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对于被注册了商标的词句,他们也会分外敏感。RUCCA 曾经为偶像团体“IDOLING!!!”提供过一首歌词《レモンドロップ》。当时他很想在歌词里写“可乐”,就专门请唱片公司的调查,得知“可口可乐”不能用,但是用“可乐”就没问题。
渡边则想起他写了一首连呼“JOINT”的歌词,却没有被采用。理由是“JOINT”这个词有大麻的意思,偶像的歌里反复喊有些危险了。
hotaru 说,这些边界线,并不是谁规定出来的,只能是各位作词家各自察言观色,自己做判断:“这么写可能会引发反感吧……”
RUCCA 也说,如果作词家不这么做,音乐总监往往不会太过注意哪些敏感的字眼,要是原封不动地被采用了,那才是最可怕的。而且,万一出了事,客户才不会从愤怒的群众手里保护你。
hotaru 说,因为写出来的歌词只能自己负责,所以要注意这些词句的也只能是自己。必须带着“我才是最懂语言的人”的意识去写。而这样一来,他们也就自然而然地会觉得“不要轻易去做有风险的事”了。
说起作词家不能写却很喜欢的歌词,RUCCA 表示自己喜欢摇滚乐团 amazarashi。如果客户要求作词家写出“像 amazarashi 的感觉”,他们也不是不能照猫画虎模仿出那种氛围,但并没有人提这样的需求。amazarashi 的歌词,正因为是 amazarashi 的声音才会显出好。
另外,他还很佩服创作型歌手 あいみょん的歌词。像是《愛を伝えたいだとか》,一上来就是句“这是个健康的早晨呐”。如果作词家交这么一句歌词上去,可能就要被客户抱怨“你这写的什么鬼!”了。
hotaru 则推荐了创作型歌手吉泽嘉代子。她的专辑《屋根裏獣》,每一首歌词都能戳中听众的心。尤其是和偶像团体私立恵比寿中学合作的《ねえ中学生》格外出众。这首歌曲描写的是恋爱中的两人,歌曲进行中非常欢快,说恋爱中的我们就像是初中生一样。然而到了最后却陡然反转。到头来,他们并不是“初中生”,而是“长大成人了”的两人。歌曲在这里戛然而止,结束方式超逸常规。这首歌的歌词既扣人心弦,收尾又有力度,让他感到吉泽真是一位诗人,文学性非常强。大作词家松本隆也对吉泽好评有加,这首歌能让人明白其原因所在。
渡边翔上初中的时候很喜欢视觉系摇滚,所以一直很喜欢过激的表达。比如说视觉系乐团 L’Arc~en~Ciel 的遣词造句虽然攻击性很强,却又能让人感到美感。又如乐团 PIERROT 的歌词个性极强,唱出了和我们所在的世界不同的非现实感。这些歌词都让当时的渡边非常着迷。因为他之前听的都是 J-POP,不会接触到这样的歌词。再加上视觉系的歌名也会起得很独特,像是“脳内モルヒネ”(脑内吗啡)之类的。他从中学到了各种各样非日常的歌词的写法。
如今,三位作词家都已经年过而立。再看比自己更小的一代,虽然也有新的作词家问世,大显身手,但他们却感受到,这一代年轻作词家,要比自己那一代人少了。
RUCCA 认为,归根结底,想成为作词家的人就在减少。虽然竞争对手太多他们会犯愁,但要是下一代完全没有新人,那也是个问题。他们已经是比中盘更稍微靠上的年龄,好不容易逐渐有了余裕,可以疼爱比自己年轻的后辈,可是却没有后辈给自己疼爱,这就让他们觉得寂寞了。
渡边戏称,要是有年轻一代的作词家读到这篇访谈,大怒“怎么没有”,那他们才高兴呢。
话说回来,hotaru 认为,现在世人对他们作词家的存在压根就没有什么兴趣,很少谈论作词家,既不分析,也不深挖。
渡边也说,职业作家入行之初,就被根植了“谦虚”。不管对事务所还是宣传、歌词,都要谦虚。虽然歌词里有更深的信息,但他们不是歌手,所以就不能讲得太深。歌词写出来,就是歌手的东西了。写歌词的人再去宣扬自己的存在,“不体面”。虽然他也赞成作词家不该说太多,但也觉得这种教育使得作词家过于谦虚了。
渡边虽然认为这么做不好,但是因为“谦虚”已经在心里扎根,就算想要发表自己的意见,也很难启齿。就连每次在推特上发推公开自己负责的乐曲,都要心里嘀咕“是不是写得有点过深了?”。等到歌手自己转发了,他才会安心:“啊,太好了,没问题”。
不过,这种“不谦虚不行”的风潮,已经逐渐在淡化了。他最近一直在想,既然如此,作词家也可以多主动谈谈自己的作品。
说到底,要怎样才能成为一名作词家呢?
