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消逝的电波》这个主题确定下来以后,陈飞华又找到罗怀臻,希望再次合作。起初罗怀臻谢绝了。一方面他觉得自己不擅长这种题材,另一方面,他虽然是和电影同时代的“50后”,却没有被这部电影打动过,“人物都是脸谱化的。”他喜欢的是电影里的反派演员王心刚,“他以前都演英雄人物,那次演个反派,叼个烟,我觉得帅死了。”
后来,上海歌舞团的工作人员发给他一首苏联战斗歌曲,歌词是一个英雄的独白,大概意思是:我多么想活到明天,还能闻到咖啡的香味,还能把窗帘打开,让阳光射进来,还能跟女友一起逛逛街……
罗怀臻说:“它没有直接说我要实现什么理想,我要报效国家,只是简简单单地说想活到明天。就这点愿望。”这首歌让他找到了创作的感觉,他接手了这个剧本,开始研究相关资料。
舞剧的剧本没有台词,只是讲故事,写出人物关系。罗怀臻花了十几天做前期研究,然后开始构思。
他重新看了一遍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觉得这个故事确实缺少舞蹈性,而舞剧中必须有故事发生的空间,于是他设计了几个电影里没有出现的重要场景:
一个是报馆。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上海的报业很发达。罗怀臻想起自己80年代来上海工作,位于北京东路2号的上海文化广播影视局有一片很大的公共办公区,“几十个人坐在一个大厅里办公,演员完全可以在其中完成舞蹈”,于是便把电影中主角李侠的身份从杂货铺小老板变成了报馆职员。
为了强调了上海的都市文化特点,同时给舞剧编导提供腾挪空间,罗怀臻还在具体的场景设计中,增加了旗袍店和石库门。
2018年4月5日上午,在北京保利大厦酒店的会议室,罗怀臻对主创人员朗读了剧本。剧本不长,只有几页纸——这几页纸上并没有写“此处双人舞”“此处独舞、跳三分钟”这样的台词。罗怀臻说,他写的是一种情境。
在剧本里,他描绘了上海的市井,阴雨霏霏,在迷蒙中有市井,市井中又有压抑,人们匆匆忙忙地行走,就在这行走中,情报人员化身为市井中的各个角色,危机重重,扣人心弦。
这个情境,后来成了开场舞的整体氛围——风雨如晦的街道上,黑衣人撑着伞迅速穿梭,很多故事就发生在这个节奏紧迫、情感压抑的场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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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文学剧本后,韩真和周莉亚花了至少两个月的时间,消化、吸收、发展,准备导演操作台本——类似于电影的分镜头台本。
舞剧的结构在这时开始确定下来。舞台画面分几幕,哪些画面要表现出来,哪些画面要进行渲染,某个画面要用单人舞、双人舞还是群舞,怎么去铺排节奏的快慢,哪一个环节要反转,人物谁和谁要交织在一起……都是要考虑的细节。
那两个月里,韩真和周莉亚几乎每天都泡在一起,聊剧本,聊不下去也要“大眼瞪小眼”地坐在那。
有一次在周莉亚家的小花园里,两个人连续坐了一个星期,想不出来也坐着,自己看自己的东西。有时候一上午都“憋”不出来一个字,就叫个外卖,吃完午饭以后接着“憋”;有时候一个下午没“憋”出来,但到了第二天上午,可能几个人物全部都码清楚了。
韩真解释说:“导演操作台本不是说把文学剧本转化过来这么简单,它其实是一个二度创作的过程。”如果有的剧情很难用舞蹈表现,就得想办法避开,转换成另外一种方式。而且,文学剧本提供的只是一个概况,而细节的部分、肉的部分,还需要她们去填充。
2018年6月,她们完成了第一稿导演操作台本。
接下来,她们开始跟每个工种谈,包括作曲、舞美等等。每个工种都需要至少两个月的时间,去做设计,然后再来细化。
周莉亚说,她们去跟作曲、服装、舞美谈的时候,谈的已经是空间性的舞台结构了,不再是线性的文字结构。“给到操作台本的时候,作曲就非常清晰,这个地方是个群舞,这个地方是一段双人舞,这段双人舞是表达什么意思,是八分钟或者五分钟。每一段都有起承转合。”舞台结构的形式,就已经形成了所有的戏剧逻辑。
2018年8月18日,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正式开排。
5
进排练厅的第一天,韩真和周莉亚召集演员们在地上坐成一圈,开剧本围读会。她们找了一些符合剧本气质的音乐,绘声绘色地读起了剧本。读完以后,她们问演员:“你们觉得自己适合哪个角色?”
