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977年九月，黑省青山大队。
烈日当空，田地里是一望无际的麦浪，汉子们手里都拿着镰刀，挥汗如雨地抢收。
旁边的树荫下，婶子们围成一圈，唾沫横飞。
“真是晦气，这怪物不会死了吧？”
“不能吧？她要是现在死了，不会影响咱们大队评先进集体吧？”
段明瑶苦嘲一笑。
这些话，她这几十年来听了不知道多少遍，却没想到死后还要听……
“你怎么样？”
乍然，一道熟悉又让人心悸的男声响起。
段明瑶猛地睁开眼，却愣住了。
这是……顾川庭！
她的丈夫，也是跟她一起生活了几十年后，死前却告诉自己，他从没爱过她的男人！
段明瑶心脏涌上一阵涩酸，刚想说点儿什么。
旁边的黄婶子就催促起来：“段知青，你到底有没有事啊？没事就赶紧起来，别耽误抢收。”
段明瑶怔怔地看着她，又看了眼四周的景象和村民。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是回到了四十年前。
那时，她还没嫁给顾川庭，只是青山大队的女知青。
但因为白化病，她全身皮肤和毛发都呈现一种病态的苍白，这里的所有人都把她当怪物。
除了……顾川庭。
段明瑶从回忆里回过神，看着眼前穿着汗衫，裤脚挽起的男人。
他是附近驻地的军人，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团长。
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她也只有在抢收抢种的时候才能看见他。
顾川庭也在看着她：“段知青，你怎么样？”
“我没事。”
段明瑶还想再说点什么。
顾川庭却站起身回了地里。
周围的婶子也都各自散去，只是隐隐还传来对她的指指点点。
明明这些话已经听了四十多年，可现在听到，段明瑶依旧觉得像有刀在绞一样。
她沉默的忍下身体的不舒服，重新下了地。
阳光对于她来说就像是酷刑，落在皮肤上，针扎一样的刺痛。
可是没办法，她要想活下去，就必须干活。
头顶的草帽勉强能遮住一点阳光。
段明瑶勉强挥着镰刀，视线却忍不住频频往顾川庭的方向看过去。
他的动作很快，手臂上鼓起的肌肉更是惹眼，让人移不开视线。
段明瑶一时看得出神，等回过神时，她已经站在了顾川庭面前。
“什么事？”
顾川庭身材高大，垂眼看来的时候气势凛然。
即使上辈子已经跟他在一起生活过那么多年，段明瑶也依旧觉得紧张。
她紧紧抓着镰刀的把手，很想问他为什么不爱自己，还要娶自己。
但估计说出来，顾川庭只会觉得自己疯了吧？
段明瑶苦笑着，找了个借口：“你能教我割麦子吗？我想速度快点，不拖大家后腿。”
“队里的婶子干活都是一把好手，你可以去找她们。”
顾川庭说完，就继续低头割起了麦子。
段明瑶感受到周围人看来的鄙夷目光，这才想起来，这个时候，男女同志都需要避嫌，不然很容易传出作风问题。
她只好回了自己那块田，却不可不免地感到失落。
上辈子顾川庭虽然不爱她，但从不会拒绝她任何要求。
割麦子的工作枯燥，繁复。
就在段明瑶头晕眼花，以为自己又要昏倒时，下工的时间终于到了。
她几乎要累得挪不动脚步，嗓子更是渴得冒烟。
她拖着疲软的身体，一步一步往知青点挪去。
好不容易到了，却发现后门上挂着把锁。
段明瑶只能朝前门走去。
走到前门，她实在撑不住了，整个人瘫在地上，背靠着门板。
视线模糊间，她隐约看见顾川庭骑着二八大杠朝这边过来。
而后座上，还坐着一个穿白色碎花裙的女的。
竟是上辈子死前顾川庭跟她说过的那个心上人——白清薇。
第2章
不知是体力不支还是被眼前这一幕刺激到，段明瑶只觉得头晕目眩。
白清薇和她是同批下乡的知青。
不同的是，白清薇家境好又受宠，下乡之后，家里隔三差五就给她寄东西寄钱。
再加上她为人大方，青山大队的村民都很喜欢她。
出神间，二八大杠已经停在了知青点外。
白清薇从后座上跳下来，两条黑顺的辫子在空中划过好看的弧度。
“顾团长，谢谢你特地去县城接我，不然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白清薇笑容甜美，低着头似乎在害羞。
顾川庭脸上是难得的温柔：“没事，不早了，你快点进去吧。”
段明瑶只觉得自己被巨大的悲哀淹没。
上辈子，她跟顾川庭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也不曾拥有过他此时的温柔。
更何况在这个年代，男女同乘一辆车已是很亲密的事情。
所以……顾川庭和白清薇已经在一起了吗？
偏偏只有自己没看出来。
白日里升起的那些念头，像是一个巴掌狠狠地扇在脸上。
段明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眼看着白清薇进了知青点，顾川庭也推着二八大杠要离开。
转身间，却看到了后门旁的段明瑶。
刚黑起来的夜色里，她白得可怕。
顾川庭微微蹙眉，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段明瑶站在原地很久，才拖着酸软的身体，回了自己的小破屋。
因为病情的原因，村民不待见她，视她为洪水猛兽。
知青也害怕被传染这样的病，最后在知青点后院划了一块地给她，勉强用茅草搭了个屋子。
草草喝了点苞米面粥，她便上了炕准备睡觉。
可一直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
只要一闭上眼，脑子里就是刚才看到顾川庭和白清薇在一起的那一幕。
她不可避免的想起了上辈子。
政策放开，知青回城。
可她的家里不认她这个女儿，她的回城申请全都被打了回来，青山大队也没有她的立足之地。
孤立无援，她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这个时候，顾川庭出现了。
他了解事情经过之后，说：“跟我结婚，我带你回城。”
那时候，顾川庭就像是一束炽热的阳光，让她对未来有了希望。
段明瑶想着，思绪一顿。
既然后面顾川庭会主动说要跟自己结婚，是不是就意味着现在他和白清薇并没有在一起？
这么一想，段明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们还没在一起，那自己也许就还有机会。
抱着这个念头，她慢慢睡了过去。
第二天天刚亮，段明瑶就起床去上工，
一路上，村里结伴的婶子边走边聊天。
“我跟你说，顾团长和白知青在搞对象！”
“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啥乱说？我亲眼看见的，那还能有假！”
