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人茂涛
茂涛说的感觉具象成一种经历,大概类似于多年前的“明天音乐节”。他在台下看演出,舞台上是德国老摇滚乐队Guru Guru,音乐响起前,Guru Guru说了一句话:“Tomorrow is today,today is now,now is Guru Guru.”
五条人首场演出,感觉就来了。他们把本该表演的《问题出现我再告诉大家》临时换成了另一首歌《道山靓仔》,导致现场没有灯光舞美,没有台词显示,最终被淘汰,留下了“你可以找到更好的工作”的梗。
但像感觉一样意外的,还有五条人开挂一样的复活之路。
虽然听不懂两位大哥的海丰话演唱,人们还是记住了红色塑料袋的Logo,被甩飞的人字拖,潇洒的郭富县城和农村拓哉,以及仁科搞笑的单口相声,并愿意一次次去捞他们。
当然,五条人的意外性还在于,与大部分乐队不同,他们没那么在乎输赢。
《乐夏》做到第二季,监制牟頔所表示,今年来的很多乐队会更紧张,更在意。
五条人显然不在其中,他们也不避讳谈及淘汰,这份随性反而增加了他们在观众眼中的魅力,也成了节目的宝藏。
相反,对五条人来说,没有意外的一天才不完美,就好像飞机经历风暴后成功着陆,劫后余生才是真的完美。
顶着民谣乐队标签的五条人,却似乎有着比摇滚乐队更摇滚的精神内核,甚至可以说是混不吝,他们不愤怒也不反抗,自洽中带着自嘲,圆满中又带着清醒。
当被反复问及“为什么参加乐夏”的问题时,仁科说:“我再复制粘贴一遍,就是为了名和利。”
鲜明的个性和独特气质,是五条人出圈的重要法宝。人字拖、皮衣、花衬衫、上世纪的发型,无一不与现代化格格不入,身体力行诠释了什么是“老势势”。
仁科
但另一方面,“契合时代精神的土潮风格,也帮助五条人走上了差异化的决胜之路”。
从《乡村爱情》里尼古拉斯·赵四与广坤叔的相爱相*,到阿giao与奥利给怪鸽子的百花齐放,土味网络亚文化越来越让年轻人着迷,诞生了一种“土到极处便是潮”的审美风向。
五条人的草根阶级形象和所谓的土味音乐里,正是戏剧性地表达出了类似的荒诞喜感,一种属于世俗生活的喜感。
可以说,五条人表面上是反精英的,他们身上那种未经驯化的真实、幽默与生猛格外迷人。
但一本正经搞笑的背后,他们却又透露出一种属于知识分子的强大自信。
这两个满嘴“想要名和利”的人,却在第一场比赛就因为“想玩点不一样的”,被淘汰了。
五条人的好友、乐评人张晓舟在《乐夏2》首期播出当晚,发了一条朋友圈:仁科在我家看齐泽克。
少有人懂的塑料味
成立十一年,五条人拿过《南方周末》文化原创榜年度音乐奖、金曲奖、阿比鹿音乐奖、金音奖,但今年他们才开始被大众所熟知。
看上去,五条人是本季《乐夏》最“成功”的乐队,成功出圈,粉丝成倍增长。
但这种“成功”让人看来多少带着讽刺意味,因为大众更热衷于五条人的娱乐性,而不是他们的音乐。
即便是那些被仁科的脱口秀折服的现场观众,也每每在投票时,诚实地放弃了对五条人“塑料感音乐”本身的欣赏。
在改编赛环节,五条人改编伍佰的《Last Dance》得到了业界许多好评,音乐博主耳帝这样评价他们:“五条人把这首歌唱得粗野、市井且暴躁,歌舞厅里无所事事的古惑仔们并不相信这两个吊儿郎当的人会有真情流溢,但是醉意朦胧中听着还是会被他们触动……”
但在这场比赛中,五条人还是输给了曲风华丽宏大的福禄寿,再次被淘汰。
诗人秦晓宇曾说:“过去30多年,中国工人是中国奇迹的主要创造者,但在现实生活中,他们却逐步被边缘化,他们的声音逐渐消隐,他们的文学作品也被忽视和低估。”
某种程度上,“五条人”的音乐和工人诗歌在境遇和价值上很类似:一边游走在城市边缘,做打工仔、小摊贩,一边又博览群书,如知识分子,用清醒的认知切身记录时代的缩影。
五条人深知自己音乐的边缘性,于是把在综艺节目上的表现,有意地塑造成他们充满反讽意味的作品的一部分。
正如最后一次被淘汰后,仁科在舞台上轻轻拿起话筒,慢慢弯下腰去,小心翼翼地放在舞台边缘,再缓缓直起身高举双手后退。
《乐队的夏天2》仁科
歌手放下话筒,罪犯放下枪,诗人放下语言,以很摇滚的方式离开。
“五条人是一支比较晚熟的乐队”,乐评人郭小寒曾在《中国民谣小史》中说。
他们很多作品是十几年前创作的,因为他们常用方言创作,作品也比较超前,因此经历了漫长的等待期——等待观众能够跟上他们。
但五条人在这个过程中似乎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也没有急功近利地想“我要不要做一些更大众的作品”。
他们的塑料味音乐其实是深邃的,用调侃的口吻,探讨的却是严肃议题,“塑料是另外一种赤裸裸的真实。”
五条人的歌里,载满了广东沿海一带的生活气息。歌词叙事感极强,从第一句到最后一句,讲述的是平凡人类的普通小事,总能让人听出点贾樟柯的味道。
在《问题出现我再告诉大家》里,五条人讲了一个年轻人在生活中遇到的各种麻烦,比如结婚那夜,朋友喝醉酒把别人车砸了,醒来后赔了一千五……
这些零零碎碎的烦恼构成了年轻人的生活,但五条人对此充满着豁达通透,告诉你生活就是这样的,别想太多,问题出现再说吧。
这种冒险式的生活态度,也是对现代体制中的“成功学”所制造的焦虑感的一种消解。
《问题》这首歌出自2009年五条人第一张专辑《县城记》,除了要结婚的傻朋友,这张专辑还描绘了更多的“乡土中国”:有倒卖港币的“港纸贩子”,有“有雨也累,无雨也累”,坐在田边抽烟的李阿伯,海丰蚊香厂门口抱怨老板的老员工,每天跑到制衣厂门口调戏女工的老光棍阿炳耀……
县城记因此获得了当年《南方周末》颁发的年度音乐奖,颁奖词写道:它所富含的原创性彰显了音乐的终极意义——吟咏脚下的土地与人。
记录苦苦挣扎的底层人物的生存状态,又以一种潇洒的忧伤,化解这种种“人间疾苦”是五条人的特长。
《梦幻丽莎发廊》里唱:“她说她家里很穷很乡下,只有山和河没有别的工作,年轻的时候她被别人骗,被卖去一个陌生的地方……”
朦胧潮湿的粉红发廊里,藏着不便说破的买卖,也藏着发廊妹的辛酸与无奈,不可能存在的拯救与爱情,在这里进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