王佳俊和朱洁静的第一反应,都想演反派。
王佳俊小时候有哮喘,身体不好,父母因此送他去学过篮球、游泳,还带他去考体育学校。老师让他做立定跳远,结果发现他有扁平足。老师说,你可能不是很适合,感觉你以后也长不太高。
9岁那年,上海舞蹈学校到王佳俊的小学寻找“苗子”。看得很简单:体型、样貌,小脸三头身,肢体长……他们问王佳俊,你要不要去考一下我们上海舞蹈学校啊?王佳俊拿着考试通知单回家,妈妈就跟他说“去呀”。
考试那天来了一百多个小孩,每个人发一个号码,没叫到号的就在教室里等着。王佳俊看到其他的小朋友在那跳舞,有的小朋友还会翻跟头,他当时就傻了。他在考场上做了一套广播体操就回家了。他以为自己肯定被刷了,没想到却被录取了。他后来想,老师也许是看中了他没学过舞蹈,条件挺不错的,“一张白纸比较好刻画一点”。
在上海舞蹈学校学了半年,舞蹈基础薄弱的王佳俊差点被劝退了。“别的孩子一进去都会下叉、一字腿,我在那边压很长时间都压不下去,跟*猪一样。”王佳俊记得,那段时间他一回家就哭,“老师跟家长说,如果你现在让孩子回去读书还来得及,如果决定要继续学舞蹈,如果以后他没有跳那么好,是不是会耽误孩子,你们家长自己想一想。”
王佳俊的妈妈说,别人可以你也可以。后来周末放假回家,妈妈就学老师的动作,帮王佳俊压腿。王佳俊说:“那时候觉得我妈好残忍。”
在上海舞蹈学校学习了三四年后,陈飞华接手了王佳俊所在的班级。
“之前老师对我都不认可,但一到陈团给我们上课的时候,他就把我放到很重要的位置上。”当时王佳俊在班级里一直不上不下,他稀里糊涂的,不明白是为什么。他想,可能陈团把他看成一个特别好的苗子,“但是我比别人慢,特别慢,学得慢,激情来得也慢,跟人熟得也慢。”在这一点上,他和朱洁静反差巨大,“今天跟朱洁静合作那么顺利,可能也是因为两个人性格上的互补吧。”
采访当天,朱洁静没化妆,额头上绑着一条俏皮的发带,一双大眼睛灵动地转来转去。T恤、练功裤、帆布鞋,讲到兴起时索性把两条长腿盘在一起,上半身端坐着,一件风衣外套脱了穿,穿了脱。她的长相极具欺骗性,“大家都觉得我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其实我活得特别糙”,朱洁静说自己是男孩性格——愿意闯、不怕输。
小时候她可不是这样。在舞蹈学校,朱洁静看到老师迎面走过来,她就绕道走,连句“老师好”都说不出口,上课也不敢举手发言。
还在老家嘉兴的时候,朱洁静年年都是三好学生,还当上了大队长。小学二年级结束后,她来到上海,进了舞蹈学校,成了“跳级生”。
“我在嘉兴上小学的时候,不夸张,所有成绩没有低于98分的。”朱洁静说,一来上海念四年级的书,她就考了个65分,“我对自己产生了巨大的怀疑,觉得特别丢人。”
年纪比同班同学小,个子也瘦瘦小小的朱洁静感受到了巨大的落差,练功时老师按照身高排位置,“我永远在最旁边。”渐渐地,她就把自己封印起来,“特别不自信。”
第二年参加全国“桃李杯”舞蹈大赛更是给了年幼的朱洁静“致命一击”。那时候她好不容易把文化课和专业课都跟上了,刚刚建立起一点自信。作为学校的头号种子选手,最后却连三等奖也没拿到。
“所以我十六岁毕业,其实是带着遗憾的。”朱洁静说。她没有像王佳俊一样选择继续念书,而是直接进了东方青春舞蹈团,她想在舞台上试一试,看看自己到底行不行。
“说来可笑,我的自信心是从跳伴舞建立起来的。”朱洁静记得特别清楚,有一次团里请来广州的一位编导排练一台晚会,十三个舞蹈段落,其中一个叫“春天的故事”。导演第一天教完动作,突然把朱洁静从最后一排调到了第一排。她一下子不敢跳了。