段明瑶听着，即使知道这些都是假的，心里却忍不住酸涩起来。
她只好默默加快了脚步。
到了田边，段明瑶一眼就看见了田边树下的顾川庭。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喊了一声：“顾团长！”
顾川庭转身看来。
也露出了他身后的白清薇。
她眼睛通红，像是刚哭过。
段明瑶没想到她也在，也意识到自己似乎打搅到他们了。
无措里，还夹杂着一些涩意。
她掩饰性地又喊了一声：“白知青。”就想转身离开。
却不想白清薇叫住了她：“段知青。”
段明瑶看过去，就见白清薇拽着顾川庭的衣角，脸上还挂着羞赧的笑。
“谢谢段知青跟嫂子们说的那些话，川庭……已经答应要跟我处对象了。”
第3章
像是有一道雷劈了下来。
段明瑶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她看着对白清薇的话没有一点反驳意思的顾川庭，终于意识到——
白清薇的话，是真的。
甚至，他们还认为，大队里嫂子们谈论的那些话，是她说出去的。
段明瑶不想被顾川庭误会，连忙辩解：“我从来没有背后说过你们的事情，不是我……”
“够了！”
顾川庭冷脸打断她的话：“昨晚的事，除了你，没有别人知道！”
“同样作为女同志，你该知道清白有多重要，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
说完，他就带着白清薇离开。
段明瑶一个人站在原地，明明头顶还带着草帽，可她就是觉得今天刚升起的太阳那么刺眼。
火辣辣的，照得她目眩神迷，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刺痛无比。
段明瑶不明白，为什么顾川庭不相信自己？
他明明知道她在大队里处境，所有人都排斥她，根本不会跟她说话。
她又要怎么会跟嫂子们说这种事情？
段明瑶喉咙里像塞满了充水的棉花，堵胀的人，喘不过气。
她缓了很久，才下田割麦。
干活的时候，她逼着自己不去看顾川庭，可却更加的心不在焉。
突然，不远处暴起一股喧闹。
有人在嚷：“不好了！出人命了！”
霎时，田里所有人都开始往那个方向跑。
段明瑶也跟了上去。
经过上辈子，她也算是久病成医，医术虽然达不到能治大病的程度，但紧急处理还是可以的。
抢收的拖拉机旁。
段明瑶一眼就看见地上躺着的男人，他手臂被划开了很长一道口子，地面几乎都是他流出来的血。
估计是割破了血管，必须尽快止血送县城的医院，否则会失血过多而死！
段明瑶连忙挤开人上前，想要撕下衣服布条做止血带。
但她力量太弱，根本撕不断。
这时，一只手伸了过来，手里拿着的，是刚撕下的布条。
段明瑶抬头看去，就见是顾川庭：“拿去用。”
她怔了一瞬，接过后迅速将伤口上方三分之一的地方紧紧绑了起来。
确认血止住了后，段明瑶才从高度紧绷中缓过来，跌坐在地上，浑身没力。
她目送着顾川庭送伤员去县城医院的背影，耳边嗡嗡地又响起嫂子们的议论。
“好端端的人怎么会突然从拖拉机上摔下来呢？我们大队以前都没出现过这样的事情。”
“我看就是今年来的这个怪物太晦气。”
听着这些话，段明瑶心里都开始冷了起来。
上辈子也是这样，哪怕她帮了别人，也得不来一句感谢。
甚至有的时候，哪家出了点什么事情，都会怪罪到她身上。
段明瑶沉默起身回到了田里继续割麦子，一直做到下工。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回知青点。
却在在自己的破房子前看见了意想不到的人。
顾川庭不知何时从县城回来了。
他开门见山：“伤员已经脱离了危险，你的急救很有用。”
他的态度比白天好了很多，段明瑶感觉自己一天的劳累都减轻了不少。
“是我应该做的。”
顾川庭微微颔首，又道：“我会跟大队长推荐，让你做大队的赤脚医生。”
“明天早上你来大队部。”
说完，他就走了。
段明瑶站在原地，掩盖不住自己心里的雀跃。
做了医生，她就能挣到更多的公分，换更多的粮食。
一夜好眠。
醒了之后，她连早餐都来不及吃，就来到了大队部，等着顾川庭宣布这个好消息。
可没想到，等人都到齐了。
顾川庭却说：“卫生所赤脚医生的这个名额，还是给白知青。”
第4章
这么热的天，段明瑶却觉得有寒气从脚底灌到了心里。
顾川庭昨天晚上不是说，让自己来当赤脚医生？
为什么现在变成了白清薇？
段明瑶上辈子从来没有听说过白清薇会医！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顾川庭冷硬的侧脸，想为自己争取：“顾川庭……”
顾川庭看了过来。
明明是他食言在先，可他脸上没有一点心虚的表情。
“白知青的妈妈是省城大医院的医生，大队里的村民也都更加喜欢她，更适合展开工作。”
一整个晚上的喜悦荡然无存。
段明瑶甚至觉得心痛到呼吸都针扎般的疼。
可她知道，自己向来没有跟别人争的权利。
没有人会在乎她的感受，也没有人会想这样对她会不会不公平。
失神间，只听顾川庭再次开口：“你有时间在这里质疑，还不如勤快点，多下田挣两个公分。”
就连他，也觉得她公分少是因为偷懒……
在这一瞬间，心里顾川庭曾经带来的那一束光好像熄灭了。
段明瑶什么都说不出，转身就往外跑。
一只手用力压了压头上的草帽，遮盖眼里流出的泪水。
不知道是不是顾川庭那句话的影响，段明瑶憋着一口气，只想要干更多的活。
就连手指上被尖利的麦穗割了数道小伤口也不在乎。
她机械般的割着麦子，脑袋里却又想起了上辈子。
也是秋收时，大队里的小孩在地里乱窜，故意撞了她一下。
田垄本就难以站稳，她猝不及防摔倒，手肘和膝盖都受了伤。
那时候，明明所有人都看到了是怎么回事。
可他们还是执意认为她就是在找由头偷懒。
只有顾川庭帮她说话，关心她的伤势……
这些曾刻在记忆深处的事，如今再回想起，却显得那么不真实。
段明瑶甚至错觉上辈子的那些事，或许只是她前两天中暑晕倒之后做的一个美梦。
她胡思乱想着，手里的活也没停。
等到了中午休息，段明瑶这才发现，她的速度居然比以前的速度快了不少。
直起酸痛的腰，她打算回去休息一下，下午再来接着干。
可刚走到知青点，后头就冲过来几个红袖章，还跟着几个村民。
段明瑶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个红袖章直接闯进了她的破屋子。
而她，则被另外两个红袖章拦住。
她瞬间被这架势吓得动弹不得。
其中一个红袖章面无表情地指着段明瑶：“有人举报你散播旧思想旧言论，跟我们走。”
这种时候，被冠上这种罪名，可没有好下场。
要么吃枪子，要么下牛棚！