RUCCA 说,如果说有成为作词家的正规路线,那应该就是进入音乐作家事务所了。联系上事务所,加入进去,通过事务所介绍参加竞标,是最普通的方法。但是,也有很多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找事务所。
音乐业界信息门户网站 Musicman-net上有音乐业界相关企业和个人的名录。渡边翔当初就是通过这里,一个接一个地点开音乐出版社一览的网页链接,寻找正在募集作词家和作曲家的事务所,再调查这些事务所有没有真的在活跃的作家。
当时,渡边精挑细选,还是有大约 50 家备选的事务所。他给这 50 家全部投了简历,却没有一家给他回信。
在座众人听了,无不大吃一惊。然而,渡边连续这么投了两年,第二年还是一样,没有收到一封回信。到了第 3 年,他再精选出自己真正想去的几家事务所,终于有 3 家事务所搭理他了。
渡边所属的事务所 Smile Company,也有寄来诗集、得到好评,而被采用的作词家。但是,他认为,如果诗集水准不是非常高,这条路还是很难走的。因为光看你的诗作,并不能判断你擅不擅长给曲填词。只能说不是完全没有成功的可能性了。
渡边发问:比如说,事务所的人读了寄来的诗集,有的人写的歌词非常剑走偏锋、个性强烈,也有的人写的是非常大众化的主题,却也有其优秀的地方。这二者当中,谁会得到更高的评价呢?放在以前,业界想要的是能写大众化的好歌词的人。但是如今,哪一种会更容易通过竞标呢?
这个话题,也是 hotaru 想要谈论的。作词指南之类的书会教你写的,都是大众化的好歌词。要有情景描写,有感情描写,构建起情景,树立起歌曲中故事的主人公,云云。
但是,就算是这种大众化的歌词,职业的作词家也会在其基础上再下一番功夫。这就是 RUCCA 前面也提到的“密度”。不填满了不行。现在的职业作词家,必须能用 2 行就讲清楚一般人要写成 4 行的东西。必须明白这一点。
RUCCA 也说,那些说想自己写歌词的歌手,大多也会把用 2 行就讲明白的事写出 4 行,写出来的东西就很冗长,比起歌词更像作文。所以他们才要请作词家教他们该怎么写。
hotaru 所在的事务所 TaWaRa 也在招聘作词家。他看了应聘的作品,很多作品的密度都很低。但是,这个时代歌曲的新陈代谢很快,人们会听一首歌的时间也非常短。所以,那种让人不读到最后不会觉得好的歌词,绝对没有办法让听者明白好在哪里。所以,作词家必须绞尽脑汁,做到哪怕只截出来 A 段,这一小段的歌词也足以具备魅力。
RUCCA 赞成说,正因为时代如此,那种大众化的好歌词,很可能会被听者过耳就忘。有时候,会有想成为作词家的年轻人问他:“要怎样才能写好呢?”他认为,放远目光,最重要的是做到能靠作词养活自己。那么,就必须以“赢得竞标”为前提,再思考怎样在竞标中接近客户。
在竞标的时候,音乐总监会出写歌词的需求。有的人写得很简单,也有的人写得很细致,但不管哪一种,大多数提出的要求都是大众化的语句。RUCCA 认为,八到九成的作词家,就会照着需求写。但是,这样的歌词就算这一次通过了,总监也不会记住作词家的名字。所以,就算这次竞标成功了,下一次可能就会失败。就算下一次也成功了,再下一次还是会失败。只照着客户需求写,就算能通过两次竞标,今后也只能一直通过竞标接到工作。用渡边的话说,这就是“终身赌博状态”。
所以,RUCCA 一直都有意投出非常不寻常的球。虽然他不会完全无视客户需求,但是需求里写得大多都是“请朝着这个正中心投一个非常快的球”,他却认为,客户可能不擅长解释清楚好球带在哪里。所以,他就会朝好球带的大方向,投一个完全不是直球的球。这样一来,在客户收到的一大堆无聊的歌词里,他交上去的这份没有完全偏离需求的作品就会给客户留下印象。如果这首歌词能够通过,就能一举让客户记住自己的名字:“这是个能写出特别奇怪的歌词的人。”
RUCCA 想要表达的是,最好通过这种方式来树立自己的品牌形象,因为这样就可以给客户再起用你的理由。
渡边翔又提出了一个问题:作词家预备役们在写歌词的时候,会在一个问题上花费很多时间:要怎么闯过第二遍主副歌的这个难关?
RUCCA 笑着回答,这确实是个问题。渡边在前面提到过,他的歌词主人公经常被人说“娘里娘气”。他听了,细想自己写出来的歌词,发现也是“娘里娘气”的、脾气比较软的主人公居多。那么,他们为什么会把歌词写得这么“娘”呢?虽然也有个人爱好的原因,但是如果歌词开始得比较“娘”,那么就绝对不会在一遍主副歌里完结,作词家就可以从 2A 开始描写主人公的成长,也就不用头疼第二遍主副歌要怎么写啦。
hotaru 虽然一直在无意识中这么写歌词,但是听了 RUCCA 这番话,才明白了其中的原理。不仅仅是“娘”,歌词里如果有某种消极要素,就更容易展开。如果一开始就往积极里写,那就只能写成积极词报菜名,只是把一样的东西换套词翻来覆去唱而已。
RUCCA 也说,他也没有写过从头到尾都彻底积极的歌词。就算是男性主人公的燃曲,他也总要写出主人公不行的地方。这样,歌词就有了抑扬起伏。
hotaru 也问了一个问题:两位同行是怎么进入工作模式的?
渡边翔回答,他写阴暗的歌曲的时候,为了进入工作模式,会看自己喜欢的歌曲的 MV。比如说摇滚乐团 Lyu:Lyu(现已改名 CIVILIAN)的歌曲《メシア》,MV 就像一篇短篇电影,很容易就可以把他的心情从现实世界拉开。看了这个 MV,他很快就会进入作词模式。只要看了不幸的故事,代入其中的阴暗心情,神经就会打开工作模式的开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