导演说:“你在后面跳得好好的,怎么到前边来就不会跳了?”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导演没有把朱洁静换回去。从此以后,她几乎再也没有到过第二排。
“我真的感谢这个导演,他让我尝到了第一排的滋味。”朱洁静说,那之后,她再也不愿意站在后面跳舞了,“我再也不愿意藏在人堆里面,让大家看不到我。”
只要一走进教室,一开始跳舞,朱洁静就像上了发条一样。哪怕排练一整天,可能到最后导演一个动作都没用,她也一点不难受。虽然累,但跳舞对她来说根本就不是工作,也不是枯燥的排练,“我会觉得我在生活,这就是我的生活。”
朱洁静说起她特别喜欢的一部芭蕾舞剧《火鸟》——一只鸟被赋予了魔法,光芒万丈,成为人群中的精神领袖,但是它的命运就是要在舞台上一直燃烧自己,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停顿了几秒,“可能舞蹈对我来说就是一种魔力,或者一种宿命。”
有一阵子,朱洁静觉得跳脱出剧场和舞台特别开心。2013年,她参加了电视舞蹈真人秀节目《舞林争霸》。“一夜之间,这么多人认识你,上电视真好。”但渐渐地,她开始变得纠结,每天打开手机,看到微博上有人说喜欢她就开心得不得了,看到说不喜欢她的人,就点进去,看这个人是谁,为什么说不喜欢。
“它会助长某一种东西,我只能说是某一种东西。”朱洁静发现自己渐渐失去了舞蹈本身的规律。而舞蹈演员的宿命,注定要在剧场里燃烧,让观众在现场感受演员的呼吸,感受他们的每一滴汗。她知道自己的命也应该在剧场里,一场一场地,几千几百场地跳,而不是在电视前那样跳。
那之后,朱洁静回到四四方方的剧场,“感觉像回家一样”。她觉得有那块大幕,有钢筋水泥的空间,是那么舒服;和从小认识的舞伴们一起跳舞,是那么踏实。“电视屏幕就算再高清,也会把你的皮磨得没有瑕疵。”
直到最近两年,朱洁静再度受邀参加了《这!就是街舞》的第一季和第二季。但她已经不想去证明自己有多优秀、多厉害,“2013年我已经证明过了。”她说自己就是去玩的,在体制的环境里待久了,她需要去寻找一些新鲜和刺激。
想演反派,也是这个原因。
朱洁静还是没有如愿。因为《永不消逝的电波》中主要的反派是位女性,所以王佳俊把目光投向了男主角“李侠”,李侠的妻子“兰芬”这个角色,就自然落在了他多年的搭档——朱洁静身上。
6
从2016年起,韩真和周莉亚就开始去现场看上海歌舞团的年度考核。王佳俊记得在考场见过她们,那时候他不知道是两个导演,只是想,怎么今年又找了一些不认识的人来看。
周莉亚说,她们到哪儿排练都是这样的,要对每个演员的特点、基本素质心里有数,这样在编排的时候,才好确定可以设计哪些角色。当时,上海歌舞团的演员就给她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们团的女孩子身形儿很漂亮,专业基本功也很好。”
上海电视台的宋扬导演对上海歌舞团的第一印象更有意思。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启动排练后,她带着摄影团队,跟拍了5个月,采访到600小时素材,最终剪辑出一段30分钟的纪实片。
宋扬以前去上海芭蕾舞团采访过,那里的演员齐刷刷的,动作一致,长相、个头也都差不多。到了上海歌舞团,她发现,这里的演员形形色色,有个子高高大大的,也有个子小小的,比如饰演小裁缝的何俊波,还有饰演报社社长的魏德利,还留着一撮小胡子。并不是都很英俊,但是对于叙事性强的舞剧来说,反而很适合,很戏剧化。