段明瑶立马否认：“我没有！我每天除了上工几乎都不跟人说话，我怎么可能散播这些东西！”
在这个时候，黄婶子站了出来：“是啊，这抓人也得讲证据啊，这可关系到我们大队的年底评优！”
即使黄婶子并不是真的为她着想，可有人为自己说话，段明瑶还是有些想哭。
这时，屋子里的红袖章冲了出来：“证据在这里！”
说着，他就将手里的纸张往地上一扔。
段明瑶看去，就见那地上报纸的顶头写着一行大字——
【以孔孟之道看新时代】
居然是宣扬孔孟思想的一张旧报纸！
第5章
这东西一扔出来，周围的人都不敢说话了。
段明瑶也愣了，这根本不是她的东西！
“这不是……”
她刚要解释，领头的红袖章就挥手打断了她的话：“带走！”
紧接着就把她绑了起来，带走游行批斗。
无数烂菜叶和石子打在身上，顷刻间，段明瑶身上就青一块紫一块的。
太阳的晒烤下，她身上的皮肤也开始泛红，刺痛。
段明瑶有那么一瞬觉得，要承受这种身体和精神双重的折磨，还不如直接死了的好。
漫长的游行批斗后，段明瑶被扔在了青山大队的牛棚。
‘牛棚’就是一个在山脚下又脏又差的破房子，里面只有一团稻草。
旁边不断飘来臭烘烘的牛粪味，熏得人作呕。
段明瑶缩在角落里，又渴又饿又累。
两辈子以来，她还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
迷迷糊糊昏到半夜，段明瑶隐约感觉好像有人过来，给自己喂了点水。
清凉的水顺着喉咙到胃，她也终于找回了清明。
努力睁开眼睛，就看到来人竟然是顾川庭。
他怎么会来这里？
这是她死前产生的幻觉吗？
段明瑶想着，心里被冤枉的委屈和害怕化作泪水涌了出来。
“顾川庭……”
月光下，顾川庭的脸上好像也带着温柔：“别说话，先吃点东西。”
段明瑶接过他手里的玉米馍馍，狼吞虎咽。
等肚子里有了真切的饱腹感，她才发觉，这不是幻觉。
在这种时候，任何接近她的人都会惹得一身腥，甚至，说不定还会被跟她一起打成坏分子。
可顾川庭还是来看她了……
死去的心好像又重新注入了活力，开始有力的跳动起来。
段明瑶看着顾川庭，很想问他为什么要来。
顾川庭却先开了口：“这件事情我会调查清楚，如果不是你，我会还你清白。”
他相信自己！
段明瑶心脏一颤，清楚的感觉到顾川庭那颗滚烫的真心。
这个样子的他，跟上辈子的他完全重合。
段明瑶又开始鼻酸。
她连忙低头，掩去自己的脆弱，闷声道：“谢谢。”
顾川庭没再应，看着她将馍馍都吃完就离开了，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之后的几天，顾川庭没再来了。
段明瑶却抱着希望。
她相信等下次顾川庭来，自己就能找回清白！
但日子一天天过去，顾川庭却始终没有出现。
段明瑶也从一开始的坚定，慢慢开始动摇。
他……还会来吗？
十月初。
这天晚上风很大，外面却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段明瑶以为是顾川庭，立马将摇摇欲坠的门打开：“顾……”
可站在门口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她还愣着，来人已经进了屋子：“我是路启维。”
段明瑶这才想起来，他也是知青，一直独来独往，每天除了上工就是待在知青点看书。
是她以外，知青点另一个‘怪物’。
但即使如此，她也心生警惕：“你来干什么？”
路启维抿唇，似是有些话说不出来。
最后，他还是开了口：“我知道顾团长来过，但你不用再等他了。”
“抢收结束之后他就回了驻地。再有就是……”
路启维说着，看向段明瑶的眼里浮上些许的同情。
“之前我去县城听到，向红袖章举报你的人，就是顾川庭。”
第6章
段明瑶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不可能！”
屋外狂风呼啸，好似在她心里也刮起了一阵大风，大风过后，只剩下一片废墟。
她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指，近乎执拗地吼道：“我不信！”
可除此之外，段明瑶也想不到顾川庭没再来过的原因。
难道真的像路启维说的这样吗？
她的心好像掉进了不见底的深渊，浑身发冷，却仍强撑镇定。
“就算……就算是真的，我跟你非亲非故，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路启维眼里闪过不自然：“我是京市人，最近听到消息要恢复高考。”
“我在你那里看见过高中课本，想用这个真相换你的课本。”
段明瑶想起来，上辈子就是在十月底的时候，恢复高考的消息就传遍了全国。
下放到牛棚的教授干部也纷纷回城。
路启维没必要骗自己。
所以他说的……都是真的！
瞬间，段明瑶像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
“书在我原来住的那个房子里，你自己去拿吧。”
说完，她就将路启维推了出去。
重新关上门，段明瑶一个人脱力的摔坐在稻草里，由里到外的冷。
一夜未眠。
段明瑶脑海里都是顾川庭。
上辈子说要娶她的顾川庭，她死前，说根本没爱过她的顾川庭。
重生回来后态度越来越冷漠的顾川庭，还有那晚露出温柔的顾川庭……
到底哪个他是真，哪个又是假？
段明瑶觉得自己像被一根绳子拴住，朝相反的两端不断拉扯，好像要将整个人都撕裂成两半！
这时，牛棚外突然传来一道喊声：“段明瑶？段明瑶你快出来！”
段明瑶不明所以，撑着疲惫的身子走出去。
炽热的阳光晃得她睁不开眼睛。
模糊间，只听那人说：“出事了，你不是会救人吗？大队长叫你赶紧过去！”
说着，拽着段明瑶就拼命的跑。
一直到大队部，段明瑶气还没喘匀，就看见了许久没出现的顾川庭。
他军装笔挺，肩膀上的徽章在阳光下亮得刺眼。
俊朗的面容，跟记忆中任何一个时刻都能完美对上。
昨晚路启维的话倏地响彻耳畔，段明瑶匆匆垂眼，移开目光。
就看到一个人穿着中山装躺在床上，面色青紫，看上去情况紧急。
这样子……像是喉咙里卡了东西，呼吸不过来休克了。
段明瑶连忙问：“他刚才是不是吃了什么？”
顾川庭接话：“吃了几颗青山摘的枣。”
那就没错了。
段明瑶立马将人拉起来，使用海姆立克急救法。
几次后，病人就将喉咙里卡着的东西吐了出来。
人也醒了过来。
段明瑶又被送回了牛棚。
她以为自己不会再有被放出来的机会了，却没想到第二天，大队长来了。
“昨天你救的人是县里的领导，他听说了你的事，重新调查后确认你是清白的。”
“领导还说这两天县城医院有医生考试，还给你写了封举荐信。”
段明瑶看着大队长递来的信，怎么也没想到只是救了个人，目前的困境就迎刃而解了。
不过这样也好。
