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成立了17年的乐队有它的生存法则和命数,不会因脆弱而随风摇摆、遇浪即散,这不是因为他们找到了对抗的支点,而是音乐本身就是支点。
作者|黄莹莹
编辑 | 孤鸽
孕育生机之处,往往也隐藏着危险。画面中,草木葱翠,小溪蜿蜒,鲜艳的花朵生长于草丛之间。远处的峡谷射出一道金光,将万物点亮,而此时却是夜晚,弯月挂于长空。
这是刺猬乐队在4月8日发布的新专辑《乌鸦谷-晕晕众生,命命相连》的封面,描绘出了一个具象又风格怪诞的乌鸦谷——生机盎然的表面下显现出了种种矛盾。在那里,乌鸦既象征着信息载体,同时也是种种未知和危险的隐喻。
“乌鸦谷就是我们生活的世界。”刺猬乐队说。乐队鼓手石璐在分享新歌时写下了这样一句话,“用最柔软的身体顶着最坚硬的刺,遇恶则立,而愈险愈立。刺猬说,上帝不管,我辈必出。”
刺猬乐队成立于2005年,有人将他们2007年到2011年发布的三张专辑归为“青春三部曲”,把2012年到2015年的三张专辑列为“人间三部曲”。从这一点来看,他们的音乐从自我出发,同时在不断走向更宏大的命题。到了《乌鸦谷-晕晕众生,命命相连》,他们彻底舍弃了“我”的主观视角,而是以拟人的手法,化作浪花,与万物对话,看向他者和世界。
刺猬乐队曾经历了一个波折的十年。在2009年的专辑同名曲《白日梦蓝》里,子健唱着“青春是青涩的年代,我明白明天不会有色彩……”他回忆此后的十年:“音乐就一路往黑了走啊。”而转变发生在2019年,他们参加了综艺《乐队的夏天》,他们在舞台上散射出一往无前的光芒,这光芒将黑不见底的消沉彻底击溃。
石璐、赵子健和贝斯手何一帆同年出生,今年都是39岁。他们对曾经黑暗时期的彷徨,也有了一致的答案,即没有比做乐队更正确的事。一支成立了17年的乐队有它的生存法则和命数,不会因脆弱而随风摇摆、遇浪即散,这不是因为他们找到了对抗的支点,而是音乐本身就是支点。
从自我转向世界刺猬乐队不会错过巡演路上的创作时机。
在巡演或音乐节上,他们会利用忙碌的间隙去排练新歌,来打破固化的演出流程。在舞台上,音响效果、氛围都和在排练室中不同,新鲜的环境会反向刺激他们的创作欲。
在2021年的巡演中,刺猬乐队就在每一场的返场演出里都会演唱新专辑中的单曲《不正当游戏中的正当玩家》。在这首歌里,紧凑的鼓声层次清晰,一冲到底,听众的反应也还不错。演奏新的音乐,是他们向台下听众释放一个信号——乐队还在往前走。
因为格外熟悉,在录音棚录音的时候,这首歌也是三人录得最快的一首。录音版本和现场版本有一处不同,歌词“不知不觉卷入这场战争”后面,所有的乐器声和伴奏声戛然而止。这一处停顿是制作人陆希文的设计。在进棚录音前一个月,陆希文陪同刺猬乐队一起排练,再在每首歌曲的编曲上给一些细节上的建议,以打破乐队原有的惯性思维。
刺猬乐队在录音棚
2022年3月9日,新专辑中的第一首单曲《浪花游:对话上帝的掌纹》上线。歌曲前奏是安静的,听者仿佛置身于溪谷,从四面八方传来的鸟啼声和哗啦啦的水流声交叠在一起,石璐在自然的声响里低声吟唱着“Talking talking talking to the trees I pass by. Talking talking talking to the mountains up to the sky. Talking to the river for giving me aride...(和我路过的每一棵树对话;和高耸入云的大山对话;和载我一程的河流对话......)”
