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大和沐风
请原谅,当我写到天堂的时候,抒情的速度就慢了下来,一片片雪花像夜色般飘落,我想起了那位早逝的亲人。
——刘频《下雪的天堂》
这日午后秋阳耀眼,我在农场看波嫂清理一片被杂草覆盖了一整夏的地皮。不久,杂草去除,露出一片正开得灿烂的野菊花,金黄色的小花朵儿迎着暖阳伸展,彰显着顽强的生命力。
之前只看到高过杂草的向日葵,看不见底下长着的野菊花,我不由得一怔,问:“为什么你也把向日葵种在野菊花旁边?”
“向日葵不仅能观赏,还能提高土壤的锌含量,这样种出来的野菊花更有能量和营养。”波嫂解释完,问道,“你还看过有人这么种吗?这边很少人懂这个。”
“嗯,我外婆家以前也这么种。”
我望着那片野菊花出神,水乡人一般只种观赏菊花,几乎没人种野菊花,自从外婆走了,我就再也没见过有人种它了。
我叫初见,姓初,名见。
这是外婆取的名字,“见”取“建”的谐音,是外婆初恋之人的名字,他叫彭建。
外婆身躯娇小而瘦削,有点驼背,行动从来都是慢吞吞的。她在我心中一直都是慈爱祥和的典范,除了三舅去世那天,我见到一行泪无声滑落在她的脸庞以外,从未见过她有不悦的神色和情绪,就连说话的声音也从未大声过。
她始终都是笑盈盈地说话,笑盈盈地看我们吃饭、玩耍、听她讲故事,就像看初生的婴儿般宠溺和温柔。
从小到大,我都特喜欢听外婆讲她年轻时候的故事,尤其喜欢听她讲初恋的故事。
对,就是彭建。
彭建是外婆奶妈的儿子,他们在同一年的冬天出生,自小便一起玩耍,两小无猜,情如兄妹。
那时村里有一条路朝西延伸通往城镇,那条路穿过稻田,跨过溪河,绕过山沟,又穿过别的村庄……仿佛没有终点。
外婆说,小时候她和彭建经常一起沿着那条路像探险一样走很久、很久。他们常常看着太阳像咸蛋黄一样在天的那边一点点下沉,等到完全沉入大地才调头返家,一路上背着艳丽的彩霞,闻着稻田边野菊花的飘香,看着农田渐渐被薄雾笼罩,在夜幕降临之时装神弄鬼互相恐吓。
那时他们都以为,会一起在那条路上走到天荒地老。
十来岁的时候,彭建经常要押货上镇,每次回来,他都会在路上给外婆摘一大束野花。一年四季的野花都不相同,外婆最喜欢秋天的野菊花,又香又能晒干泡茶喝。外婆会在日落时分站在村口翘首以盼,等彭建从路的那端慢慢出现,再一起背着彩霞回家。
后来战事打响,彭建要随军队去打仗。临行前,他跑去挖了一大筐野菊花回来,种在向西的屋边,狠狠地浇透了水,仿佛要把一整年的水都给浇灌好。他说,等来年菊花盛开,他就会回来。
他走的那天是小雪,很冷。两人沿着那条路走出村子,穿过早已干涸的农田,跨过寒彻心扉的溪河,在夜幕之前,彭建让外婆回去,不要再送了。
那天,外婆第一次独自背着没有落霞的天在那条路上返家,夜幕降临,她不觉害怕,只觉寒冷。
后来彭建再也没有回来过,再后来,外婆和留洋归来的外公相亲完婚、生儿育女,后来我也来了,再后来大家都老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