段明瑶想着，朝大队长说了声：“谢谢。”
便回知青点，打算收拾东西去县城医院参加考核。
孰料刚收拾好要走，一个女知青叫住了她。
“段知青你是去县城吧？正好白知青要我给她带点东西，你直接帮我带过去吧？”
段明瑶有些诧异，白清薇不应该就住在知青院吗，怎么会住到县城去？
女知青也才想起来：“对，你还不知道。”
“顾团长帮白知青在县城找了份小学老师的工作，这是她现在的地址。”
说着，她从口袋里拿出纸条。
段明瑶嘴里发苦，心脏又一缩一缩的刺痛。
顾川庭不仅将原本给她的卫生院的工作给了白清薇，还给她另找了县城的工作？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接过纸条和布包的。
等反应过来时，段明瑶已经按着地址来到了白清薇的住址。
早上四点，天已经慢慢亮起。
她正要上前敲门，门突然打开。
顾川庭和白清薇一前一后从里面走了出来。
第7章
段明瑶看着这一幕，整个人完全僵在了原地。
昨天晚上……顾川庭是在白清薇这里过的夜？
白清薇和顾川庭已经到这一步了吗？
以他正直的性格，那是不是意味着很快他们就要结婚了？
段明瑶只觉得自己的心里在往外汩汩冒着酸水。
对面，白清薇红着脸，羞涩地看了一眼顾川庭，才问段明瑶：“段知青，你怎么来了？”
段明瑶死死掐着手心，用疼痛来压下心里的酸涩。
“我来县城有事，刚好帮你带点东西。”
她说着，拿出那个小布包。
白清薇一脸惊喜：“这是我原本想送给川庭的礼物，还以为来不及了呢！谢谢你。”
段明瑶第一次觉得她的声音这么刺耳。
她不想再继续留在这里，勉强挤出抹笑后，逃一样地跌撞离开。
到医院的时候，时间还早。
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让她乱七八糟的心渐渐平稳下来。
重生回来，除了顾川庭，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段明瑶一边等，一边在脑子里梳理上辈子学到的所有医学知识。
她不想自己错过这一次的机会。
也不想再想起清晨看见的那扎心一幕。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一个护士走了过来。
她对照着举荐信，看着段明瑶，问了好几次：“你真的是领导推荐的人？”
段明瑶不止一次因为自己的外貌受过这样的质疑。
可即使如此，她依旧得保持笑容：“是我，我叫段明瑶。”
最后，护士没再说什么，带着她去参加考核。
考核的人不少，莫名也让段明瑶紧张起来。
考核并不难，都是一些段明瑶很熟悉的题目。
难一点的，是外文的题目，主要也是辨认一些药物的说明。
上辈子为了自己的病，段明瑶没少研究外文，也都能看得懂。
考试结束后，走出医院，她才松了口气。
但段明瑶没有想到，会在医院外面看见顾川庭。
经过之前种种，她不敢再去想他是不是在等自己，直接转身离开。
毕竟他跟白清薇已经是那种关系，她该远离。
孰料刚走几步，就听顾川庭叫自己。
“段知青。”
段明瑶下意识停住了脚。
回头时，顾川庭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领导让我过来看看情况。”
公事公办的语气，让段明瑶心底那点隐秘的期待落空。
她内心自嘲着，面上疏离礼貌：“多谢领导费心，我考得很好。”
“如果顾团长没有其他的事情，那我就先回大队了。”
却听顾川庭语气冷沉：“早上的事情，你别乱传。”
段明瑶一怔，然后很快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警告自己。
他觉得自己会把他大清早从白清薇家里出来的事说出去，影响她的名声。
就像那晚，她撞见他送白清薇回知青点一样。
原来在他心里，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段明瑶只觉得心里像刀绞一样的疼，说话时，声音也变得艰涩。
“我不会说出去。”
得到她的承诺，顾川庭这才转身离开。
段明瑶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自己太过可笑。
几天之后，考核结果下来。
段明瑶成功通过，等过两天证件下来，她就能来医院工作了。
不料路过邮局时，刚好碰见白清薇从里面出来。
四目相对，白清薇自来熟的打招呼：“段知青是你呀？”
随后又羞涩道：“我刚才给家里寄信，川庭已经答应跟我结婚了。”
第8章
段明瑶早就有这样的准备。
可真的亲耳从白清薇的嘴里听到这个消息，她还是心里一揪。
从此，自己跟顾川庭之间，就真的再也不会有任何关系了。
巨大的悲伤席卷而来，段明瑶眼前有些发黑。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笑着回：“是吗？那就先祝贺你了。”
可只有段明瑶自己才知道，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心里有多疼。
“谢谢，到时候一定请你来喝喜酒。”
白清薇一脸幸福，笑着从段明瑶面前离开。
邮局大门前。
段明瑶低着头往回走。
一路上，她脑海里不断闪过两辈子以来，经历的所有事。
那些画面里，顾川庭关切的眼神和冷峻的神情交替闪过，最后停顿在他一张冷漠的面孔上。
“段明瑶，别伤害清薇。”
想象出来的一句警告，让段明瑶瞬间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她相信，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顾川庭绝对会这么跟自己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在白清薇和她之前，顾川庭永远都会选择白清薇……
“段知青？”
一道男声响起。
段明瑶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大队村口。
几步外，路启维迎面走过来。
他怀里还抱着书，不自然地打招呼：“听说你就要去医院工作了？”
现在是在外头，段明瑶很怕路启维跟她说话被人看见，会被人背地里骂。
她不想拖累他。
段明瑶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没啥人后，才点头：“是。”
路启维点头：“你学习应该挺好的吧？我要是有不会的题目，能不能来跟你讨论？”
这个时候，高考恢复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段明瑶也打算参加，去更好的学校继续深造自己。