读完剧本的第二天,两位导演让认领了九个主要角色的演员在排练厅里做小品。周莉亚说,这主要是为了看演员对人物的想象力和把握性。
通常来说,舞剧被认为是“长于抒情,拙于叙事”。舞蹈演员也普遍缺失对于戏剧人物的把握能力,平时训练都是练基本功。而《永不消逝的电波》恰恰是一部故事性、人物性都很强的舞剧,韩真和周莉亚需要清楚每一个演员在人物表演方面的能力。
她们给王佳俊和朱洁静规定了一个情节——两个人拿到情报,回家以后应该做什么。“很简单,一分钟、两分钟都可以。”导演说。
王佳俊一下子就懵了。他赶紧拉着朱洁静在教室门口讨论,说要不加两个动作吧,比如互相扯一扯之类的,或者是有争执,“头一热就上了,现在回想是个很原生态的东西吧。”
韩真和周莉亚看过之后,先是认可了两位演员的肢体动作。舞蹈演员敢于把自己投入到剧情和角色之中,这值得肯定,但她们对两位演员说,人物的刻画还需要更长时间的磨炼。
舞蹈演员是一个非常残酷的职业。周莉亚说,它残酷过戏剧演员和电影演员——一般来说,演员要有一定社会经验和人生阅历,才能更好地诠释角色。“像倪大红,他到这个年龄,可以演得非常好。”但舞蹈演员是“吃青春饭的”,到有人生感悟的时候,身体已经跳不动了。
“像王佳俊和朱洁静,已经算是舞蹈界年龄很大的演员了。”周莉亚说,王佳俊跳《永不消逝的电波》时已经34岁了,“他要承担的肢体压力很大。”
每个舞蹈演员都会有自己的肢体习惯,王佳俊习惯于表现长线条、舒展性的舞蹈动作。但从排练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导演不需要这样的东西,“对我来讲就是一种很大的挑战。”他心里很清楚,后面的路并不好走。“以前花六个月或一年时间,我可以有机会去养成另外一个动作惯性;四个月的话,你光排练动作就很紧张了,我们先要试很多很多动作,最后选择一个动作,再去练。”
“所以我对这两个主演最终还是非常佩服的。”韩真点了点头,“因为他们在塑造这个人物的时候,未必是他们肢体最巅峰的时候。既要努力克服身体上方方面面的压力,同时要在人物塑造上下功夫,挺不容易的。”
7
周莉亚说,舞剧包含两种舞蹈编排,一种是情绪性舞蹈,一种是情节性舞蹈,前者是展示性的,后者则承担着推进剧情的功能。
在《永不消逝的电波》这部舞剧中,几乎所有的舞段都是功能性的,地下党员如何获得、传递、发送情报,国民党机关又是如何发现、追捕情报人员……唯一一段情绪性舞蹈叫《渔光曲》,是朱洁静主演的上海弄堂生活——这也是整部舞剧中的华彩段落。
舞台上没有多余的布景和道具,灯光柔和,仿佛氤氲在清晨的雾气之中,一群穿着烟灰色旗袍的上海女子,用小板凳和蒲扇做道具,伴着节奏和缓的《渔光曲》,在弄堂里轻轻起舞,市井又优雅。
“你别看《渔光曲》排得早,几乎到最后才定稿。”韩真说,这部舞剧排了多久,这个舞段就打磨了多久。不仅仅是舞蹈动作,弄堂的形态、旗袍的颜色、光的运用……每一个细节都经过了反复的修改。服装设计师阳东霖带领团队跑了三个城市去选旗袍的面料,最后选中了在舞台上并不夺目的烟灰色。
音乐也需要不断斟酌。创作之初,主创团队讨论了给弄堂舞片段配乐的各种可能性,直到有一次咖啡厅老板听到要用《渔光曲》做配乐时,说“这个好,这就是我小时候,奶奶给我唱的摇篮曲。”他是上海人,“我们老上海人一听这个音乐就特别亲切。”
就因为老板这句话,韩真和周莉亚放弃了其他的方案,作曲家杨帆用《渔光曲》的动机,重新写了这段音乐。
排练进入到中后程,所有人的压力都很大。那段时间,韩真经常半夜两点钟突然爬起来盯着陈逸飞的画看半天,“也不知道看完了第二天能有什么感觉。”
