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女人的身份遭受了不公平待遇,或者挫折,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不是变性成为一个男人,而是作为一个女人,勇敢质疑和反抗社会给女人的强压。
在某个周六晚上,26岁的我突发奇想,非常想去市里耍耍。我非常耐心地把胸部用绷带绕了一圈又一圈,希望看上去它们跟男生一样平坦。然后,我穿上一件男女同款的黑色T恤,搭配直筒蓝色牛仔裤和一双厚底男鞋。我挺喜欢这双鞋的,非常显高。我看了看镜子中的效果,挺满意,大家看到我的时候肯定会把我当男人,而不是女人。 说实话,我也不清楚这是否就是我真正想要的。
我出生在南方的农村地区,外形上看就是一个“假小子”,经常是男生女生的衣服混着穿。我妈一直保存着那些各式各样的衣服,她也不怎么管我,平时我都按照自己的喜好穿。虽然穿着上像个假小子,但我一直认定自己是女生,或者说在我十几岁之前,我一直认定自己是女生。
当然咯,几乎所有的半大青年都对自己的身体或多或少不满意。但我的问题是,每当有关男女性身体或性欲的话题出现时,我就会有一种模糊的不安。我觉得自己好像和同龄人有些不一样,但我说不清到底哪里不一样。 生物老师给我们上课的时候聊到“阴阳人”的话题——即一个人的身体不符合男性或女性解剖学规范——我有那么一瞬觉得我就是个阴阳人。但从生理上看,我确实是女生。
后来,我以双性恋的身份出柜,加入了学校的 LGBT 团体。有次团体会,我从一本宣传册上了解了T在 LGBT 中代表的含义: 一个人在心理上无法认同自己与生俱来的生理性别,相信自己应该属于另一种性别。我恍然大悟,这就是我啊。 这就是我感觉不同的原因。 我应该是个男生的。
这种想法一直困扰了我八年。在步入20岁后,我开始格外留意自己性别认同障碍的症状,比如,有时在镜子里瞥见自己女性化的脸时,我总会被吓得一愣神。 还有的时候我总感觉自己比实际更高,肩膀更宽,或者胸部更平坦。 我偶尔还会感觉到自己实际上并不存在的男性生殖器,并强烈地认为自己不该长女性生殖器。而且当别人喊我"小姐"或者称我为"她"时,我还会生气,感觉自己被冒犯。
但我的男性意识并不是每时每刻都这么明显,有时候确实非常清晰,但很多时候这种感觉似乎隐藏在某个角落或者完全感觉不到。针对我的困惑,我看过两个心理医生,还花几百个小时泡论坛,仔细研究性别认同、两性或者多元性别等术语之间的细微差别,我就想找到最适合我的定位。
大学毕业之后,我在住所附近的LGBT中心参加了几年的互助小组,这段时间的经历对我的性别探索过程影响深远。
LGBT中心每周都会在地下室办聚会。 当我第一次参加聚会的时候,面对十几个坐在破旧沙发上的跨性男女时,我跟他们说,我不确定自己需要什么,我只是在寻求建议。 小组中经验丰富的同伴并不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其中一位40来岁性格开朗的变性女人,也是聚会的主要组织者之一,就像我的亲人一样开导我:“慢慢来,这些事情很复杂。 不要着急。”
小组中年轻人的态度明显激进很多;他们赞同用手术完成变性,并鼓励我尝试。 其中一个三十出头的变性女人辛迪,成了我的朋友。 她性格安静,待人体贴,她很兴奋地跟我分享女性荷尔蒙对她身体的影响和刺激,当我跟她说我不太敢开始睾丸激素治疗的时候,她显得非常不屑一顾。 她经常半开玩笑半嘲讽地刺激我:“你还打算变性吗?”当听到我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她总是催促我抓紧时间。 很明显,转变治愈了她内心深处的痛苦。这些人经过变性,顺利享受新的人生,这种经历让他们相信其他怀疑变性手术的人只需要给他们鼓鼓劲,就能踏入正轨。
经不住周围人吹风,我也逐渐开始觉得,变性成男人是我唯一可以达成心愿的方式。 但又回到这篇文章的开头,在那个星期六的晚上,我穿好衣服准备出门,看到镜子中的自己,是一个女人——没有普遍被人追捧和欣赏的女性气质。 唯一重要和有意义的一点是,我喜欢这种状态。 我也知道有些女人会毫无顾忌地把自己打扮成喜欢的样子,甚至包括以男性化的方式,但是我总是犹豫不决。我没有她们的勇气,我一度害怕成为与众不同的男性化的女同性恋者。现在,我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大胆地作为一个以男性形象示人的女人。
我跟辛迪说了我的想法,她并不赞同:“不对吧,你只是害怕变性手术,你喜欢穿男装,你是个男人。”但我知道我自己内心的想法,我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和女人打交道,抛弃所有围绕它的规则和期望。我如释重负,我是一个女人,拥有独特中性特质的女人。明确这一点之后,我非常开心,觉得自己很强大,喜欢自己的样子。我从小性格内向,但突然间我变得外向而自信。
我也意识到我身体变化。 我想象中的“阴茎”不见了,我的乳房似乎也真正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八年来,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跨性别者,但现在好像又回到了起点,唯一不同的是我不再犹豫不决。后来,我偶然间在网上发现了一个女性团体,她们跟我有着相似的人生轨迹。 她们称自己为“detransitioned”,意思是她们经历了性别转变,但最后仍然选择了她们的出生性别,重新生活,她们又把这种经历称为身份的“重新确认”。
继上个跨性别支持组织之后,这个组织给了我全新的归宿感。 在一次周末的露营活动中,我们围坐在篝火旁,分享我们的故事,朗读我们写的关于与性别焦虑症斗争的诗歌、散文和一些日记的摘录。篝火给她们了勇气,分享很多埋藏在心底的痛苦故事。不少人在小时候遭到性虐待或性侵——这种痛苦经历让她们产生有阴道就意味着成为被欺侮目标的负面想法。 这和我选择具有男性身份的想法其实如出一辙,我也是一种自我保护,我们都在用一种让我们赶到安全和强大的方式,向世界展示自己。
我转到女性身份已经四年了。不能否认,我的性别认同障碍非常真实,而且非常痛苦,但我要认为,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不是变性成为一个男人,而是作为一个女人,勇敢质疑和反抗社会给女人的强压。 在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对自己的身体和性别都有一种自豪感。 我理解并尊重我的变性朋友所走的道路,我希望他们理解我的道路。 这两件事都是我发现我的女性生活的一部分,以我自己的方式,在我自己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