所以她愣了一下，就点头答应了。
之后几天，路启维都会来找段明瑶。
等她意识到问题的时候，大队里关于她跟路启维的流言已经格外严重。
这天，段明瑶去打水，刚好听到黄婶子几个人在议论。
“这怪物可真厉害啊，前几天还在牛棚，这才几天，有了工作不说，还勾搭上了路知青。”
“现在可不敢乱说，白知青去县里当老师了，大队里的卫生所也撤了。往后她在医院工作，咱们有个头疼脑热的还得找她呢。”
段明瑶拎着木桶的手微微收紧，最后什么都没说，沉默转身。
反正不管她怎么解释，她们也不会相信。
却没想到，竟撞上了顾川庭。
他看着她，眸光沉沉：“为什么不解释？”
段明瑶不明白他都要和白清薇结婚了，还来管自己的事干嘛？
想到那天邮局外，白清薇脸上幸福的笑，她心都在滴血。
段明瑶忍着痛退后一步：“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劳顾同志操心。”
她害怕自己的脆弱暴露出来，匆匆逃离。
两天后，医院的聘书和证件终于下来了。
段明瑶将自己所有的家当收拾好，准备去医院报道，住进医院的员工宿舍。
说是所有家当，其实也就两个不大的包袱。
路启维得知消息，说什么都要送她。
介于这两天的相处，段明瑶知道他就是个书呆子，也没拒绝。
路过大队部的时候，她看见顾川庭在里面跟大队长在说着什么。
许是她目光停留的久了些，顾川庭似有所感地看过来。
对视间，段明瑶率先收回视线，走远。
离开了青山大队，她和顾川庭最后一点联系也断了。
以后天涯海角，未必能再见。
段明瑶心里有些涩意，但只能咽下，自我消化。
之后的半个月里，段明瑶一直在医院里学习。
医院主任很看好她的能力，几乎是倾囊相授。
很快，她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这天，段明瑶坐在办公室里，还在看上一个病人的病历。
门突然被撞开，顾川庭冲了进来，怀里还抱着白清薇。
她腿上的裤子，已经被鲜血浸湿。
顾川庭满脸焦急：“医生……”
等看见段明瑶时，声音就这么戛然而止。
段明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他和白清薇。
即使做过那么多次心理建设，此刻还是有些惶然。
好一会儿，她才稳住心神，伸手想要去查看白清薇小腿上的伤。
却被顾川庭躲开了。
段明瑶有些不解，就听他对进来的护士说：“请给我们换个医生。”
第9章
段明瑶脸色一白，也明白了顾川庭的意思。
他是信不过她的能力。
可他明明已经见过她救了两个人了，怎么可能不相信她呢？
更何况白清薇只是外伤，缝合包扎上就可以了。
所以他想换人，其实是因为他讨厌自己吧？
段明瑶只觉得自己心里好不容易才长好的伤疤，再一次被狠狠撕开，瞬间鲜血淋漓。
她看着白清薇靠在顾川庭怀里的样子，只觉得自己心里的伤，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愈合了。
段明瑶苦笑一声，开口时，声音像是在砂纸上打磨过一样：“好。”
说完，她就直接转身走出去。
顾川庭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皱眉。
这天之后，段明瑶再没见过顾川庭和白清薇。
她将所有注意力都用在学习医术上。
再加上临近高考，路启维来找她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她也很少会想起顾川庭。
直到十二月，高考这天。
黑省下了很大的雪。
段明瑶裹着军大衣，带好文具前往考场。
考场分配在县城的小学，刚好就是白清薇工作的地方。
她猜到自己很有可能遇到白清薇，却没想到刚到学校门口，就看见了她和顾川庭。
鹅毛大雪中，白清薇笑容甜美：“川庭，有了你的祝福，我肯定能考好的！”
这话随着北风一起吹来，段明瑶下意识攥紧了手指。
临近年节，部队很忙。
还记得上辈子婚后，有一次过年她高烧到四十度，顾川庭也没能请下假陪她。
可现在，他却出现在这里，给白清薇送考。
她明明知道顾川庭有多爱白清薇，可此刻，还是不免为自己感到悲哀。
这时，白清薇看了过来：“段知青你也来高考吗？别紧张，虽然你成绩没有那么好，但是你一定也能考上心仪的大学的。”
段明瑶听出她话里的贬低，但不想惹事，便没有说什么。
顾川庭也看了过来。
对视间，段明瑶以为他会忽视自己，或者泼冷水。
却没料到他竟说：“加油。”
段明瑶一愣，礼貌点头：“谢谢。”
便折身走进了学校。
因为准备充足，又是重新开放高考之后的第一次考试，题目相对来说比较简单。
很快，段明瑶就作答完毕。
再一次检查后，她对于考上理想的大学，也有了信心。
上辈子因为种种原因她并没有参加高考，这一次，也算圆了上辈子的遗憾。
收到录取通知书时，正好是过年。
段明瑶小心翼翼的拆开信，里面一张薄薄的纸，承托了她的未来。
她看着通知书上“京市医学院”几个字，心里石头落了地。
这时，宿舍门被敲响。
段明瑶打开，就看到脸被北风吹的通红的路启维、
他脸上带着笑：“段知青，我的通知书来了，你的呢？”
段明瑶扬了扬手上的纸张：“我也是。”
路启维脸上的笑更加真切：“我们去国营饭店吃一顿庆祝一下？”
在医院工作了两个多月，段明瑶手头富裕了不少。
她点头：“好。”
国营饭店。
他们两个人点了两个肉菜和两份米饭。
也不知怎的，路启维突然问起了顾川庭：“之前听大队的嫂子们说你挺喜欢顾团长的，是真的吗？”
段明瑶动作一顿。
这些日子以来，她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完完全全放下顾川庭。
可现在才发现，根本做不到。
只要听到他的名字，心里都会掀起波澜。
可不该这样的。
段明瑶低头看着碗里粒粒分明的米饭，知道自己必须完全做一个了断。
她握着筷子的手收紧，深吸一口气，用尽浑身力气否认：“我从来没有喜欢过顾团长，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说完，段明瑶抬头，想让路启维知道自己的认真。
却正好见到顾川庭端着菜，站在几步外。
第10章
段明瑶知道，他听见了。
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在等顾川庭的反应。
但什么都没有。
他像没听见一样，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转身走去另一个方向。
段明瑶看着他的背影，突然也没了食欲。