在录唱时,石璐想的是,人在什么状态下会对着树、河流、鸟说话?她的答案是:这个人可能是一个奄奄一息的、陷入绝望的人,就连声音也充满着无力感。为了贴近这种感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躺在地上,把一个不锈钢盆扣在脸上,戴上耳机,一遍遍录唱。
这一分半钟的低声吟唱也被做成了单曲《浪花游(环境版)》,出现在专辑里,它在情绪上仿佛起到了过渡作用,把听众引向之后的几首歌。它们大多与社会议题相关联,比如《来自乌鸦谷地牢的死亡风之回响》关注的是“比利时*童魔”案;《期许·静灭之火》里有对网络暴力的反思。
赵子健在其中一首歌里写下:碎片化的时代里碎片化的人。他对《博客天下》说:“网络上,有多少个人就有多少种声音,就像你往天上看,哪个方向都有星星。事物和声音都是碎片化的,发声的主体是人,所以人也是碎片化的。”
2020年开始创作这张专辑时,赵子健已经辞去了程序员的工作,和石璐一样变成了全职音乐人。结束了朝九晚五的工作,他有了更多专注于创作的时间。闲下来的时候,他就看书和纪录片。与此同时,他开始花更多时间关注外部环境的变化。
专辑《乌鸦谷-晕晕众生,命命相连》封面
新专辑名字叫《乌鸦谷-晕晕众生,命命相连》,“乌鸦谷”就是刺猬乐队想象着的我们生活的世界。专辑封面描绘出了一个具象的乌鸦谷,这里孕育着一切生命,神明在高处停留,乌鸦无处不在,而峡谷之下是两个牵着手的孩童。
石璐看过原画稿后,曾建议设计师用超现实的动物代替初稿中的猫和狗,从动物被异化这一点,更能表现出人在面对未知世界时的不安。
当被问到为什么用“晕晕众生”代替“芸芸众生”时,子健回答:“芸芸众生是世间万物,但没有上升到精神状态的层面。‘晕’会让人想到不安、迷茫、恐惧,这恰恰是我们现代人的精神状态。”
实际上,在子健的理解里,《浪花游:对话上帝的掌纹》里的主角不是“我”,而是浪花,一朵浪花顺流而下,同“载我一程的河流”对话,去感受大自然中的生命和灵魂。或许在面对伤痛和茫然时,大自然仍是通向平和与安宁的一个路径。
十年新歌《尚活·尽享此刻》的英文名是《Still Alive·Enjoy This Moment》,而它最初的名字是《Still Alive·Enjoy This Shit》,灵感来自刺猬乐队十几年前去美国时的一次经历。
2009年,《白日梦蓝》专辑发布之后,刺猬乐队进行了一个月的美国巡演,先后去了16个城市,举办了22场演出。之后,歌手JAY-Z的前经纪人Damon Dash邀请刺猬乐队去自己家做客。在派对上,房屋主人半睁着眼,举着酒杯冲着大家说了一句“Enjoythis shit”。
房子在曼哈顿富人区。石璐记得,窗外有山和湖,那座山看着比香山还要大上三倍,漫山遍野的红叶看起来美极了。后来她回忆多年前的这一次经历时说:“一个企业家成功可能需要二十五年、三十年,但是一个摇滚音乐人体验这个过程只需要五六年,它是一个微缩的人生,你能体验到真正成功以后的生活,好像好梦一日游似的。”
而现实不断呈现着这种反差。当时,子健和石璐租住在平房里,房租每个月是几百块钱,住宿环境简陋,由于水管老旧,在洗碗池洗碗,水就漏洒在脚面。从美国回来,他们看见拖拉机把房子旁的一堵墙凿开,玻璃碎了一地,床上也有玻璃碴。
“Enjoy this shit”由此变成了被他们反复说起的梗,也被他们作为歌词写进了歌里。而这句话也恰恰印证了他们的生活态度:好的、坏的,都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