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后我当了一名语文老师，每天生气地教着一群好像永远长不大的前青春期化骨龙。后来在一次寒假里，我去泰国北部山村做义工，顺便旅游了一些地方。
在回国的飞机上，我意犹未尽地研究着泰北地图，突然，一个久违的名字赫然出现在眼前——清盛！它几乎在泰国的最顶端，而著名的湄公河就在那里流过。可是我分明记得信笺上写的是“澜沧江畔”。
一下飞机我就迫不及待地打开网络查询，激动地发现原来澜沧*是湄公河！在我国它叫澜沧江，流出国境以后就被称为湄公河。
我把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带回去的时候，外婆高血压正犯着，在住院。
我悄悄对她说：“等你病好了，我就带你去清盛。”
后来有一年，冬天来得特别早，入冬很冷，特别冷。一入冬，外婆就受不了冷空气侵体，病倒了，再也没起来过，圣诞节还没到，她就走了。
那些天我常常去看她，握着她的手，取笑它们像个鸡爪。我忍着心疼笑话她一定是急着要去找彭建，去找外公。最后那天，我说我舍不得她。
外婆连痛苦都是慈祥与温柔的。她不够力气说话，一有点力气就对我们笑，直到笑的力气越来越微弱，就慢吞吞地张合着快揭不起来的眼皮，慈爱地注视着我们。
她总是好像看着我，又好像越过我看我身后的世界，偶尔我能听见她浑浊的气息里吐露着：“初见啊……”
我都会应道：“嗯!”
外婆走的时候我没有哭，我只是怔怔地看着她躺在那里，想要把她的容颜永远烙进脑海里。
我要了彭建的那只信笺。一个多月以后，在一次日落时分，我独自坐在房间，怀念地打开信笺，那时夕阳残光洒在模糊的字迹上，纸面隐约透露着背面那个尊贵男子的画像。那一瞬间，我突然遏止不住地泪如泉涌。
我不停地哭，仿佛要把这辈子要流的眼泪都流尽。
那时我才真正感受到，这个世上唯一一个始终无条件宽容我、对我投以慈爱笑容的那个人，那个教会我念“人生若只如初见”并一辈子都把我当作初见之人的人，那个全世界对我最好的人……永远走了，而我居然还没履行曾经和她约好了无数次的那个约定！
我们不是没有机会出发的，那年外婆很快就出院了，但身体仍孱弱，我以为可以等她调理好身子才出发；
第二年春天，她健康了，我以为可以等天气暖和一点才出发；
夏天炎热，又是雨季，我以为可以等天气凉一点，那边的风光好一点才出发；
秋季天高气爽，我约了朋友去高原徒步，我以为可以等我玩完回来才出发；
入冬了，外婆又住院了，我以为又要等她病好了才出发；
年复一年，我以为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我以为她可以等我宠爱完我自己的小事情以后才出发，我以为我很爱她，我以为我很在乎她唯一的心愿，我以为我一定会带她去清盛，我以为我会做她的拐杖去寻找那片野菊花，我以为……
夜幕越来越厚重，天色越来越昏暗，我却仍然在无止境地玩弄着青春，遗忘了回家的那段碎石小路，奔赴着不知方向的远方，疲倦、失落，却不能自已地麻木前进，放佛一艘盲目飘荡在海面上看不到彼岸的莽撞小船……
有些事当时不做，以后都没有机会去做了。
秋阳刺眼，我侧过脸，闭上眼，一行泪滚烫地划过脸庞，悄声无息地滴落在土壤里。
波嫂突然起意，说：“不如我们摘些野菊花泡茶喝吧？”
我在她转身之际匆匆擦掉泪痕，亮声说：“为何不呢？”
当下，我们就采摘菊花，兴冲冲地去烧水泡茶了。
有些事现在不做，以后也不会去做了。
（完）
P.S.：后来研究泰北山区历史才知道，有这么一群中国人，当年因为战事流落到异国艰难生活。不是他们不想回国，而是因为没有身份，没有护照，他们终生不能回归乡土。
波哥农场：一年二人三餐四季，记录一对农夫夫妇的田园生活趣事。
作者简介：大和沐风，工科出身，以成为一个工作狂为理想的极简主义者、环保主义者。喜爱薄荷，沉迷旅行，专注自虐，追求自由。至死都是十七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