两辈子以来，顾川庭其实一直都是这样淡淡的。
只有她，会因为爱，因为这个男人心潮迭起。
但也该结束了。
段明瑶垂下眼帘，不再去看。
时间一天天过去，各大学开学的时间也陆陆续续到了。
段明瑶和路启维都考到了京市，所以特意说好了一起坐火车去京市。
火车上，段明瑶坐在窗边，最后看了一眼外面熙熙攘攘的人流。
这个地方也没有多少愉快的回忆，甚至上辈子她费劲心思也要逃离这里。
可此刻，真到了离开的时候，她居然还有点舍不得。
路启维似乎看出她的想法：“如果舍不得，以后有机会还可以回来看看。”
段明瑶笑了笑，没说什么。
但她知道，自己不会再回来了。
上辈子，她就是太眷恋从前，以至于重生回来还陷在感情里。
之后，她不会了。
很快，汽笛声响，绿皮火车缓缓驶离。
另一边，顾川庭来到了白清薇家门外准备送她去火车站。
可刚走到门口，他就听到了里面传来争吵的声音。
一道是白清薇，另一道像是青山大队的一个混子。
“我不管，既然你今天就要走了，那你必须给我一百块钱，不然我以后的生活怎么保障？”
白清薇的声音不似平常温柔，反倒有些气急败坏。
“这么短的时间我哪里去给你一百块钱！”
那混子有所依仗：“你要是不给，就别怪我把你叫我散播你跟顾团长流言，和用顾团长名义举报那个怪物的事情给说出去！”
门外，顾川庭听着这些，只觉得天崩地裂。
他猛地抬手将门推开。
“砰！”
门板撞在门柱上，发出沉闷的一声。
白清薇看着顾川庭，声音瞬间卡在喉咙里。
混子见状不对，立马跑得无影无踪。
“川庭……”
他满目的冰霜，让白清薇惊恐又心慌：“川庭，你听我说！”
“我这么做都是因为喜欢你！就因为段明瑶可怜，你就总是会去帮她，我忍不住嫉妒。”
“我知道错了，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白清薇可怜巴巴地看着顾川庭。
可这一次，顾川庭没有软化态度：“白知青，就当是我看错了你，我希望你能跟段知青认真道歉。”
说完，他挥开白清薇拉着他衣袖的手，直接转身离开。
以前在青山大队，在医院的一幕幕，通通浮现脑海。
顾川庭从来没想过，他竟然将段明瑶误会得那么深！
呼啸而来的内疚几乎要将他完全淹没。
不只白清薇，他自己也该跟段明瑶道歉！
走着走着，顾川庭就跑了起来。
那些自己曾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不断回想起来，他心里也跟着恐慌，不安。
他突然开始害怕。
段明瑶……会原谅自己吗？
顾川庭不知道。
医院里，他冲进段明瑶的办公室：“段明瑶！”
可屋内只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陌生医生。
顾川庭心里更慌，转身就往外跑，拉住一个路过的护士急切问：“段明瑶在哪？”
护士皱着眉头抽回手：“她考上大学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
顾川庭呆立在原地，如遭雷劈。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意识到，这样的愧疚，大概会一直伴随着自己。
也许……这就是段明瑶给他的惩罚吧？
这个念头之下，顾川庭回了部队，再没有出来过。
转眼七年。
2千多个日夜里，他战火里来去，从团长升到了师长。
时间的流淌下，顾川庭更加明白自己当初对段明瑶造成的伤害有多大，心里的愧疚也不断加深。
到如今，连着将段明瑶这个人都刻在了心上。
这几年，他不是没找人帮忙，寻找过段明瑶的下落，却都杳无音讯。
行驶的吉普车内，顾川庭揉着自己发胀的眉心，逼迫自己不再去想段明瑶。
“老高的情况怎么样？”
老高，是他的副将，在刚结束的任务里受了重伤。
副驾驶的通讯兵转过头来：“已经转去了京市第一人民医院。”
“师长放心，听说有一个公派留学生从国外回来了，就在第一医院，她的能力绝对值得相信。”
顾川庭点了点头，可心里还是烦躁，就好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
难道是老高的手术……
这个念头刚涌起，就被他强制压下。
来到医院，他一路走到老高的病房。
一推门，就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背对着门口，漏出来的肌肤异于常人的白。
被皮筋绑在脑后的头发，也是满目的白。
这熟悉的样子，让顾川庭的心脏莫名快速跳动起来，嗓子也发干。
“你……”
闻声，那人转过身来。
对视的一瞬间，顾川庭只觉得视线里所有光景都在迅速消失。
只剩下眼前这个人。
而她却像是不认识般，平淡的伸出手。
“你好，我是病人接下来的主治医生，段明瑶。”
第11章
段明瑶……
段明瑶！
顾川庭瞬间清醒，压下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伸出手与她短暂地握了一下。
他有无数的话想要说，可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下意识捻了捻刚才跟她接触过的指尖：“老高的情况怎么样？”
段明瑶低头翻着手里的病历和刚做的检查记录，声音平静疏离：“患者伤在脑袋，脑后淤血堆积，手术后静养就能恢复。”
闻言，在场的人都松了口气。
段明瑶见他们都没有问题，便将随身携带的钢笔放进胸口的口袋里，出门离开。
没走几步，她就听见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是还有什么问题吗？”
她回头，才发现跟着她出来的是顾川庭。
段明瑶抿了抿唇，到底是没有转身就走。
时隔七年，她也没想过还会再一次见到他。
不过，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再见他，她已经没有了多余的感觉。
他于她而言，已经是一个相熟的陌生人。
顾川庭就这么站在那里看着她。
七年前的那些记忆再一次飞快地从脑子里闪过。
她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只是站在那里，就能给人一种落落大方的感觉。
扑面而来的，是她的自信。
从她的眼睛中，他能看出来，她比七年前强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周围路过的人时不时投来好奇的目光，似是在探究走廊里站着的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见顾川庭迟迟不说话，段明瑶眉头微蹙。