从《沙湾往事》到《杜甫》《花木兰》,再到《永不消逝的电波》。合作多年,韩真和周莉亚从来没有具体分工,创作灵感的火花都是在一起碰撞出来的。“只是偶尔在排练的时候,会分主次。”周莉亚举例说,比如《渔光曲》,韩真是主负责,最后的诀别双人舞,自己则操心得更多一些。
宋扬对排练厅里的记忆印象最深的,就是两位导演鲜明严厉的表情;听到她们说得最多的词是“高级”。一开始,跟着她们看服装设计的小样,导演就总说“这个不高级”,后来在排练的时候,又说“这个舞蹈不高级”,“这个表演不高级”。
采访演员时,所有人都会跟宋扬说,自己简直要崩溃了。“因为他们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么戏剧化的东西,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宋扬说,好在这些演员的悟性也都非常高。
为了达到导演的要求,演员能做的只有不断地练习。宋扬每次去排练厅采访,看到演员们不是在练动作,就是在琢磨人物。“有时候导演在排群舞,那几个人物的演员,他们不会说今天排不到,我去休息,他们会在另外一个排练厅,哪怕是一个伸手拿东西的动作都要琢磨。”
演员们早上九点半到排练厅,肢体活动一个小时;十点半开始排练,中午休息一两个小时;下午三点钟继续排练,直到晚上八九点结束。如果导演今天有灵感,就会多排一点时间。“导演挺好的,再晚,到十点钟总会结束。”王佳俊说完笑着问记者,“我说挺好你是不是觉得挺意外的。”小脸、大眼睛、高鼻梁,这张英俊的脸上,依然保留着大男孩的天真和羞涩,一闪而过。
在周莉亚看来,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可以说是上海歌舞团在风格上的一次突破。
“以前他们团的作品相对都偏写意一些,演员都是美美的。”而在这次的排练过程中,两位导演给朱洁静提出的要求,不是“美”,而是“真”。
“在这部舞剧中,我第一次没有把美放在第一位。”朱洁静说,这对她而言并不容易。
“刚开始排练的时候,我其实一点都不爱兰芬这个角色,因为她不美。”朱洁静说自己原来是“唯美是从”的人,“我是美的奴隶,要么美要么死。”而这个角色的感觉和她认为的美完全不是一个样,“所以一开始我挺难受的。”
舞蹈演员所谓的“美”就是要修饰。比如有人从身后拍了你一下,一名有多年经验的舞蹈演员的反应,一定是先呼吸,酝酿起范儿,然后下巴要画一个小“耐克”,目光深情地回头望向对方。朱洁静起身做了个示范,嘴上还在强调着,“一定要有胸腰,抬头不能让人看到鼻孔”。
但在《永不消逝的电波》的人物塑造上,韩真和周莉亚看到这些东西就摇头,“生活中你男朋友叫你,你是不可能这样的。”
朱洁静的肢体和身形都属于偏大青衣的类型,颗粒感、棱角感比较重。而在韩真的想象里,兰芬这个角色应该要再柔和一些。
排练《渔光曲》的时候,韩真总觉得朱洁静浑身就像树枝,像骨骼,没有血肉,没有浑然天成的那种妇女质朴的样子。她要的是“特别百无聊赖,气要放到地上”的那种感觉。
排练不让她化妆,指甲油也不能涂。导演甚至说,“你不要穿那么紧身的衣服,身材不要显得那么好。”以至于到现在,为了看起来圆润一点,更贴近角色,朱洁静演出时经常要在戏服里套一身秋衣秋裤。“她们这次看到我又瘦了,就跟我说到北京(演出)之前吃胖点。”
“所以在《渔光曲》,包括家中的双人舞这些部分上,她做了很大的自我调整和消化,花了比其他演员更多的心思去改变自己,不是说站在台上就来的。”韩真说,中间这个过程的煎熬只有演员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