸一样优秀的运动员,要拿很多很多的大奖,让地球人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爸爸笑得走不动路,「那行啊,等着我们沫沫*出亚洲圈,到时候爸爸就有吹牛的资本了。」
地震埋了我的父母,也一起埋了我们曾经的约定。
要是爸爸知道我现在连路都走不好,五千米都跑不完,也许会嫌弃我的吧。
才过去多久,我都已经要忘记他的长相了。
我蹲在地上哭,一时连自己脚腕上的疼痛都忘了,只感受到有人小心翼翼地背起我,一路背着我往校医室走。
那个男生很高很瘦,托着我的手臂很有力。
校医室的医生给我上药包扎的时候,我已经从情绪里缓过神,冷静地看医生手法利落地给我检查、正位,一边还口吻严肃地教训我报名五千米是乱来,整这出不如直接退学住院,省得让人操心。
我尴尬地笑,早有被骂的心理准备。
医生一掌拍在我头顶,「你倒好,没心没肺的,背你过来的那个小男生都哭了。」
我震惊地看过去,就发现那男生背对着我坐在门口,肩膀抽动,不知道哭多久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伤的是他,可印象里,我根本不认识他。
我叫了他:「喂,受伤的是我,你哭什么?你是男孩子,怎么哭得比我还厉害?」
男生转过脸,没有眼泪,只是眼睛红着,有点凶地说,「男生怎么就不能哭了。」
说完就跑开了,我以为他恼羞成怒走了,可不一会儿他就回来了,还带了一大袋零食,甚至还有冰淇淋。
他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剥了冰淇淋的纸袋子递给我,「我不知道买什么,但看你好像挺喜欢吃这个牌子的冰淇淋的,就给你买来了。」
那款冰淇淋是我爸爸以前总买给我的那种,我其实很少吃,因为每次吃都会想到爸爸。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我和他对视一会,他忽然低下头,整张脸都红了,尤其耳根红得彻底,「因为……因为我……」
他话没能说完,就被冲进来的姜冕打断了。
「沫沫!沫沫你怎么样了?我听别人说你受伤了,早就叫你别报这个五千米了,你压根不听,医生怎么说,是不是还挺严重的,这是什么,谁给你买的冰淇淋,你不是不喜欢吃冷的东西吗……」
等安抚完姜冕,我想起那个奇怪的男生时,门口空荡荡的,早就没了他的踪影。
13
在我提到那段记忆时,段一峰冷笑连连。
「早就说你记性差你不听,我根本没哭过好吗?那是你记错了,要么就是你看错了。」
我很想告诉他,我伤的是脚,不是眼睛,也不是脑子。
但那又有什么办法,他是大老板,他说一不二。
和谭怡撞方案的事情随着姜冕的坦白很快水落石出,那个方案不是姜冕给谭怡的,是谭怡自己心术不正来我家的时候偷偷拷贝的。
我才发现,原来姜冕在书房里装了监控,而这个监控的存在,连我都不知道。
很快我拿着新设计好的方案交了上去,这次很快就通过了。
我升职的时候,谭怡被公司开除,我们在公司电梯遇到,我搬着箱子往上走,她是往下。
一开始我们谁都没说话,过了一会谭怡才开口,「我一开始挺讨厌你的。」
她没看我,自顾自地说话,头发凌乱神色厌烦,「明明你是个瘸腿,形象也比不上我,但在公司还不到一年,轻轻松松就有了升职的机会。有就有了,你还不要,好像升职对你来说很不值一提一样。」
「我努力了好长时间想要争取的东西,你摇摇头说不要就不要了,你知道那时候我有多恨你吗?」
「后来我发现你有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男朋友,我才知道你是因为他才不去外地的,怎么说呢,我又突然又有点可怜你了,项沫沫,其实你的生活也不过如此。」
电梯到达我的楼层,她笑笑,语气讽刺,「项沫沫,你要是还有点脑子就别想着和姜冕复合的事,姜冕这种男人总以为自己是生活的主人,他们容不得女人比自己强,他比你更可恨。」
电梯开门,她没回头,只说:「后会无期。」
……
后来姜冕也来找过我几次,我的态度很强硬,我不会再复合。
有一次闹的比较厉害,他喝醉了酒,直接找到了我的公司。
一见到我就跪下了,「沫沫,我知道错了,我知道我对不起你,这些我都可以改……我们认识这么久,没你我真的活不下去……」
我认真地说,「没有任何人离开别人会活不下去,不要说自我感动的话。」
姜冕红着眼睛发疯,「你知道每次你这么理智地跟我说事情我有多烦吗,从头到尾,你没爱过我,工作的事情永远比我重要,我永远可有可无,项沫沫,我们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你敢说你就一点错没有吗?」
我看着他,只觉得陌生。
自从离开姜冕,见到他发疯的次数就越来越多。
他一开始向我求和可能只是出于习惯不想失去我这样的恋人,后来的每一次,都带着情绪的宣泄,好像在这段感情里,我有多委屈他。
可是我拼命加班工作,不就是为了在不去外地发展的前提下拿到更好的工资吗?
从理智出发,从利益出发,我追求更好的未来又有什么错呢?