她抬手看了一眼时间：“顾师长，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她不知道顾川庭为什么要跟着她出来，出于礼貌，她还是这么说了一句。
“如果你要问患者的情况，我可以告诉你，他不会有生命危险。”
顾川庭依旧没有动。
她态度温和，却也带着疏远。
就好像根本不认识他。
他看着她，兀地想起七年前他听到她说的那句话。
她跟路启维说：“我从来没有喜欢过顾团长。”
他当时以为这是她的气话，毕竟，他真切的在她的眼中见过对他的仰慕。
可现在，他有些动摇了自己的想法。
她好像，确实不曾喜欢过他，不然，她再见不会是这样平静的样子。
原本想要说的那些话，瞬间就堵在了他的喉咙里。
他张了张嘴，最后，也只说出三个字：“对不起。”
段明瑶一愣，面色有些冷：“不需要。”
说完，她就直接转身离开。
通讯兵从病房中走出来：“师长，段医生有说什么吗？”
顾川庭摇头。
通讯兵没有看见他那幽深的眼神，松了口气道：“那就好，都说段医生能力很强，只要她有把握的病人就一定能救回来，这样我也就可以放心了。”
顾川庭从来没有质疑过段明瑶的实力。
“段医生现在是单身吗？”
“段医生她……”
通讯兵下意识开口，然后呆滞了一瞬。
跟了顾川庭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没弄懂顾川庭是什么意思。
不过他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段医生至今未婚，也没有听说她有对象。”
顾川庭只是一直看着段明瑶离开的地方，松了口气。
他还有机会。
既然已经找到了她，他就不会放手了。
夜晚，段明瑶结束了一切的工作准备回家。
她走出医院的时候，才发现顾川庭还站在门口等着。
第12章
京市七月份的夜晚并不炎热。
这个晚上月亮并不明亮，路边昏暗的灯光下飞舞着无数小飞蛾。
他就穿着一件衬衫，双手插在裤兜里，靠在墙壁上，眼神不知落在何处。
段明瑶只是随意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单位分配的宿舍离医院并不远，走路也就十五分钟的距离。
她垂头看了一眼纤细手腕上的手表。
八点十分，今天比往常收工要早上不少。
她想着，就抬腿走了出去。
顾川庭还在想着什么，就听见了不重不轻的脚步声。
他偏头看去，刚好就见段明瑶从他身边走过。
“段明瑶同志。”
段明瑶停住脚步，转头看他。
顾川庭已经不复方才的懒散，站在那里，身姿笔挺。
他跟七年前很不一样，跟上辈子更加不一样。
七年的时光，好像在他的身上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可是在段明瑶看来，七年的时间就像是一柄刻刀，将顾川庭雕刻得更加完美。
换作以前的她，看见这样的顾川庭，心里不知会有多悸动。
但她只是礼貌性地扬了扬嘴角：“顾师长有事？”
她冷淡的态度莫名让顾川庭心里揪了起来。6
他捻了捻指腹：“我们，边走边说？”
段明瑶皱了皱眉，良久，才轻轻点头：“好。”
两人顺着街道往前走，但始终保持着半个人的身位。
七年的时间，华夏已经高速发展，更不用说作为首都的京市。
时不时就有骑着二八大杠的人摇着车铃从他们身边经过。
偶尔，还会经过几辆小轿车。
顾川庭背挺得笔直，显然并不放松。
七年了，他有太多的话想要对段明瑶说，可在这种独处的时候，他却不知要从何开口。
他不说话，段明瑶也就保持着沉默。
直到转过一个街角，顾川庭才开了口：“听说你公派留学，前不久才回国？”
这是一个众所周知的消息。
段明瑶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一听就知道她没什么交谈的*。
顾川庭顿时有些挫败。
他抿了抿唇角，敌人枪口下都从来没有紧张过的他此刻居然有种很无力的感觉。
“那你……这七年过得好吗？”
终于，他还是问出了此刻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段明瑶微挑眉头：“很好。”
她只字不提刚到京市的时候，因为她异于常人的样貌而受过多少歧视。
那都是已经过去的事情，就算再提起，除了撩起心头一些不好的情绪，就没有了其他作用。
一笑而过，就已经足够。
她语气轻松，顾川庭便当真相信了她的话。
他丝毫不知道，走在他身边的这个人，已经完全不是七年前那个段明瑶。
此时，他还在搜肠刮肚，想要再挑起一个什么话题，好拉进一下他与段明瑶之间的关系。
好不容易等他想到什么，他刚要开口，段明瑶的声音却率先响起。
“我到家了。”
顾川庭看着面前的宿舍楼，刚才脑子里想到的话题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时，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她现在住在这里……
这一片区域很大也很安静，住在这里的，基本都是国家一些很重要的人才。
段明瑶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说过那句话之后，她就朝顾川庭微微点头，然后上前推开了宿舍楼下的铁门。
那张门就这么在顾川庭的眼前打开又合上。
他心里突然有种她会再次消失在他世界里的感觉。
“等等！”
“我跟白清薇之间，什么也没有。”
第13章
那种段明瑶会消失的感觉太过强烈，顾川庭几乎是没过脑子就说出了这几句话。
段明瑶关门的动作一顿，垂下的眼眸抬起，就这么直直撞进顾川庭的视线中。
她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惊讶于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毕竟，七年之前，他与白清薇之间的关系那么密切。
可是，这些事情现在与她已经没有了关系。
“嗯。”她随意回应道，将门完全关上。
顾川庭就这么看着铁门内段明瑶转身上楼，楼道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然后，三楼的某一个窗口就亮起了一盏灯光。
顾川庭就这么站在楼下，抬头看着那一道光，脑子里思绪纷乱。
七年的时间，完全足够他剖析自己的心。
最开始，他肯定是对段明瑶有好感的，不然他不会一次又一次地想帮她。
可他受人蒙骗，总是觉得她心思不正，对她的印象也一次又一次地大打折扣。
可他依旧想帮她。
但后来的她，已经不需要他的帮助，甚至让他有种如果没有他，她会过得更好的感觉。
特别是段明瑶跟路启维待在一起的时候，她会特别轻松。
她这样的状态绝不可能在他的面前出现。
那个时候，他只觉得自己不舒服。
直到知道自己做过那么多的错事，他瞬间被愧疚淹没。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想她。6
知道她来了京市，他就想尽一切办法立功想跟过来。
可等他来到京市之后，他去学校找她，却只得到了她已经出了国的消息。
离开青山大队之后的她，像是展翅的雄鹰。
她翱翔的天空越来越广阔，他只能逼着自己往上爬。
久别重逢的第一眼，他清晰感觉到自己好久没这么激动过的心跳。
那时他便明白，他已经将段明瑶刻进了心里。
顾川庭也不知道自己在宿舍楼下站了有多久。
直到三楼他一直凝视着的那个房间的灯光熄灭，他才转身离开。
段明瑶醒来的时候，已是满室阳光。
她昨晚居然忘了将碎花窗帘拉上。
眯了眯眼，她张开五指，在空中抓了抓。
可阳光是抓不到的存在。
她无声勾了勾唇角，起床洗漱。
二十分钟之后，她就全副武装下了楼。
一副黑色太阳镜以及一顶镶边洋气帽子。
如果外面的阳光再大一些，她会考虑撑上一把伞。
作为一个白化病人，她已经十分幸运。
大多数的白化病人几乎都是失明的存在，可她的视力还算正常。
可上辈子她不懂得保护自己，后来她的眼睛也急剧恶化。
这一次，她会保护好自己的身体，不会再变成上辈子后来那个样子。
大清早就在宿舍楼下等着的顾川庭第一时间就看见了走出来的段明瑶。
她穿着白色的裙子，外套一个长袖罩衫，很显然不是去医院的穿着。
她这样子，倒更像是要去约会。
顾川庭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危机感。
虽然没听说她已经结婚，可是并不能代表她没有对象！
心思一转，他已经站在了段明瑶面前。
“你要去哪，我送你。”
段明瑶的目光在他的脸上看了一圈：“机场。”
顾川庭眉心一跳，一边领着她往吉普车的方向走，一边像是不经意间问：“去机场干什么？”
她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笑意：“接一个朋友。”
朋友。
顾川庭的心暂时放下了一点。
吉普车一路畅通来到了京市国际机场，顾川庭一下车，眼神就锁定在一个男人身上。
男人也很快看见了段明瑶，朝这边走了过来。
顾川庭瞬间握紧了拳。
段明瑶要接的朋友，是路启维。
第14章
换作任何一个人顾川庭都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可这个人偏偏是路启维。
眨眼间，路启维已经走到了段明瑶面前。
段明瑶看着他，露出真心的笑容：“几年不见，倒是变帅了很多。”
四年前他们两个人相继拿到学校公派留学的名额出了国，但是并不是同一个国家。
期间虽然一直有书信往来，但也确实很久没见了。
路启维没好气地笑了一下：“你总是这么打趣我。”
说完，他就看向了站在段明瑶身边的顾川庭：“好久不见。”
他只是简单地打了个招呼，顾川庭却如临大敌地将他上下扫视了一遍。
七年过去，路启维同样也跟在青山大队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他从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变成了现在风度翩翩的模样。
顾川庭心里的危机感更加强烈了。
他强压着心里异样的感觉，友好道：“好久不见。”
“既然你刚回来，不如我们去和平饭店吃个饭，就当为你接风洗尘。”
这话虽然是对路启维说的，可顾川庭却一直余光注意着段明瑶的表情。
他有私心。
他其实只想跟段明瑶一起吃饭，但他知道，她不会答应他的邀请。
但叫上路启维，结果就不一样了。
路启维并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
他见段明瑶带着顾川庭一起来接他，还以为他不在的这段时间，他们的关系已经有了什么改变。
听顾川庭邀请他，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段明瑶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头，也没有拂了两人的面子。
这几年，华夏一直在大力发展私营经济。
和平饭店经过重新装修，早就没有了以前国营饭店的影子。
鉴于几人的身份，顾川庭要了个包间。
也刚好能杜绝一些时不时朝段明瑶看过来的目光。
即使是在京市这样的地方，段明瑶的不同，也依旧会招来很多异样的眼神。
尽管她现在看起来已经很不在意这种情况。
但他还是想尽力避免。
饭桌上，三人先是聊了聊最近几年的情况，然后路启维便开始询问段明瑶一些医学上的事情。
两人当时考上的并不是一个学校，学习的也不是一个专业。
但后来路启维有意往研究方向深化，如今更是细化了他的目标，专门做医学上的研究。
倒是让两人之间的话题从进门开始就没有断过。
这种话题顾川庭是不懂的。
这让他产生了一种不管他怎么努力，也无法插入段明瑶和路启维两人之间的感觉。
他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要提议一起来吃饭。
整个饭桌上，就只有他大多数都保持着沉默。
他想喝酒，可他今天偏偏开了车。
这让他觉得时间更加的难熬。
好不容易等到吃完了饭，路启维直说他要回学校一趟，然后就先离开了。
只剩下顾川庭和段明瑶，气氛反倒冷了下来。
他终于找到了表现自己的机会：“明瑶，我送你去医院？”
听到他的称呼，段明瑶眉心一跳。
她犹豫了一下：“不用了，直接送我回家吧。”
自从回国之后她就一直在医院连轴转，所以趁着这个机会，她干脆请了一天的假打算要好好休息。
顾川庭没有任何异议。
吉普车停在宿舍楼下，段明瑶却没有直接下车。
她看着前方，顾川庭不知道她眼神的落点在哪里，可她这个样子，让他莫名心里发慌。
就在他想问‘怎么了’的时候，她突然偏过头来看着他。
“顾川庭，我有话想要跟你说。”
第15章
顾川庭握着方向盘的手兀地一紧。
直觉告诉他，段明瑶要说的话，绝对不是他想听到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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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段明瑶】