其实谭怡说得对,姜冕这样的人,不能容忍我有太强的事业心,本质上还是太关注自己,把自己看得过于重要了。
姜冕忽然冲到我面前,神情狰狞,「沫沫,你记得吗?你八岁的时候是因为我你才活下来的。」
他露出一个笑,边笑边流眼泪,我才发现他手上竟然有刀,「沫沫,也许你说得对,离开你我也能活,但我不想活了,我们复合吧,不然我就自*。」
锋利的刀口对准了他的手腕,我的心脏被什么东西重重击打了一下,浑身发冷,血液倒流,一时间耳朵鼓噪,很多声音都听不太清楚了。
呼吸的频率也跟着变快,「姜冕,你先把刀放下。」
姜冕笑得很满足,然而配上那憔悴的面容,只显得更加疯狂,「沫沫,你终于愿意正眼看我了。」
下一秒,他手指用力,小刀划向了他的手腕。
14
关键时刻,段一峰出现,把他手里的刀抢了下来。
段一峰应该是听到消息之后立刻跑过来的,他的前额都是汗水。
把刀打下来之后,段一峰胸口急剧起伏,伸手攥住了姜冕的衣领,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
「你现在在干什么?得不到就开始发疯吗,你的父母没教过你怎么做人吗,你还是个成年人,是个男人吗?!」
「你以前做的那些恶心事没人跟你提,你就以为都是你做对了是吧?」
「自己明明有女朋友还跟别的女人暧昧,在家偷偷装监控,分手了让老人来道德绑架,现在又闹自*——我告诉你,如果这些事情传出去,你以后什么工作都不会有了。」
每说一句,就有一个拳头落在他的脸上。
姜冕刚开始有些错乱,大概是意想不到,片刻后又开始笑,笑得停不下来。
他看向我,我挪开了视线,不和他对视。
他不笑了,突然认真地说,「那把刀是假的。」
一开始声音很小,后来声音越来越大。
段一峰停下了动作,在场的人都看着姜冕癫狂的神色,没人说话。
姜冕自顾自站起来,脚步踉跄,笑得像哭一样,「一把玩具刀而已。」
又看向我,缓声说:「一个游戏而已。」
还是没人说话,周围安静得落针可闻。
人群中央,我却清晰地感受到空气的稀薄,仿佛半空中有只手捏住我的口鼻,让我快要喘不过气来。
段一峰走到我旁边,担心地看我,伸手拍了拍我的后背。
「没事吧?」
「没事。」
姜冕看着我们的方向,注视半晌,神情复杂。
「我见过你。」他对段一峰说。
段一峰扭开脸,口气嘲讽,「怎么,是不是还要给你发朵小红花。」
「高中的时候,你总是偷看沫沫,她去上体育课,你在她快回来的时候往她桌肚里塞冰淇淋,你那个时候就喜欢她了吧。」
我立刻看向段一峰,他眼神躲闪,耳根红了。
我很疑惑,「我不记得有这回事。」
那种冰淇淋我一般不吃,因为没钱买。如果真的有人给我偷偷送的话,我没道理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当然不记得,因为被我提前扔了。」
几乎是瞬间,段一峰捏紧了自己的拳头,克制着自己的呼吸,对着姜冕一字一句说,「赶、紧、滚。」
姜冕笑笑,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得意。
那种得意让我看得厌烦,
「姜冕,我很快就要调岗去外地了,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你以后再来找我,我就报警了。」
15
如果姜冕还做过什么好事, 那大概就是后来他真的没再来找过我。
一切都回归了正轨,我迅速升职,调岗去外地之前,段一峰请我吃饭。
他明确跟我说,他喜欢我,但并不打算用这种喜欢捆绑我,我依然可以有自己的野心, 依然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我们现在是很好的朋友。
收拾东西从他家离开那天,我才明白一开始,他让我住进他的房子的用意。
住宾馆确实不安全,而且段一峰说,他有私心。
他不想看到姜冕再缠着我。
送我去机场的时候, 段一峰戴着墨镜。
聊着聊着我忽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 「你当初为什么会喜欢我?」
比起优秀,段一峰不比我差。
而且他的各种条件都太好了,有这样的人在学生时期暗恋我, 简直像童话故事里才会出现的情节。
「没那么复杂, 形容起来大概算是慕强吧。就有一天,我从窗边走过,别人都在玩, 只有你在学习,那种心无旁骛的姿态打动我了。」
「如果只有一天可能对我来说并不算很特别, 但是我从你窗边经过的每一天,你都在专注地学习。」
「然后忽然有那么一次,我从那边经过,你的位置是空的, 你们老师说你生病请了假, 我心里好像空了一块。那时候,我就知道, 我大概是喜欢上这个女生了。」
我很久都没有说话。
有人爱我,只因为我的羽翼残缺,他想在我的身上完成救世主的宏愿。
有人爱我, 是因为我的灵魂强大, 不断向外散发引力。
我于他而言, 是灵魂对灵魂的吸引。
段一峰问我为什么不说话,我才回过神来,一下瞥见他发红的耳根,顿时忍不住嘴角上扬。
目光掠过他的墨镜,我憋着笑, 「光戴墨镜不行, 你下次可以再戴个耳罩。」
段一峰:?
「这样的话,下次你害羞我也不会立刻发现了。」
他一下反应过来,耳朵更红了。
又欲盖弥彰,「我戴墨镜是因为今天阳光太刺眼了,不是因为别的。」
我看了一眼天上被白云遮住的太阳, 顺着他说, 「嗯嗯嗯确实挺刺眼的。」
谁还不知道有些男生容易哭鼻子呢。
机场的广播叫到我的航班,我拖着箱子往前走,未曾回头。
只对着身后的人摇了摇手, 示意再见。
段一峰,像你的名字一样。
有朝一日,我们顶峰相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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